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欲望生生不息 8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3575
  在餐館的客房裏,韓依有自己單獨的房間。平日裏韓依和其他的員工無異,照常作息。隻在他需要她的時候,才會住進她的房間。一個禮拜總有那麽幾天,早起的員工看到徐老板是從韓依的房間裏出來的。

  已是公開的秘密,徐老板還是不願親口公開。主要還是韓依的來曆,太不光彩了。另一方麵,他又受不住韓依的誘惑。有那麽一個時刻,情到深處,徐老板真願意放棄臉麵,為她做任何的事。但僅僅是瞬間的衝動,待腦子恢複了正常,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自那一次爭執,徐老板就沒來過韓依的房間。

  看她能撐多久?斷了錢財,時間一久,她一定會乖乖就範。

  徐老板鼻前濃煙滾滾,幾口就把一支煙吸到了頭。煙灰抖落,兩瓣小胡子微微聳動。在他情緒反常的時候,他的小胡子就會聳動。

  韓依等了又等。一個禮拜過去了,徐老板那邊絲毫沒有動靜。隻怪上次說的話還不夠狠,不夠絕情。如今怎麽辦?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不。來的時候就是不明不白的,再不明不白地走,不是更要被人笑話了?——笑話又怎樣?世人的眼光,她以前從來不放在眼裏。要去在乎別人的眼光,她還活不活了?

  各行各業都有約定俗成的規範和要求。在一個個男人的懷抱裏穿梭,她拿走她想要的,從來不收拾殘局。吃這一碗飯的,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把別人的眼光打落下來,踩在腳底下,揉碎了。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在碎片中艱難前行。她很懂得這一點,每一次都照做。

  這一次卻不行了——她不想不明不白地走。這一次,她想要來一個了斷。

  這一晚,月明星稀。月光如雪,靜靜地落在空蕩蕩的院子裏。餐館裏的最後一個值班的服務員,鎖上了大廳的門,回房去了。韓依在房間裏踱步。沒有一點睡意。

  燃起一根煙,將重重心事吸進去,然後一口一口吐出來。千萬不要瞧不起吸煙的女人。

  她喜歡煙霧繚繞的感覺,尼古丁的味道,醉生夢死一般,美妙而虛幻。

  一股煙從鼻腔內緩緩流出,混濁的,迷離了雙眼。人長一雙眼睛,就是為了看清這個世界的醜陋。看清了,就不能好好活了。

  還是看不清的好。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看不清,才是美的。

  男人也是如此。

  她記不清跟過多少個男人了。挨著指頭一個個地數,王先生,廖先生,許老板,鄧經理,徐老板……遠不止這些,還有一個王先生,還有一個許老板。

  記不得具體的名字,每個人都配以一個姓氏。姓“王”的最多了。對,有一個王先生。

  他是開始,也是終結。

  第一麵見到他們,都覺是有情有義之人。他們都是頂會賺錢的那一類人,生意場上的老手,商界的精英。

  眼睛有時候也會騙人的。

  時間不會騙人。

  第一次見到王先生,坦白地講,韓依有些心動。那麽俊美多情的模樣,言談舉止又有修養。那一夜,即便分文不收,韓依也覺值得。

  王先生哪裏肯,走之前在桌上擱了一疊厚厚的鈔票。不過不是紅豔豔的人民幣,是皺巴巴的卡瓦查。韓依還得想辦法把那一疊的現金匯入國內賬戶。

  假戲真做,是常有的事。

  韓依以為就是他了。

  戲,終歸是戲,再如何投入真感情,都有落幕的時刻。

  才半個月,韓依就看清了王先生的真麵目。此人生性風流,到處拈花惹草,同時穿梭於兩三個女人之間。最讓人受不了的是表裏不一,滿嘴謊言。漂亮話張嘴就來。十句話裏卻有八句是虛的。

  虧得長了一副好皮囊,暫時遮蓋住了內心的空洞和醜相。

  一片真心,付諸東流。既然看到了真相,幻夢醒了,韓依也變得精明起來,一點虧也不肯吃。王先生主動給她的,照單全收。王先生不肯給的,韓依也變著法子討要。女人單純的時候,視金錢如糞土,現實起來,一分一毫都不肯損虧。

  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是經得住窺探的。

  從此,她以為她把世間男人都已看透;從此,她把她的真心沉入海底,冰封起來。

  都是前塵往事。想起來,隻覺心酸。眼前的局麵該怎麽過去?

  自從做了決定,她看到房間裏的一切,覺得什麽都不是她的。柔軟的席夢思大床,潔白飄逸的幔帳,開闊的梳妝台——這一切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東西,全都不屬於她了。以後不知道這裏會住著誰。會不會還是一個女人?

  梳妝台上擺著零零散散各種品牌的護膚品化妝品,是她的道具,用來留住青春的。

  她化妝的技術實在是好,塌鼻子可以化得筆挺,單皮眼可以化成雙皮眼。一字眉,標準眉,高挑眉,柳葉眉,遠山眉……連眉毛都可以在她的手裏千變萬化。

  以前的種種在她腦海裏一一閃過,最多的便是床笫之歡,和許許多多的男人。數不清有多少個。每一個畫麵裏她都濃妝豔抹,嫵媚妖嬈。

  她覺得疲倦了,不想把時間軸拉長,拉遠。以前的種種,不堪回首。

  走的時候,要帶什麽東西走呢?她開始盤算行李。行李箱放在最裏麵的衣櫃裏。應該拿出來整理好了。臨走的時候才不會手忙腳亂。

  房間裏的東西,她一樣都不想帶走,包括那些衣物。寧可燒了,或者送給餐館裏的服務員。燒了還不如送人的好。反正以後不會再穿這些衣服了。衣服上有過去的味道,難以忍受,怎麽洗都洗不掉。

  傳來猛烈的敲門聲,一聲比一聲響,似要把門敲爛敲碎。

  “誰啊,這麽晚了,都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說吧!”她朝外麵喊了一聲。

  門外無人回應。敲門聲繼續,越來越響,越來越淩亂。她的心也被敲亂了。都這個點了,還敢來敲門,除了那個人,還有誰呢?這個點了,還敢放他進來?

  她明顯在抗拒,她要洗心革麵,與過去一刀兩斷。

  她不開,他便敲得更猛烈。整個房間都在搖晃,

  再不開,怕是整個院子裏的人都知道他在敲她的門了。

  他來勢洶洶,逼著她把門打開。

  門一開,他如一隻豺狼,一隻虎豹撲了過來。她險些倒地。一身的酒味。

  “依依,我想你了!沒良心的東西,我不來找你,你也不來找我?”

  “都這麽晚了,你快回去休息。”

  “嘿嘿,晚一點才好辦事。想死我了,依依。我的依依。”一頭披著羊皮的狼,在黑暗裏,捕獲了獵物,露出了骨子裏的獸性。

  她拚命地逃,想要逃離他的魔爪。房間就那麽大,來回地跑,來回地追,跌跌撞撞,最終還是落入了他的魔爪。被他壓在下麵,動彈不得。

  “你放開我。我要和你斷絕關係。你休想再碰我。”她掙紮。據理力爭。

  “和我斷絕關係?那你靠什麽吃飯?你喝西北風去啊!依依,別鬧了,我給你賠不是。還是像以前那樣,行不行?”他求饒。

  “不可能。我心裏有人了。你放過我吧。”她也求饒。

  女人一旦愛上一個人,便心是他的了,身子也是他的了。

  他大笑,麵目猙獰:“賤人要從良了。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還比不上你的心上人?要從良也可以,把我的錢全部都吐出來!吐不出來,你還是我的人。你是我的,誰也別想來跟我搶!”

  她顧不得那麽多了,處於弱勢。

  他頭探下來的時候,她緊緊撕咬住他的耳朵。用力過猛,隻聽得屋子裏一聲慘烈的喊叫。聲音還在房間上空回蕩,還沒有落地,一個巴掌重重落到了她的臉上。又來一個。腦袋斜到這一邊,斜到那一邊,耳朵裏嗡嗡作響。然後便什麽也聽不見了,臉上火辣辣地疼。

  她咬的重,他打的也重。兩敗俱傷。

  他終於走了,捂著耳朵走的。大概酒也醒了,健步如飛。

  過了好一會兒,耳朵不疼了,也可以聽見細微的響聲了。臉上還是燙燙的,紅印還沒有消。她盤腿端坐在床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嘴角有一絲血印,咬他的耳朵時留下的。她沒有把握好分寸。

  想想都覺得後怕,萬一把他的耳朵咬下來了怎麽辦?

  可是在那樣的時刻,她並沒有更好的辦法。所幸,她保全了她自己。

  後果使她感到害怕。徐老板這樣的人,和他硬碰硬是不行的。吃虧的肯定是自己。她一個女人,無依無靠。隻能靠自己。以前不論多麽艱難的日子都走過來了,不至於會栽在這麽一道坎上。今晚,多可怖。可怖的明天在等著她。

  天一亮,徐老板就來了。腳在門上一踢,門自動開了。根本就沒鎖。他的耳朵用繃帶包紮著。看來傷的不輕。

  “都是我的錯。我昨晚一定是瘋了。我後悔得要命。怎麽忍心呢!一點不念及過去的情份,我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她在使苦情計。

  徐老板本是來算賬的。竟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非得讓她吃點苦頭不可。

  她若是仍逞強嘴硬,少不了一頓毒打。在他的地盤,她如砧板上的魚肉。

  “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都在這兒了。祖母綠的戒指,鑽石項鏈,帶鑽手表,這一排的手提包……現在全部還給你。我也沒怎麽用,看起來和新的差不多。我再也沒有臉麵留下來了。”好話說盡,隻為了體麵的離去。

  他耳根子軟,其實氣已消了大半,仍怒目而視:“虧你咬的下去!真是一頭母瘋狗。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收拾好東西就給我滾!所有的東西都帶走,別弄髒了我的房間。”

  一拍兩散,一筆勾銷。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演了一出好戲,落幕了,群眾散去,隻有她一個人還在台上。

  她的戲就要落幕了;她的戲就要開始了。

  換一個舞台,也換一個人。

  一切都是嶄新的。新的生活在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