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值班時，正坐在警務室電腦前發呆，想著今晚要不要再去看看老黨，門口突然一暗，這時來了一行人，領頭一名身穿皮夾克的男子氣質硬朗，餘安生一眼看出肯定是同行。

  正以為是不是分局督察的下來暗訪了，等那人走進，卻拿出一個警官證，上麵寫著“雁陽市蕭山縣公安局”。

  餘安生一愣，這是自己老家的警察啊，怎麽過來幹什麽？

  “你好，同誌，我們是蕭山縣公安局的。”

  “蕭山裹？老鄉啊！”

  餘安生換了一口蕭山家鄉話，對方一聽這望州警察也是蕭山人，臉上笑容更濃了。

  “我們是過來追逃的，這是介紹信，對象是你們派出所轄區的，我到你們所裏薑所長匯報了，說是你們警務室的轄區，想請你們幫忙配合一下。”

  協查這種事，餘安生經曆的太多，公安辦案都是到處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抓逃或者調查，都需要當地公安機關的協助，這倒很常見，大部分也就是問問情況指指路，幫忙聯係協調當地相關部門，或者幫忙查找、走訪嫌疑人藏匿地等工作，都不算太難。

  餘安生點了點頭，拿過那份介紹信，可當他目光掃到那張紙上時，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仔細看了幾眼。

  這封介紹信很常見，格式也沒錯：茲有本單位……

  就是事由那欄赫然寫著“3071專案”幾個字，餘安生一入眼，頓時整個人血流頓時凝固，渾身冰鎮一般。

  “同誌？”

  那領頭刑警見餘安生神色異常，他有點緊張，怕出了什麽紕漏，忙補充：“我們是蕭山分局3071專案的，你有疑問可以……”

  “3071專案是不是03年的水庫槍擊案！？”

  那蕭山刑警一愣，沒想到這望州的小民警居然知道這案子，他們的確正是為了蕭山縣03年水庫槍擊案來的，那時眼前這位年輕民警估計才不到十歲，那他這麽認出這起案子的代號？

  “兄弟，這個我們不方便透露了，你也是同行，你知道辦追逃，有些事不能交底交透，那對你對我都不好。”

  餘安生怎麽不明白，眼前刑警擔心他與逃犯有關聯，起了提防心，這其實也好理解，但他還是換了一個人般，緊緊抓住那刑警的手問：“這個案子破了嘛？苗鳳山抓到了嘛！？”

  被他癲狂的樣子嚇住，那刑警猛地一甩手，卻甩不掉餘安生的手臂，還是旁邊王輝見狀不妙，上來才將兩人分開。

  “你這……”

  餘安生眼眶發紅，被拉開後還不知停手，仍是不住問道：“求你告訴我，苗鳳山抓到了嗎？他現在在哪？你們是不是去抓他的！？”

  原本隻是來請轄區派出所幫忙協查一下，沒想到居然搞成這個樣子，帶隊的專案隊長臉色不快，幹脆招呼眾人先準備離開，免得和當地公安發生矛盾，沒想到餘安生竟然衝上去把門堵住，不讓他們離開。

  “我求你們了，能不能告訴我苗鳳山抓到了嗎？告訴我這點就好。”

  那刑警本不想回答，他身後一名年輕偵查員被這望州警察的癲狂給激怒了，在後麵抱怨了一句：“抓沒抓到你不會看內網通緝人員表嘛，抓到了我們還到你們這幹什麽？”

  餘安生眼睛一動，馬上反應過來：“沒抓到，那就是沒抓到，你們這次是過來抓他的麽，案子終於有突破了！？他現在在哪？我和你們一起去！”

  本來是請這邊轄區民警介紹情況，帶帶路的，可餘安生這明顯有異常，蕭山民警哪裏還敢讓他一起去，當即打電話給專案領導，反饋這一奇事。

  “王局，向您反映一個情況，是這樣，我們現在在這個紅星社區警務室，但是這望州的社區民警有些……異樣，不是很配合的樣子……不是，不是，需要協調一下，唔唔，好，好，打擾了。”

  掛完電話，對方和餘安生在那大眼瞪小眼，看來在等蕭山那邊和望州這邊進行協調，王輝不知道為什麽一向冷靜的餘安生對這個案子如此激動，但他也看出現在情況不妙，耽誤人家專案不僅僅是影響聯動關係，更可能是違紀行為，上去便想勸餘安生讓開。

  可餘安生還是紋絲不動，問他到底怎麽了也不說。

  終於，一個電話打破了這片沉默，餘安生看了看手機，是一個陌生來電，他接過來，還沒說話，那邊的傳來一個威武雄厚的嗓音。

  “安生，我是郝萬裏。”

  餘安生現在心情如同驚濤拍岸，胸口是一片怒火，這時就算任何人讓他罷手都不行，即使是郝萬裏親自給他打電話。

  “郝市長，我……”

  但畢竟是堂堂副市長、市局局長，餘安生想著怎麽和他說明這個案子與自己的複雜關係，剛開口，卻沒想別郝萬裏給打斷了。

  “你不用說，你的心情我完全明白。”

  明白？餘安生一怔，03年蕭山水庫槍擊案是他一生最大的轉折，但他長大後也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過，這就沒見過幾次麵，打過幾次交道的郝萬裏怎麽會明白！？

  “郝市長，你不會明白的，這個案子與我……”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想著繼續解釋，沒想到郝萬裏竟在那邊說道：“你父親餘成犧牲那天，我就和他在一起。”

  …………

  王輝跟著餘安生這段時間，也自認為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了，在餘安生身邊奇葩事是層出不窮，但那些倒也可以理解，畢竟當警察就是這樣，可今天這一幕，委實讓他接受不能。

  這外地公安來請求協助很正常，這位餘警長，哦不現在餘中隊長居然和人家鬧起了矛盾，鬧矛盾也算了，接著沒想到，對方打電話給市局告狀，居然是郝萬裏副所長親自給餘安生打了電話，而且這打了電話之後也沒責怪他，還讓他現在趕去市裏當麵談話！

  這邪了門了，堂堂望州市局一把手，副市長居然要和一名副科級小民警當麵談話。

  王輝是越想越不明白，但他此時也隻能老老實實的開車，是不是瞥一眼副駕駛的餘安生，擔心現在的他會隨時情緒失控，說不定又出什麽幺蛾子來。

  市政府已經遷往了望州高新區，這邊的芙蓉大道延長線是新修的雙向八車道，來去迅捷，兩人很快到了市政府門口，聽餘安生說郝市長在這邊開會，等下在這邊見麵。

  兩人停在市府公眾停車場，過了一會，餘安生看了一眼手機，就打開門往下走，讓王輝在車上等他。

  郝萬裏讓他直接到車上去談。

  他往前走了幾步，一輛紅旗轎車就開了過來，窗戶搖下半扇，郝萬裏在裏麵招了招手，讓餘安生上車。

  同坐在後座上，一貫淵渟嶽峙的郝萬裏臉上難得的露出了複雜的神色，那是惋惜而又混合著悲痛，特別是麵對和餘成幾乎一個模樣的餘安生，他語氣都有些發顫。

  這位堂堂的副市長，手握風雲，揮手為天的一方大員麵對這小小民警，第一句話卻是。

  “對不起。”

  餘安生定定的看著他，現在他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這一年來，總覺得郝萬裏對他有著特別的關注，現在他明白了。

  父親就是死在他懷裏的。

  …………

  2003年7月1日，雁陽市蕭山縣

  黃昏

  那天9歲的餘安生抱著飯碗，蹲在老舊的熊貓彩電前等著衛視台播放的灌籃高手動畫片，他父親餘成和往常一樣，匆匆扒完兩口飯，就穿上一件綠色黃帶的老式警服，從裏屋裏的餘媽喊了一嗓子“今晚有大事，我晚上不回來了啊。”

  餘媽聽到後，在裏麵應了一聲，等餘爸前腳剛走，她就從裏屋鑽出來，衝正看的聚精會神的餘安生喊：“希娃子（此時餘安生還叫餘希），你趕緊跟上你爸，看他到底是不是去派出所了？如果和別的阿姨講話，你趕緊回來告訴我。”

  餘成是鄉鎮青年裏的大帥哥，那個時代的弄潮兒，雖然隻是高中文化，也隻是小小治安聯防員，但能穿著聯防隊員的製服，吃公糧，那在村裏也是一名人物。

  加上餘爸身材高大，長的又帥。不少鄉鎮姑娘都看著他眼發直，餘媽天天盯的緊，生怕鄉裏哪個不要臉的野狐狸把餘爸給勾過去。

  餘安生此時看動畫看的入迷，哪裏會聽，頭都不抬說：“我爸不可能去咯，你都不看新聞，前幾天苗家灣那裏出了個殺人案，我爸肯定是所裏抓人去了。”

  餘媽這才收拾起碗筷，站在家門口望著天外血色夕陽，呐呐自語道：“這人殺人，太恐怖了，你爸腦殼不要放暈，衝在前麵就好。”

  …………

  這天新聞裏滾動播出的是十幾公裏外的苗家灣殺人案，兩天前，一名叫苗鳳山的男子在求愛不成後，殺了女朋友一家三口人，其中還有一個三歲小孩，頓時方圓百裏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武警、民兵、公安和鄉鎮工作人員把全蕭山圍了個水泄不通

  餘成雖然隻是一名治安協防員，但也是雞籠村派出所的主力幹將，他身材高大，頭腦靈泛，還是鄉裏的民兵排長，走出去就是一麵牆，所領導很器重他，經常感歎要不是晚了幾年進派出所，換前幾年政策不緊的時候，早就招成正式民警了。

  餘成聽了後嗬嗬笑，說能來所裏就不後悔，感謝領導重視，之後做事情就更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