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看兩不厭 8
作者:牧易枝      更新:2020-06-20 01:41      字數:2690
  晚上十點多,熊威來了電話,說那邊事情處理得很順利,沒什麽意外情況,明天下午就能到盧薩卡了。歡歡催促熊威把那邊的加工廠處理掉,以後再也不碰木材,安安心心做點正當的生意。熊威連連說好,在電話裏多問了一句:“你想我了沒?”

  你想我了沒?歡歡望著窗外如墨的夜色,漂白過的月光從樹枝的縫隙裏灑落下來。她像是思考一個哲學命題那樣,思考了下這句話。緊接著,她回複了一個字:想。她的聲音是扁平的,毫無生氣。電話那一頭卻笑聲激蕩。熊威聽了很高興,又加了一句:親愛的,我也想你。

  歡歡握著電話的那隻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她希望趕緊結束這種對話。

  掛了電話後,她去安安的房間陪他玩了一會兒。教安安學漢字是她的任務,隻是她太忙了,定好的計劃總是被打亂。有時候一周隻能教一兩個漢字。安安的記性極差,上個禮拜教過的,這個禮拜又寫不出來了。明明是方方正正的方塊字,到了安安手裏就成了圓鼓鼓的球形字。

  平平來了以後,安安發現很多哥哥會讀會寫的漢字,他都不會。歡歡刻意在安安麵前表揚了平平。第一次表揚平平的時候激怒了安安,他把桌子上的漢字卡片都扔到了地上。後來歡歡不僅口頭表揚平平,還給平平買小禮物作為獎品。安安不再發脾氣,終於肯用心學漢字了。安安跟著平平學漢字,平平跟著安安學英文,如此一來,兩人的語言水平都進步了。

  長期生活在非洲,如果沒有自娛自樂的本領,每一天都是單調乏味的。生活裏的色彩極其匱乏,不是黑色,就是白色。那一大片的空白時間,有人靠去賭場打發掉,也有人靠包養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來消磨掉,還有的人,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不給自己留一點孤獨寂寞。對於一個想好好過日子的女人來說,在非洲很難找到能夠愉悅身心的方式。安安,成了歡歡單調生活裏的最大安慰和樂趣。

  清晨起來,歡歡打開衣櫃,拿出來一套純白色的無袖連衣裙。套在身上往鏡子裏一看,覺得哪裏不對,又換了另一件淡藍色的半身裙,上身配一件白色T恤。在鏡子前轉了一圈,還是覺得不好看。可她不想再換了。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荒唐。

  沒有意識到以前,她是愉快的,好像要去參加一個盛宴。當這種意識被她自己識破以後,她愉快的心情也被破壞了,好像她犯了一個錯。明知故犯。去農場買個菜,又不是去參加宴會。

  歡歡和樂樂一起從家裏出發,把平平和安安也帶上了。先把他們送到餐廳,歡歡再一個人去買菜。這是樂樂的提議,因為她下午還想去教會做禮拜,上午就不想往外跑了。

  歡歡欣然說好,囑咐樂樂上午好好休息,下午讓司機送她去聚會。這是樂樂的安排,歡歡可以理直氣壯地去農場了。

  車子開進農場,歡歡剛下車。一個電話打來,接完了電話,歡歡臉色一變,轉身就往回跑。一隻腳踏進車裏,一個人拉住了歡歡的手。

  她回頭一看,是文思。

  文思滿臉的愕然和關切,放開了歡歡的手:“歡歡,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下車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臉色變得這麽難看?如果隻是一件小事,你不至於這樣的。發生了什麽?”

  歡歡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文思,慌慌張張地說:“是Willian打來的,熊威在回盧薩卡的路上被抓了,現在被關在監獄裏。”

  文思第一次見到歡歡驚慌失措的樣子。他顧不得去問,熊威為什麽會被抓。歡歡神色茫然地說:“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Willian隻是個司機,問他,他也說不清。我現在就出發,我要去把熊威救出來。不行,我得先回家去拿錢。他們抓人無非就是要錢,需要多帶一點錢在身上。我要走了,在天黑前我必須到那兒,文思,我先走了。”

  歡歡鑽進車裏,正要關上車門。門被擋住,文思彎下腰,把頭探進來,對歡歡說:“你先別走,等我。”

  文思從對麵的車裏拿了一個隨身的包包,與司機交待了幾句後,匆忙走過來,上了歡歡的車。“你一個人去,還帶一疊的現金,我不放心。我必須要和你一起去。”文思也鑽進車裏,坐在歡歡邊上,懇切而又固執地說道,“我們趕緊出發,天黑前可以趕到的。不要擔心。”

  歡歡望著文思那一雙閃爍著光芒的眼睛,呆呆地望著。

  真像,世界上果真有兩個人的眼睛可以這麽相像。她低下頭不去看文思,也不說話。文思的話這麽直白簡潔,特別是說到“必須”兩個字時,仿佛是一道命令,不容改變。

  他們先回到家裏,讓司機在院子裏等。歡歡從保險櫃裏拿了二十萬的現金,放在一個雙肩包裏,是熊威的雙肩包。為了不讓司機知道包裏有錢,避免他起歹心,夥同外人勾結起來搶劫,文思又往包裏放了很多的零食,塞得滿滿的,背在肩上。

  在車裏歡歡給樂樂去了一個電話,隻說臨時有事需要出去一趟。若是和樂樂說了實話,肯定會把她嚇壞。

  歡歡擔心熊威的安危,一路上沉默寡言。熊威的手機打過去沒人接聽,和他本人聯係不上,就無法知道真正的原因。她猜想有可能是木材裝運的時候出了事,一定是有人舉報了熊威。如果是因為木材貿易,出事也應該在加工廠那裏,在那裏抓獲才算是人髒俱獲。Willian說是在回盧薩卡的路上,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被沿路的警察抓獲。會不會是同行之間的惡性競爭?這幾年做木材生意的中國人很多,普遍都賺不到錢。沒有道德底線的商人就玩起了勾心鬥角的把戲,互相舉報。如果是這樣,對方是砸了錢讓人把熊威關起來,想要把人救出來,必然要比對方花的錢多才好。

  很多種可能性歡歡都一一猜想。什麽都有可能。

  禍不單行。車子還沒有開出盧薩卡,爆胎了。是在一條偏僻的道上,馬路邊上荒無人煙,連一棵遮陰的樹都沒有。司機拿出車裏的工具,卸下備胎,蹲在地上開始換胎。歡歡下車坐在草地上,頭上蓋一塊藍布花紋的絲巾遮陽。文思在司機那兒幫忙,幫他扭扭螺絲,遞個工具。

  接近正午,太陽像一團火燃燒著。輪胎換的差不多了,文思走到歡歡邊上,“該死,忘了拿水了。你臉上都是汗。是不是渴了?”

  歡歡搖搖頭:“不渴,我不想喝水。輪胎換好了,我們就趕緊出發吧!”

  文思不理會歡歡的話,他看到大約一公裏遠的地方有一個廢舊的黃色集裝箱,他猜想應該是當地人的小店。他快速朝那裏跑去,留下一句話:“你的嘴唇都褪皮了,還說不渴。司機還要一會兒才弄好,我去買水。等我。”

  又是一句“等我”。

  文思跑回來,換成是他滿臉汗珠了。歡歡喝了一口礦泉水,嗓子裏漫過一股清泉,腦袋也輕了。

  歡歡望著遠處那個廢舊的黃色集裝箱,周圍荒蕪蕭瑟,誰會知道那裏麵有一個人,還在兜售商品呢!很多事情,都超出人所看到的。讚比亞的平原真是出了名的,一眼望不到山,也望不到盡頭。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和一個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男人待在一起,為的是去救自己的丈夫。有一些突如其來的遇見,讓你不得不相信,都是注定好的。自己給自己畫了一個圈,畫地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