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這個問題，餘安生不能說“能”，也不能說“不能”，最穩妥、最官方卻又最真誠的回答是“我會盡力”，而其中客套與真誠的最大的區別在於是否能說到做到。

  “我會盡力的。”

  杜玲玲目光暗淡下來，她想要的是那個難以企及的肯定答複，但她自己也知道太過勉強，餘安生又陪她坐了一會，確保她不會做傻事後，悄悄的將那兩千塊錢放在她的鞋櫃上，夜太深了，再待下去也不好，餘安生站起身，上下唇輕輕一碰，低聲說道：“那我……先走了，你別太傷心了，總會解決的，天無亡人之路……”

  獨居的年輕媽媽木然的點了點頭，瞳孔依然望向虛空，此時坐在這的已是形容枯槁的皮囊。

  餘安生慢慢踱步，帶上門前最後一次回望屋裏呆坐的女人，月光灑在她頭上，雪白冷寂，杜玲玲眼中萬念俱灰，隻是嘴角帶著一絲淒涼的笑意，餘安生心裏一陣酸楚，又是一個在這個男權社會裏被殘酷命運嘲弄的女人。

  …………

  回到警務室，替他頂班的段正文巡邏還沒回，守在值班台的汪嫋告訴他前麵有街道紀檢幹部的過來了解情況，估計是問被刑拘的社區幹部劉毅的事，餘安生點了點頭，這最近幾天真是多事之秋，而且一個劉毅、一個杜玲玲，身邊的同事或因違法身陷囹圄，或被騙得傾家蕩產，這讓他心情也好不起來，等到小段巡完夜班回來，他換下兩人，在值班室湊合著躺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起來是腰酸背痛，好在昨晚平安無事，不然今天一天估計都爬不起來。

  餘安生伸直背，用力揉了揉腰，這連日奔波的，腰一碰就疼的直不起，隻怕再這樣幹下去，還沒三十就要得警察的值夜班——腰肌勞損了。

  就在他伸展著時，吃完早餐過來接班的王輝剛好進屋，一進門見這場景，就自告奮勇的過來幫忙拉伸，同時嘴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道。

  “哎喲，我們餘主任腰不舒服啊！？來來，我替你揉揉，你這年輕人啊，就是不知節儉，昨晚幸苦了吧……嘿嘿嘿~”

  “起開，起開！”餘安生揮手趕開這油膩的胖協警，他突然想到剛剛王輝那語氣，又轉回頭來：“你小子什麽意思？我節儉什麽了？”

  “安生哥啊，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哈，昨晚的事我們都知道了，陳經理的寶馬現在還停在我們門口呢，這你出去送美女的樣子，小段他們巡邏時都看到了，這又沒關係，男未婚女未嫁的，又不是……哎喲！”

  餘安生拿起警棍在他屁股輕輕拍了下，一臉鄭重的說道：“別亂說啊！我和人家沒那種關係，是有事幫個忙而已，隻是朋友！”

  “好好好……”兩人正說話間，門口一個人走了進來，餘安生認識這人，叫孫少超，是陳忠他們第一批招的新任保安，好像是一名退伍士官，這人進來先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倒是把餘安生和王輝兩人給唬住了，一下不知道是該握手還是怎麽，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禮。

  “領導，向你們匯報一下……”

  餘安生總算回過神來，忙擺了擺手：“兄弟，別這麽客氣，有什麽直接講就是了，我們別搞那麽客套。”

  “哦哦，是這樣，我們今天在社區門崗處按之前的規定落實出入門禁製度，可是有部分群眾不認可，堅持不刷門禁出入，現在正在那裏鬧呢，我們經理讓我過來請你們處理一下。”

  門禁鬧事？該來的總算來了！

  餘安生一拍手，這他早就有心裏準備，就等著會有這天來，紅星社區上萬居民，幾千流動人口，其中還有不少的群租房租客，最開始搞這個門禁就是為了紮緊口袋，讓這些群租房租客辦不了門禁卡，逼著他們搬出去，現在果然鬧起來了。

  “走，把樓上汪嫋、小段他們叫起來，裝備帶好，準備出警，另外請你們物業保安隊在家的也全部集合，我們今天去把這個事給解決了。”

  …………

  到了小區門崗處，此時正是上班的早高峰時間，遠遠就看到社區大門處圍了二十幾號人，烏泱泱的老遠就聽到罵聲，有幾個年輕一點的直接就從閘機上翻了過去，還有幾個老的就圍著閘機罵個不停，直到轉頭看見餘安生帶著浩浩蕩蕩十幾號人奔了過來，才趕緊呐呐住口。

  “這東西裝著幹什麽！？我們上班出入都不方便，到時遲到了你們給錢啊！？”

  門崗處鬧事的人群中有個嗓門最大的，是一名中年婦女，見警察過來了也不收斂，別人不說話時她反而強出頭，往前麵就是一站，對著餘安生就噴了起來。

  餘安生笑笑也不急著答話，反而是一邊讓旁邊的小段注意拍攝執法過程，一邊讓身後的孫保安他們注意冷靜，怕他們年輕人多，被激怒了做出失控舉動。

  “你們拍就拍，我還要拍呢！你們憑什麽裝這個門禁？這東西花錢浪費時間，趕緊拆了！”

  餘安生此時安排完了身後人員，他才對著這最為出頭的婦女問道：“這小區裝門禁是為了大家的安全，也是為了小區環境的改善，我們社區居委會一個多月前就通知辦理門禁卡和人臉識別錄入，物業這邊也一直在辦理門禁出入登記，隻要你持有通行證明，這刷一下隻是一兩秒的事，為什麽會麻煩呢？”

  那婦女不依不饒，反而鼓動起身後的圍觀者：“登記？我們都是老年人，不會搞這些東西！再說了，這是我們的小區，憑什麽你們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啊？這現在上班正是高峰的時候，一個人堵住了，後麵一排人就過不去了，這上班都不方便，你們裝這東西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創造問題！”

  餘安生聽完也不生氣，而是掏出警務終端，嘴上慢慢回答道：“我們社區之前都是手把手的教的，不存在不會辦的問題，現在我們的新物業公司雖然在試行期，但那邊也有專人負責，錄入也就是幾分鍾的問題，像你們這樣在這堵門鬧事的半小時，估計都辦好了，這問題出自你們自己身上吧？”

  “我不管，你們總要負責，現在必須把這東西拆了……”

  見開始胡攪蠻纏，餘安生準備擒賊先擒王：“這位大姐，你現在一個人堵在這門口，問題就是你造成的，請問你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

  被民警這樣一問，這領頭的婦女緊張起來，皺眉回答：“你幹什麽？問這個幹什麽，又不關你事，我就是住在這的啊，憑什麽不能問。”

  前麵餘安生就注意到，這人身後站著一排老老少少的男男女女，起碼有十幾號人是跟著她過來的，但看起來年齡層次很不均勻，彼此間又顯得很陌生，明顯不是一家人，而此時這些人都站在這婦女身後不說話，都等著這婦女站出來解決問題，明顯就是她手裏的群租房租客，這個婦女絕對就是一名群租房房東。

  辦門禁通行時需要登記房屋信息和居民信息，本地戶口的常住居民可以直接辦理，而租客帶著身份證，辦理過居住證的，也能直接辦理，但是根據相關法規，每一戶房屋的出租是必須登記，而出租的麵積、功能區域也是有規定的，像那種一戶四居室的房屋裏用隔板改成個十居室，然後塞上二三十號人的群租房，在登記簿上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僅辦不了居住證，也不能辦出租登記，被發現了第一次警告，再來就可以罰款！

  那中年婦女知道自己有問題，不願對民警講真實姓名，但不代表餘安生就沒有辦法，隻見他拿起手裏最新型的巡邏警務終端機，舉起攝像頭對著眼前的群租房房東一拍，人臉識別係統一識別，幾秒過後，眼前人的身份信息就顯示在終端機的屏幕上。

  “劉月梅……女，望州人，這是你，對吧？”

  劉月梅一下沒叫破名字，頓時心慌起來，但臉上還是不依不饒：“是我，怎麽了！？我又沒犯法！像你們反應問題怎麽了？你有本事抓我咯！”

  餘安生嘿嘿一下，他把手往她身後一指：“這些是什麽人？”

  被餘安生一指，身後幾名辦不到居住證、也沒辦通行登記的群租客怕惹事上身，紛紛兩兩的散開而來，整個鬧事的“團夥”頓時土崩瓦解。

  “我……我不認識，我知道是什麽人？人家都是看不慣你們裝的這個東西，也是過來反應情況的……你們公安不解決沒關係！我現在打電話投訴，你們等著！”

  劉月梅還在強自狡辯，餘安生卻沒打算放過她們：“不用等，你們現在就和我們過去吧！”

  說完，他手一揮，讓小段他們帶幾名群租客到警務室問下話，做個簡單材料，他自己徑自上前幾步，朗聲說：“現在，我正式告知大家，對於我們小區的群租房問題開始嚴厲查處！發現一起，處罰一起！”

  接著，他轉向劉月梅：“劉女士，請您配合我們一下，到我們警務室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