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看兩不厭 9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3625
  到了熊威所在的監獄,已是下午五點多。這司機是第一次來這地方,電話裏靠Willian給他指的路,走了不少的冤枉路。歡歡以前總抱怨盧薩卡這裏破那裏破,首都的建設連一個中國的小縣城都比不上。到了這兒,歡歡才真正啞口無言了。警局是一個小院子,外麵一圈大紅色圍牆將院子隔成了兩塊,前麵一塊是警察的辦公場所,後麵一塊是關押犯人的監獄。警局竟然和監獄隻隔了一堵牆。附近的村民住在茅草房裏,高高的尖頂,站在門口能看見裏麵是深不可測的黑暗。一個個茅草房,好像是突然之間從地底下冒出來的灰色蘑菇,這裏一個,那裏一個,成了荒草叢生裏的一個點綴。瘦骨嶙峋的村民像被烈火烤幹的黑炭,晚霞裏懶洋洋地或坐或躺在大門口,黑壓壓的一片。歡歡認出了人群旁邊的那一輛車,看見了車子,自家的車子。熊威大概就在裏麵了。

  窮山惡水出刁民。車子在門口停住,他們下了車要從他們麵前經過。還沒有走進,人群中口哨聲響起,挑釁一般。文思握緊了雙肩包的帶子,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隻手,想要牽住歡歡的手。他的手一碰到歡歡的手,如同觸電一般,又縮了回來。歡歡的手比他先縮了回去。他自覺這是一種侵犯。

  Willian坐在院子角落裏的一張木板凳上。Willian說了半天也沒搞清楚,是因為一把槍,還是持槍證,還是吵架的原因,熊威才進的監獄。Willian說裏麵有長官正在等他們,讓他們正麵和那長官去談。

  走進去一看,裏麵陳舊不堪,桃紅色的板式桌麵起了皮,一個角翹了起來。桌麵上堆了一疊子文件,最上麵的一頁文件上積了一層的灰。桌子後麵坐了一個肚皮滾圓的警官,頭上的警帽看上去很威嚴。他不說話,眼睛卻偷偷瞄他們,看西洋鏡似的。

  “您好,很高興見到您。您今天是不是抓了一名中國人,我們是他的朋友,這一位夫人是他的妻子。請問他犯了什麽錯?”文思恭恭敬敬地對那人說。

  “中國人,我真是想不通中國人,你們為什麽不友好一點?我們把你們當成是朋友,我們的國家隨時對你們開放了大門。你們卻是這樣的態度。難道非得成為敵人嗎”?那人憤憤地說,受了委屈一般,氣還未出完。

  歡歡聽了覺得一頭霧水:“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犯了什麽罪了?我的丈夫在讚比亞很多年了,一直是個遵紀守法的商人。”

  那人冷笑一聲,食指敲打桌麵,以此緩和他的不適。他突然把頭一抬,眼裏發出冷冷的光,一道怒光在黝黑的臉上乍現,瞬間就消失不見:“我想知道,你們中國人是不是都會功夫?你們不僅會功夫,還會開槍打人。”那人“啪”的一聲從抽屜裏扔出來一把□□,嚇得歡歡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文思一步上前,擋在了歡歡的前麵。歡歡定睛一看,原來那是自家的槍。黑色的槍管,銀色的槍托。熊威每次出遠門都會帶著這把槍,一來壯膽,二來防身。好幾次在院子裏,熊威教歡歡如何扣住扳機,開火。那是自家的槍,槍口不會對著自家人的。歡歡深呼吸後,鎮定下來:“請問,您這是什麽意思?”

  那人怒氣未消,說:“你的先生非法持槍。被我們查到之後,不配合我們執法,竟然用中國功夫要和我們動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國功夫厲害,可是這裏是非洲,是讚比亞,你們最好還是收斂一點。讚比亞不歡迎無理的中國人。”那人說完就拍屁股走人了,連同那把槍也帶走了。歡歡和文思站在光線灰暗的黑屋子裏,麵麵相覷。

  歡歡很是納悶,熊威到底幹了什麽,怎麽就把這人得罪成這樣的。“眼下,我們最好見一麵熊總,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才能對症下藥。我們一步步來。”文思說。

  文思不知找了個什麽理由,還真讓他進到後麵的監獄了。歡歡和Willian在前麵等,一個黑人警察站在他們右後方,盯著歡歡看。

  監獄裏臭氣熏天,熊威和幾個黑人關在一起,一個不足十平米的房子裏。文思跟在一個看管犯人的女官員後麵。進來後,文思在她手裏塞了兩百卡瓦查,那女人就站在門口看著文思和熊威說話。見到文思,熊威著實一驚。後來聽文思一解釋,驚訝轉為感激,就把發生的事情與文思一一說明了。

  出了監獄,那女人還是伸著手管文思要錢。文思這次沒給,說救出了朋友會再給她兩百卡瓦查,救不出的話,一分錢都不會給了。那女人嘟囔著嘴就走開了。

  文思出來後和歡歡一說,歡歡都不大相信,很是疑惑地說:“我不相信熊威是一個暴力的人。他一向是文質彬彬,怎麽會對警察動手呢?他不會打人的。”

  “你真的了解熊總嗎?或許他隻是對你一個人溫柔。那個讓我進去探監的女人,她說熊總確實是動手了,一拳打在一個年輕警察的胳膊上,好幾個人看見的,都有人證。”文思很細心地給歡歡解釋,“好在不是什麽觸犯法律的大罪。就算是動手了,就說是近幾日熊總情緒不佳,道歉加賠償,可以了事的。現在的問題是,得讓熊總服個軟。聽他的口氣,他並不想向被打的警察道歉。”

  “熊威被關起來,是因為他打人,現在他還不願意向人家道歉。那他想幹什麽,一輩子關在監獄裏嗎?”之前的憂心忡忡不見了,歡歡一點不理解熊威的做法。

  文思反過來為熊威說話了:“也不能全怪他。這些所謂的警察想方設法地撈錢,他們攔住熊威的車子,在車上搜查到了槍支,就用天文數字嚇唬熊總。隨身帶一把槍,這在讚比亞並不犯法。熊總肯定不會因此就給他們大把的罰款。一來二去的,就動起手來了。哪有什麽中國功夫,他們是中國的武打電影看多了!”

  “在別人的地盤上,能和他們硬來嘛?今天從接到電話開始,我的心就一直懸著,心驚膽戰從盧薩卡趕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了,結果是他在耍脾氣。你說我還能說什麽呢?”歡歡的眉毛一上一下,生氣的樣子文思也覺得是美的。

  擔憂使一個女人變得軟弱,憤怒使一個女人變得強硬。

  文思去找了那個看門的女人來,乖乖在她手心裏又塞了兩百卡瓦查。那女人很不屑地望了文思一眼,露出白白的牙齒。她讓歡歡跟在後麵,就走進監獄裏去了。

  不過是一句敷衍人的話。在商場上混跡這麽些年,不知道講了有多少違心的話。偏偏現在又不肯講了。可見人的底線原則,都是可隨意改變的。男人糊塗起來,還不如女人。歡歡心平氣和地和熊威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出來的時候,文思見到歡歡堅定的眼神,猜想事情已經搞定了。到底是老婆的話,熊威不得不聽。歡歡和熊威說了什麽呢?兩三分鍾就說服了他。文思可以想象得到,歡歡那種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可人模樣,當著她的麵,哪個男人不肯服軟?

  熊威願意低頭了,事情就好辦了。保險起見,歡歡背過身來,從包裏悄悄取出五萬卡瓦查,用報紙層層包好,放在自己隨身的小包裏。必要的時候,還是需要錢來打點。

  中間又塞了不少的小費,一百,兩百,五百,把幾個小嘍嘍喂飽了,老大就端坐在桌子後麵了。

  “長官,都是我的錯。”熊威被兩個人押到屋內,一胖一瘦,屋裏的燈光在門口漫出一灘光亮。時候不早了。這端坐在中央的人,若是識趣,就該接受熊威的道歉,收點錢,早早了事,也好讓他們早一點回到盧薩卡。

  那人沒有聲音,興許是熊威的態度還不夠誠懇。才關了半天,脾氣還在,說話還是這麽衝。多關個幾天,脾氣沒了就聽話了。

  “我在車上放了一把□□,這把槍完全是按照合法的程序申請下來的。持槍證我放在家裏,沒有帶來。您要是想驗證我的持槍證的真偽,等我回了盧薩卡再拿過來。槍支是自我防衛用的。在盧薩卡我有萬分緊急的事情需要處理,所以在你們提出要將我帶回警局審問的時候,我才會失去了理智,抗拒你們執法,還失手在那人身上打了一拳。為此,我為自己錯誤的行為道歉。但是我不會功夫,傷害不了任何一個人。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足以將我打趴在地”。熊威收斂了,承認自己的錯誤,改頭換麵一般。

  那人笑了,咧著嘴,露出白白的牙齒,和身後灰白色的頹廢的牆麵極不相稱。文思在一側添油加醋,說熊威是一個多麽規矩的商人,曾經為當地的一所學校捐助了多少書本,多少的課桌椅。幫助窮人是他們最愛聽的話,因為讚比亞到處是窮人,每一個人都需要幫助。

  文思見那人笑開了,最後的一絲怒色也逃匿了,就大膽地走到那人正前方,同他握手,趁機把報紙包好的錢塞到他的手裏。多包了幾層報紙,掂量起來更厚實了。那人把錢悄悄放到抽屜裏,換出一把搶來,放到文思的手心。

  到底小地方的人,見了那一遝的錢,馬上就喜形於色,笑不合嘴。事情也就和解了。

  夜已深,他們出發回盧薩卡。

  文思坐在副駕駛位上,歡歡和熊威坐在後排。從早上折騰到現在,三個人都有些疲倦了。歡歡蜷縮著雙腿睡倒在熊威的大腿上,她實在是累了。文思坐在前麵微仰著頭,從後視鏡裏瞅著睡夢裏的歡歡,心裏糾成了一團。緊湊的空間裏,給人一種窒息的感覺。熊威坐在他的身後,體型肥胖,如一尊不可一世的佛像,直把他硬生生逼到了死角。他轉頭望向窗外,眼睛的焦點又溜回到了後視鏡裏,落在了歡歡的身上。他真是後悔,沒有坐到後麵那一輛空車上。

  自己深愛的女人,卻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裏。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公平的競爭,他來晚了。

  晚了一步,錯過了一生。

  文思心裏忽地一陣悲傷,亦是雁過也,正傷心的無奈。再沒有可能了,歡歡是別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