第49章 在愛裏走向毀滅 2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4856
  又過了幾日,歡歡接到一個電話,是小陳打來的,讓她出去見她。在一家超市門口碰頭。

  出發前,小陳化了一個精致的妝,頭發吹得卷卷的。七公分的高跟鞋,在鏡子前照了又照,忐忑不安的心情像是即將要出閣的新娘子。總感覺還沒有準備好。見到了歡歡,也就離見到熊威不遠了。

  她的丈夫Johnson,在政府裏任職,職位已到中層級別,平日裏不管去哪裏總是西裝革履。在讚比亞,她是他的妻子,她也算得上是有臉麵的人,是官夫人。然而每次有中國的朋友問到她的婚姻,她卻三緘其口。嫁給一個黑人,大家總覺得那是窮途末路的事,是下下策。帶著一個黑人女婿回國回家,也會被說成笑話。

  黑人懶惰,不尊重女性,喜歡到處玩女人。這也並非空穴來風,確實是有據可循的。Johnson個子和熊威一般大,微胖型,站在他的同事之間,已經算是瘦的了。他很愛她,甜言蜜語猶如日常三餐,必不可少。在家裏,一聲darling,從早喊到晚。

  當年熊威吝嗇給她的,在Johnson這裏翻倍地要回來了。Johnson的那一口情話,好像生來就會說的。多麽流暢自然!從每日Johnson的言語裏可以得知,他絕對是專一的情聖。可是背地裏呢?誰也不知道。她至今還沒有發現他出軌的跡象。

  遲早而已。能不能和他走到最後,也是個未知數。走到頭了,那就離婚。嫁給他,多少有點功利性在裏麵。讚比亞的國籍,政府部門的保護傘,穩定免費的居所,都是這一場跨國婚姻賜予她的。得來不易。

  有了這些優勢,她小陳就算再沒有生意頭腦,也虧不到哪裏去。雖說婚姻並不十足的穩固,她還是想要一個孩子。生一個美麗聰明的混血寶寶。這麽些年了,一直沒有消息。如果問題出在她這一邊,分開的那一天也就不遠了。讚比亞還停留在光榮爸爸光榮媽媽的那個年代,生的越多越好。傳統一點的區域,還停留在封建的時代,妻妾成群是慣常。也有高學曆高素質的父母例外,隻是很少。

  想要用一個孩子來牽絆住Johnson,是她心中所想。最終卻綁住了她,沒有綁住他。女人的歸宿和最終可以倚靠的,從來都不是丈夫,而是孩子。

  歡歡清晨走進客廳,熊威正在低頭看報。

  “我要出去一下。見一個朋友。”歡歡說,看了他一眼,等待他的詢問。

  那個愛過他的小陳又出現了。他知道了,會做何感想?

  他沒問。頭也不抬一下。是懶得問。

  你知道是哪位朋友嗎?她正要說這一句。他的冷淡和渺視,使她心灰意冷,不說了。他注意力全然不在報紙上,他故作鎮定,不願被她看穿了。

  她的愛可以使他低到塵埃裏,如今她的愛已不在。連睡夢裏都喊著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奇恥大辱。他絕不再受她一分一毫的氣。堂堂男子漢,得有點骨氣。

  司機站在門口,頻頻往裏張望,已經等候她多時了。

  “我走了。”她也冷冷地道一句,便走了。

  兩人在超市的入口處匯合。老朋友見麵,中間隔了太多的未知,還是從簡單的寒暄開始。從生到熟,總需要一個過程。

  小陳請歡歡去最貴的西餐廳吃午飯。她搶著付錢。

  “你出來,熊威知道嗎?他知道你來見我的吧?”小陳說話不會繞圈子,還不會看臉色,一句話就暴露了一切。

  “他不知道。他好像不想知道。我想告訴他來著。他隻忙著看手裏的報紙。”歡歡如實回答。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要來見我,才懶得問你?”小陳拉下了臉。他還是不待見她。多年前的恨意又死灰複燃。

  “沒有的事。他又不是神仙,掐指會算。你都結婚了,不用再顧慮他。”歡歡在咖啡裏加了兩包糖。她喝不了太苦的咖啡。都成家了。

  “你以為我還會往那方麵去想嗎?我才沒那麽傻。傻一次就夠了。”小陳放下手中的刀叉,負著氣說。

  吃完了午飯,繼續邊喝咖啡邊聊天。全是些不著邊際的話。下午的時光便悄然而逝。

  “小陳,我得先走了,出來的太久了。”歡歡提起包包,正待要走。

  小陳忙攔:“這麽會兒功夫,我還沒聊盡興呢!你不會是想你家相公了吧?哪裏能天天膩在一起,你就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了?”她極力挖苦她。她說的是實話。

  出來的時候熊威的臉色就不好看,要是弄得很晚回去,不知要怎麽收場了。這一陣,她做事總戰戰兢兢。想著熬過了這一陣,就會好了。希望還可以回到從前。事已至此,她已不能再奢求過多。

  小陳還有話說。她又不痛痛快快地說,像是擠牙膏一樣,擠一點,吐一點。皆非肺腑之言。

  “要不,你也跟我回去。去家裏吃個晚飯。”歡歡有意試探。小陳一怔,沒回過神來。硬生生地回一句:“中飯才吃好,又要吃飯了。”

  “走吧走吧!”歡歡拉著她往外走。半推半就。她的心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是想去的。久別重逢,還是想看一眼的。第一次登門拜訪。一隔許多年,想到終於要見到那個人了,還是莫名地緊張。

  坐在小陳的車裏。下午兩人把話說盡了,一路上竟無話可說。各懷各的心事。歡歡的車子跟在後麵。小陳是自己開的車。進了院子,小陳借著停車為由,許久才進屋。

  歲月如梭,很多人很多事都已改變,心底裏她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女孩。因為真的愛過,心裏還沒有放下。她始終跨不過那一道坎。未曾擁有,所以一直美好。

  熊威還坐在沙發上看報,和上午是一模一樣的姿勢,連位置都一樣。

  今天有一位稀客。你肯定猜不到她是誰。歡歡匆匆進屋,笑容滿麵。

  “稀客?”他眼皮一抬,看到她滿心的歡喜。家裏的稀客,隻有一位,那就是梁文思。熊威心想,以前三天兩頭來,門檻都要踩爛了。最近倒是不來了。她連夢裏都在想著他!天天盼著他。一對狗男女,不知廉恥。

  熊威的拳頭不由地緊了。他控製不住他的思緒。完全被憤怒和仇恨支配著。

  “你去哪裏了?現在才回來。去見了什麽人?稀客又是誰?”熊威放下手中的報紙,站起來,走到歡歡麵前。

  歡歡連忙說:“是小陳。你還記得她嗎?”

  說著,小陳已經走進來了,三個人撞到了一塊。熊威驚訝萬分。三個人中,小陳的外表變化最大。褪去了那一層稚嫩,她也成了風姿綽約的女人,渾身散發著成熟的韻味。

  果然這個時候才最好看。無限風情。熊威一眼便認出了她。

  “何止是稀客,簡直是貴人!趕快進屋,來來來。”熊威上前給了小陳一個滿滿的擁抱,將她擁入懷中,百般親密。

  小陳一動不動,失了神,任他摟抱。她熱血沸騰。

  時光倒轉,回到了那個晚上。那一晚月色明媚,小陳鼓足勇氣向熊威表白,熊威拒絕了小陳,走向了歡歡。風水輪流轉。故事還在續寫,結局變了樣。小陳隻覺恍然一夢。

  歡歡站在一旁觀望,看著熊威對小陳故作親密。她一臉淡漠,沒有絲毫醋意,好像她根本就不在乎。熊威一瞥,看到了她那張令人討厭的臉。他以為她是故意做給他看的,便暗暗較勁:好,看我們誰玩得過誰!

  其實不然,歡歡並非在與熊威較勁。

  她是懷了贖罪的心情。他對小陳的好,是不是就可以抵消掉她對文思的好了?負負得正。他對小陳親密一點,她的愧疚就減少一點。這道理一定是成立的。她心裏舒坦一點了。

  熊威把小陳拉到桌邊,幾乎是挽著她的手。向坐在一旁的樂樂道:“她是我和歡歡多年的好朋友,好多年不見,今日見到她,我高興極了。”

  樂樂不響,坐到歡歡邊上。

  還是三個人圍坐在一起吃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陳是故地重遊,她埋藏在心裏的那份感情被一點點喚醒。她欣喜若狂。

  在Johnson那裏,小陳體會到的是暢快淋漓的激情。像一陣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留不住溫存。Johnson並不覺得其中有什麽問題。床上的愛可以代替、甚至超過日常裏的愛。或者,他們更為注重床上的感受。

  愛情裏,兩種文化的撞擊,總有一部分是無法融合的。除了Johnson給過她的那一份愛情之外,她沒有體會過別的愛情。她隻熟悉Johnson奔放的愛情觀。除此之外的愛情,她一點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原來日常生活裏的噓寒問暖才是愛情裏最主要的一部分,床上的激情遲早都會過去;她不知道,原來愛情是需要一點一滴的積累,從無到有,從曖昧到深情,從淺到深,從遇見你真好到你變成了我的世界,最後才能說出那一句我愛你,緩緩而來的愛,才是持久的愛;她還不知道,最為深切的關切絕非來自每日裏的幾句:I love you, I care about you,更不是睡前和清晨的吻,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她還不知道,原來愛人的一個眼神藏著千言萬語,愛情也可以轉變為親情,恒常不變的親情,猶如山間涓涓溪流,悠遠而清新,瞬間爆發的激情激流湧蕩,短暫而虛幻,隻有靜水方可流深。

  她需要的是一場江南的煙雨,淅淅瀝瀝,連綿不絕。從遠古下到至今,從歡喜相逢下到海誓山盟。柔情的雨,淋濕了油紙傘,淋濕了長滿青苔的石板路……延綿不絕,沒有盡頭。愛是江南的雨,是水裏的烏篷船,搖搖晃晃,醉了一般,不知所起,不問緣由,一往而深。

  她從未體會過隱忍的含蓄的愛情。

  熊威深情款款地質問她:“這些年,你都跑到哪裏去了。”眼角往歡歡那兒一瞥。

  “我們住的很近,我一直都在盧薩卡。為什麽今天才會見麵呢?我要是早點知道你住在這裏,也不會等這麽久。早來看望你了。”眉眼傳情。小陳也學會了。

  歡歡還記得以前的小陳,眼神黯淡無光。現在,她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熊威。在歲月的洗禮下,每個人都會開竅。以前不會做的,後來都會了。

  歡歡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看著他們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心裏隻有厭惡,卻無半點嫉妒。尤其是聽到小陳說的那一句:我要是早點知道你住在這裏,也不會等這麽久。

  歡歡知道,她的潛台詞是,我要是早點知道你這麽想我,我早就跑來找你了。

  多麽卑賤低微的愛。小陳她也隻配擁有這樣的。

  熊威又問道:“你成家了嗎?你應該成家了。我問也是白問。”

  小陳嫣然一笑:“婚是結了。家,也有了,隻是不像個家的樣子。”

  她的回複真好,讓熊威有了可下的台階,順著她留給他的台階,兩人一唱一和,不亦樂乎。

  “說的是。結婚和成家,本不是同一回事。即便結了婚了,心不在,家也等於沒有。”他轉頭看著歡歡,又情意綿綿地望著小陳。

  是說給歡歡聽。歡歡真有忍耐力,絲毫未怒。

  樂樂先一步紅了臉:“熊威,當著歡歡的麵,你就是這樣講話的?”

  軟弱溫順的姐姐,也隻有這麽不輕不重地說一句,來為妹妹鳴不平。

  “姐,我吃飽了,我們去看電視。”歡歡硬是拉著樂樂走出廚房,坐到沙發上。

  這時,平平和安安從外麵跑進來了。安安一頭鑽進熊威的懷裏,露出鬼臉。小陳看著安安,很是意外,輕微的敵意。一個從天而降的小男孩,是熊威和歡歡愛情的結晶。

  熊威從來都不是她的,至始至終,都是她一廂情願。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呀?”小陳想逗逗他。

  他沒好氣地說:“我不告訴你我今年多大了。”安安跑開了,熊威和小陳繼續談話。

  入戲久了,容易迷失,真假不分。

  在歡歡麵前,熊威演不了戲;在小陳麵前,卻能演了。

  “人生苦短。自上次離別,一晃多少年了。一輩子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認識一些人,互相陪伴著走一程,然後就散了。散了。所以說要珍惜。要珍惜每一個你遇到的人。因為一個轉身,今生就有可能不再相見。”熊威手裏端著酒,絮絮叨叨。他今晚的話尤其多。

  她很陶醉。一個做了許多年的夢,竟然也有實現的一天。

  臨走時,她把歡歡拉到一旁,握著她的手,掩飾不住心中的竊喜:“歡歡,你還記得多年前我離開你們時,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嗎?”

  “忘了。那麽久了。”歡歡有些不耐煩。

  “我說,我祝你們幸福。我當時是真心祝福你們的。你怎麽就不好好把握呢?今晚吃了一餐飯,我算是什麽都看到了。他不愛你。他已經不愛你了。你也不愛他。你們是怎麽走過來的?每天都這樣嗎?”

  歡歡笑了,冷冷一笑:“這都與你無關。”

  “如果他愛我,那就與我有關。今晚你也看到了,他對我不一樣了。感情是會變的。沒有一成不變的人,更沒有一成不變的感情。”小陳據理力爭,執迷不悟。

  她走了。

  熊威還在喝酒,一個人趴在飯桌上。夜深人靜,一杯又一杯,喝下去,地老天荒。

  傷心處,無人能懂。酒是穿腸毒藥,解不了千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