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欲望生生不息 9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4174
  歡歡睜開雙眼,窗外豔陽高照,半張床上灑滿了陽光。她揉揉眼睛,望著窗外的陽光,絢爛,奪目。一覺醒來,竟是這樣迷蒙的光景,不知身在何處。每一次醒來,都是從夢裏的世界回到了現實的世界裏。睡著了,就可以什麽都不用去想。睡覺,原來是一次短暫的逃避。

  她伸伸懶腰,穿著睡衣走到客廳,空無一人。

  去廚房找了Grace來問,才知一大早各人都忙開了,就隻有她一人睡懶覺。樂樂帶著平平和安安去了餐館,熊威去了超市。

  對哦,新開的超市。昨天是多麽熱鬧!她想起了昨天人頭攢動的場景,還有文思。她昨天和文思說上話了。沒說幾句,就被熊威打斷了。熊威有沒有看到她臉上的淚?看到了又如何。他一切如常,說明他什麽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依他的性子,準會來質問她。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攤牌的時候說不定她會有一點愉悅,因為終於可以不用再違心掩飾,不用苦苦壓抑。那個時候,她失去的一定比她得到的要多。這一點毫無疑問。她終究還是害怕這一點的。

  現實的生活像是一塊又臭又硬的水泥地,中間雖然有了裂痕,但是不輕易被打破,甚至堅不可摧。她隻能墨守成規,守著已然沒有絲毫生氣的日子。過一天,算一天。隻能如此了。

  熱鬧過後,隻剩下冷清。

  昨天一定是累到了極點,一夜無夢,睡到了這個點。前段時間為了超市開張的事,為了其他的事,亦忙亦累。和熊威在一起,好像總是在慶賀開張。餐館的開張,超市的開張,一個連著一個。投到餐館裏的錢還沒有回本呢,超市就開張了。

  生活裏的一樁樁事,來得太快,太突然,使她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她的故事,才講了一半,結局還飄在風裏。沒頭沒尾的故事,她的演出,情節她做不得主。

  去了個電話,讓司機過來接她去餐廳。

  車子剛開進餐館的院子,老遠就看到安安在院子裏跑,手裏高舉著一麵旗子。是讚比亞的國旗,綠色的旗麵上有一隻展翅的雄鷹。飛翔的雄鷹象征著讚比亞的自由獨立。下了車,走到安安身旁,誰知他竟然撅著嘴巴道:“媽媽,你不愛安安了。你變懶了,隻知道睡覺,都不陪安安玩。”

  歡歡吃了一驚,連連哄道:“誰說媽媽不愛安安了?在這個世界上,媽媽最愛的人,就是安安了。安安是媽媽的心肝寶貝兒。”

  “安安也最愛媽媽了。”安安在歡歡臉頰上輕輕一吻,跑開了。

  她還蹲在地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又受了莫大的感動,一時眼淚盈眶。

  兒子的幾句戲言,多小的事。何至於此。

  那一頭,樂樂正在教平平寫毛筆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是一個“木”字。

  又來一遍,雙木成了“林”。

  林。她想到了他。一段遙遠的回憶,有些模糊不清了。

  “歡歡,早上熊威出門的時候,臉色不大好看。你們沒吵架吧!”樂樂一邊低頭看平平練字,一邊隨口問道。

  “沒有吵架。”歡歡頹然,思索再三,道,“其實還不如吵一架呢!把什麽話都講明了,講開了,才好。”

  “你胡說些什麽呢?”樂樂驚訝地抬起頭。

  “沒什麽。我們沒有吵架。”歡歡重申道。

  平平一麵寫著,一麵口裏有節奏地說:“一個木字是一棵樹,兩個木字是兩棵樹,三個木字是三棵樹。三棵樹是一片森林。”寫完了,拿給歡歡看,興奮地說:“姨,你看我寫的字好看嗎?”

  歡歡對平平也是喜愛有加,誇讚一番後,歡歡拿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一點,一橫,豎折,一點,斜鉤,一點,一點。這是一個‘忘’字。下麵是一顆心,上麵是死亡的亡。”

  沒等歡歡寫完,平平叫了起來,似發現了一片新大陸:“我知道了,我記住了。一顆心死掉了,就是忘記了。死掉了的心,就是忘記。”

  歡歡一愣,手裏的筆也停住了。童言無忌,卻道出了一個至情至性的道理。

  樂樂輕拍平平的肩膀,忙打斷道:“小孩子懂什麽!胡說八道。還能說出這個話。不管用什麽方法,隻要把這個漢字的筆順記住,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平平寫了沒幾個字,安安也跑來湊熱鬧。練毛筆字的功底,安安不如平平。他連手握毛筆的姿勢都不正確。把毛筆當成了鋼筆來寫。平平看了直笑,在安安耳邊道:“安安不會寫毛筆字。安安是個笨蛋。安安是個大笨蛋。”安安使性,甩手用毛筆在平平臉上畫了幾條線,成了一隻大花貓。一天的光陰在平平和安安的追逐打鬧中過去了。

  熊威在幹什麽呢?歡歡不由地想道。

  整個上午,熊威都在超市裏。

  劉總也在。他打算在盧薩卡住上一段時間,好好觀察超市的客流量。

  這一天,來光顧的客人陸續不斷,院子裏門口的停車位總沒有空著。營業額卻隻有三位數。這麽大規模的超市,三位數的營業額顯然是不夠的。很多顧客都是抱著來看一看的心態,逛免費的公園一般,逛一逛就走了。熊威坐在辦公室裏,一張帶輪子的皮質轉椅。身子靠在椅背上,鬆軟舒適。這是一間單獨設計出來的辦公室,接待客人,商務談判,也在這裏進行。

  “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慢慢來。”劉總對著天花板,自言自語。他這一生中,已經經曆了四五次創業。哪一次不是在荊棘叢中開出一條血路來?走的路多了,再遇到同樣的坎坷,自然就比較淡定了。大概這是歲月給予人們老去之後的唯一的饋贈。心靈的從容淡定。

  “我還記得人生中的第一次創業,從國內發了三台機器過來。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欠了一屁股的債。機器還沒有到港口,催債的人的電話就已經打來了。那個時候的心境,真是此生難忘啊!大海裏的一葉舟,沒有自主掌握方向的能力,隻能隨著風浪,前進後退都做不了主的。後來也有失敗的經曆,但是第一次的無助和迷惑,印象是最深的。熊威,你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劉總娓娓道來。

  熊威也納悶今天劉總的話怎麽這麽多。他應和道:“劉總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

  男人,闖得頭破血流,到頭來,又是為了什麽呢?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有可能背叛自己。所作的一切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熊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神情凝重地望著窗外。

  十來平方麵積的辦公室,隻有一扇窗戶,光線不是太好。室外陽光明媚,室內陰沉沉的。倉庫是別人家的,也不能在牆上重新開個窗戶出來。

  劉總沒有聽出熊威話中的失落和無措,仍舊說道:“下一周我先回基特韋了,這裏就交給你和文思周新了。有什麽事隨時和我聯係,從基特韋過來盧薩卡,很快。”

  基特韋才是他的大本營。盧薩卡不過是他未來的戰場。這裏發展得好了,成績能蓋過基特韋。若是不好,基特韋便是退路。雖然不放心,還是想著回去。

  各人有各人的心事。為情為愛,為錢為權,各自忙碌奔波,不得安寧。

  “劉總,熊總,你們都在。今天人不多啊!昨天熱鬧了一番,照理說,今天人是不會少的。”文思也來了。

  劉總見了文思,繼續了剛才的一番腔調:“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慢慢來。年輕人就是改不了這個,容易著急。還記不記得上學時在體育課裏跑八百米的場景了。我可記得很清楚,口哨一響,大家都衝出了起跑線。我呢,跑第一圈的時候絕不肯使出全部的勁兒,但是也不能太落後,保持在五六名的樣子。到了最後的半圈,積蓄好的能量就要徹底爆發了。憑著瞬間的爆發,我就把前麵的對手全部超過了,成了那個最快跑到終點的人。這也是厚積薄發的道理。那些跑在我前麵的人,也不是到了最後了,就跑的慢了。他們隻是被跑道兩旁的目光迷住了,呼喊聲,加油助威,他們分散了一部分的精力提前享受了虛榮和讚譽,他們以為他們已經贏了。而我呢,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終點的那條線上。所以我贏了。”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一步步邁開步子,但凡是取得了一點成績的,最後總有一番道理真理可講。

  今天的生意不是太好,劉總的興致卻很好。文思賠笑道:“劉總說得有道理,有道理。”

  他的目光投向遠處。熊威一聲不響地坐著,也不去看他。

  “熊總也在。熊總一向是個大忙人,難得看你這麽清閑地坐在這兒的。”文思打哈哈,想打破怪異的氛圍。

  熊威還是一聲不響。

  劉總還沉浸在他的光榮發跡史中。

  “梁兄昨天還好嗎?昨天忙的一塌糊塗。歡歡她,她昨天也是忙得……”許久,熊威終於開口,說的話也文不對題。他語氣裏不過是帶一點試探,夾一點威脅。昨天看到的一幕,哪一個正常的男人可以當做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昨天,是忙暈了。”文思不知如何解釋。於情於理,他都站不住腳。現在無論是說什麽,隻會越描越黑。

  “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以後我們還是好搭檔,好兄弟。”熊威笑了笑,不自信,笑容也勉強。

  “什麽以前以後的。現在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上了船,最忌諱的,就是分心。”劉總打斷他們。

  文思坐在熊威邊上的椅子上。兩人的關係便是從這時候開始變化的。

  熊威細細想來,上一次他被抓,被關在監獄裏半天。文思百般殷勤陪同歡歡來救他。一路山孤男寡女--他不忍再往下想下去。難道這是一場陰魔?他的好兄弟一步步有計劃地接近他的妻子?而他從頭至尾都蒙在鼓裏,一無所知。

  世界上再找不出比他更傻的傻瓜了。

  他堅信自己是不會看錯人的,便全然相信文思,甚至讓歡歡深夜裏去送醉酒的他回家。這一切,隻因他相信他。熊威不由得咬緊牙關,一腔憤怒無處傾瀉。

  現在呢,他竟然對他的妻子有所圖。那麽歡歡呢,她是否也有所動?為了安安的緣故,歡歡一定不會背叛他的。熊威一味地自我安慰。

  要真是如此,這段時間歡歡行為上的反常,又該做何解釋?

  心中的憤怒如潮水般漸漸退去。他不惱不怒了,又覺得十分委屈。原先以為隻要自己攀登了事業的巔峰,就能順其自然擁有更多。他一心隻想成功。隻想成功。

  開了餐館,又緊接著投資超市。所投的資金雖然還不到總額的三分之一,但是於他自身的財力而言,已所剩無幾。他害怕失敗,害怕回到二十年前那個一無所有的境地。他靠著自己的雙手發家致富。他可以依靠的隻有自己。

  然後不管他如何努力,他竟然連身邊最愛的妻子都抓不住。還有什麽是可以實實在在擁有,而永遠都不會失去的?

  “我們還是好兄弟。”熊威最後能夠說出口的,也就這麽一句了。文思心裏多少有些自責。他是後來者,是一個偷盜者,罪不可赦。

  不管他做了什麽,歡歡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物歸原主。又是初犯,罪不至此。文思不由地想為自己開解。他現在見歡歡一麵都難,千思萬念,隻能放在心裏。他才是那個受罪最深,最可憐的人!

  如此一來,文思心裏的罪責就減少了。

  熊威先一步離開,文思和劉總正圍著貨架轉悠,口裏振振有詞,櫃台上的營業員無事可做。

  回頭望的一瞬間,便有一種生世沉浮的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