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長夜之歡 7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3529
  熊威和文思自基特韋回來以後,三天兩頭碰麵,多數在家裏,也有去文思的店裏。總有談不完的生意。

  歡歡見了文思,從頭到腳的別扭。可見心裏都還有著對方,放不下。不經意的一瞥裏,眼裏全是深情。看一眼,勝過說上千百倍的話。甚至不需要語言,沒有對話,隻安靜地,他從對麵走來,她從這麵走去,眼神交匯的刹那。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剪不斷,理還亂。歡歡苦惱極了。

  年輕的人,事業心這樣強,非得做出一點成績給他人瞧瞧。聽熊威回來說,劉總是將近六十的年紀了,除了基特韋的超市,還經營了一家小型的塑料製品廠,生產各種規格的塑料瓶子、塑料袋子。年過半百了,早有了平常人所不及的物質基礎。還不滿足,總想再折騰個項目出來。這不,熊威和文思來得正巧。

  基特韋也不小了,作為讚比亞的第二大城市,比起盧薩卡來,就顯小了。事業心太強,難免利欲熏心。都是那麽渴望成功的人,一拍即合,當場就簽了合作協議。劉總對此項目很有興趣,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樁賺錢的買賣。

  苦於和熊威文思相識得太晚,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如何放心一擲千金?買賣就是這樣,一邊要有賺頭,一邊要規避風險。他一個人出最大份的錢,必須對項目的來龍去脈要有絕對的支配權。熊威、文思、周新,都是何許人也?他還並不清楚。那麽,再拉一個自己的親信進來,一來為自己照應,二來稀釋他們的股份。

  就這麽辦。劉總答應入股,還拉入了一個朋友,姓李,名誌明,四十歲開外,在非洲混跡了十多年,手頭有一點小錢。

  一紙協議,把幾個人的茫茫前景綁到了一起。禍福與共,要升一起升,要沉一起沉。

  為了慶祝簽合同這件事,劉總請熊威、文思和李誌明在基特韋的鳳來餐廳好好吃了一頓。酒桌上自然是好話說盡,隻說吉利的話,天花亂墜,聽得眼睛裏都冒出了金星。

  李誌明年紀和文思相當。在讚比亞的根基卻比文思要牢得多。年紀相仿的人在一起,很難避免要相互比較一番。文思便覺有幾分慚愧了,似乎以前的日子都虛度了。他在心裏發奮,今後一定好好賺錢,不落人後。誰願意落在後麵呢?年輕的人就是好,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奮起而追,即使頭起得晚了,還有爭取的空間。馬拉鬆比賽,那個開始就跑在前麵的人,不一定是最終的勝利者。比賽才隻開了一個頭,一切還是未知的呢。這樣一想,文思就輕鬆了不少。

  李誌明很是尊重劉總,說話也隨著劉總的風向。後來李誌明談起劉總對他的恩情,滔滔不絕猶如長江之水。這才明了,原來李誌明當初隻身闖蕩非洲,一步步能夠走到今天全靠了劉總的提拔。在非洲艱苦奮鬥,並取得一些成績的人,剛來非洲時都是一無所有的。短短的幾年裏,迅速地積累財富,實現了“一夜暴富”的可能。“一夜暴富”興許說得太離奇,但是在這裏累積財富的速度確實比國內快。自由的國度,什麽都有可能。李誌明善於言辭,十分機靈。一頓飯下來,已經和熊威及文思稱兄道弟了。劉總人也和善,隻是話不多,隻說一兩句到點子上的話。其他的功夫,他滿臉和悅的神情,聽別人說長論短。

  熊威滿麵風光地回來,歡歡猜想事情是辦成了。拿回來的隻是一紙協議書,效力可大可小。事情沒有成定局,終究還是不放心。

  一個禮拜之後,劉總拉了李誌明來到盧薩卡,前去考察了打算租賃的商鋪。周邊走了一圈,確實是盧薩卡的商業中心,熱鬧非凡。考察完商鋪又去文思的五金店轉了一轉,頭一次見到周新。熱情好客的周新給劉總和李誌明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嘴甜的人果然到哪裏都吃香。

  最後在熊威的國泰餐廳裏吃了晚飯。一頓豐盛的晚餐是少不了的。這麽一圈下來,該考察的全部考察好了,吃吃喝喝也沒有落下。熊威和文思全程陪同,隻是少了一人。

  這個人本應該露麵的。

  飯桌上,李誌明忽地一問:“聽說,熊總有一個非常漂亮的老婆。我們都跑了一天了,連個麵都沒有見到!熊總,莫非你是‘金屋藏嬌’,不給人看的。”

  說完,哄然大笑。

  熊威似笑非笑,嘴巴半開半合,懸在那裏。文思勉強地笑,笑得一點不自然,吝嗇的笑。

  說說笑笑一通,杯中的酒漸漸下去了,窗外的夜色漸漸濃烈了。少不了一番推心置腹。這是中國人酒桌文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是情義。說不完的情深厚義。

  把劉總和李誌明送到附近的如家酒店,幫他們開好了房間,行李拿到房門口,熊威和文思才離開。也算盡了地主之誼。從旅店的房間走到停車場有一段路,剛好夠說上幾句話。

  “折騰了一天了,終於吃好喝好陪好了。梁兄,我們也算是合格的‘三陪’了……哈哈哈,不過也沒白忙,他們把我們的底細弄清楚了,下一步,就該是把股資拿出來了。有了錢,就能放開手腳大幹了。”熊威得意洋洋,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文思“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想要問什麽,欲言又止。

  實在又忍不住。幾個地方每天都來來去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這幾天,那個他幾乎每天都去,即便不去也會路過的地方,有他想見的人。可是見不到。有時候明明隻隔了幾步路的距離,隻一堵牆,在同一個屋簷下,還是見不到。不,是不能見。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此了。

  眼下,隻有一個人知道她的情況。那個人就是熊威。

  他不得不低頭問道:“最近,歡歡還好嗎?好久沒看到她了。”

  一句話才說完,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後悔問這句話了。真是不打自招!

  歡歡千方百計想要遠離他,躲他,怕的就是這一天。他真是該死!他應該成全她的。

  此地無銀三百兩。他自圓其說:“我也就是隨便問問。因為好多天沒見到歡歡的緣故,就冒冒然問了。”

  熊威是相信文思的,毫不懷疑。尤其是在這個關節眼上,他和文思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能走到這一步,信任是基礎。

  他毫不掩飾地說:“我也不知歡歡是怎麽了。她很反常,不願出門,話也少了。我忙得焦頭爛額的,也沒有精力去關注她。今天你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我的確忽視她很久了。今晚回去了好好陪陪她。雖說事業不能耽誤,愛情也不能忽視。事業和愛情是男人的兩條腿,一個也不能少。梁兄,你也要加快速度了。”

  今晚回去了好好陪陪她——聽到這一句,文思心裏真是苦澀難耐。他仿佛已經看到熊威伸出雙手,懷抱著歡歡的情景了。閉上眼睛,還是他們恩愛的場景。心裏的醋壇子被打翻了,苦澀一陣,酸澀一陣,百感交集。

  “好好陪陪她。”文思沉沉地說了這麽一句,很輕很輕,連他自己也沒有聽清楚。因為很不甘,說得很違心。

  走到了停車場,兩個人各自上各自的車,在路上行駛了一段路,就分開了。分道揚鑣,各走各的天下。

  文思的天下失衡了,他的一隻腿瘸了。風風雨雨也曆經了不少,怎麽還像十七八歲的少年,沉迷於情天孽海,無法自拔。最初的小雅,後來的程珍,不都一路走過來了嗎?失去哪一個,世界也不至於失衡。這一次,他失策了。

  熊威醉醺醺地回來。窗外滿天繁星,照亮了過道,溫馨而又微弱的光芒。從門底的縫隙裏看到了一絲光亮,歡歡還沒有睡下。

  隻有歡歡的房間還是通亮的。他躡手躡腳開門進去,從後麵抱住了歡歡,一頭鑽進了芬芳的發絲裏。香氣撲鼻,腦子是混沌的,心是陶醉的。那樣甜蜜的時刻,時間簡直靜止了。

  熊威今晚喝多了,醉在一場甘美的夢裏,情願永遠都不要醒來。歡歡正趴在桌上看《聖經》呢。她剛好看完四福音書中的《馬太福音》。腦海裏除去大概的情節故事,隻還有一句話:人,生而有罪。

  罪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貪、嗔、癡、慢、疑,都不是人本身的罪過。

  他的鼻尖穿過層層烏發,開始親吻她的脖子。欲念在他心裏如花綻放,一點點從沉睡中蘇醒。水到渠成,水乳交融。

  歡歡被抱得動彈不得,伸手合上了《聖經》。

  《聖經》是神聖的,不可褻瀆。她閉上了眼睛。夫妻之間,這本是稀疏平常的事,與吃飯,睡覺一樣的平常。她的表情生硬愕然,手心是冰涼的。多少次了,從未有過這種抽離的感覺。身和心的抽離。心在身裏,也在身外。浮遊輾轉,沒了歸處。

  幸好熊威喝醉了,看不到她淒絕的臉龐。然而看得到的總是有限的,看不到她隱秘的心裏一塊缺失的角落,才是他畢生最為遺憾的事。他不知,渾然不知。平靜的湖麵下,暗藏湧流。上帝給了每人一雙明亮的眼睛,同時也給眼睛蒙上了一層紗,有些可以看到,有些不可以看到。虛虛實實,才是每一個人最真切的構成。每一顆心裏都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他的臂彎裏,在她的眼角,一滴眼淚悄悄地滑落,跌入無盡的黑暗裏。隻有她自己知道,那滴眼淚,是為誰而流。

  夜深了,所有的人都睡去了,跌落在虛無的夢境裏。歡歡心裏的花枯萎了,她將伴隨著萎謝了的枯葉殘根一生一世。一生一世,有多長?一個個酣暢淋漓的夢,一個個身不由己的夢。夢裏什麽都有,夢裏什麽都沒有。睡了一覺,世界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們很難從夢中醒來。

  歡歡是無辜的。都是命運弄人。人,生而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