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安生一說出口，就有些後悔，杜玲玲和陳忠兩人更是聽得一頭霧水，再問他，又什麽都不肯說了。

  繞了半圈，杜玲玲隻得另外找話題：“對了，範骰這個“範市長”其實還有另一個諧音的含義，你們猜是什麽？”

  “是什麽？是什麽？”陳忠總是第一時間接上美女拋出的話頭，那迫切的神情，忘情投入的樣子，積極的令人心疼。

  “範思哲！哈哈，因為他有次穿了一件範思哲的夏款，結果幾千上萬塊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和郭德綱一樣，哈哈。”

  “哈哈哈！太好笑了！”

  …………

  就這樣，杜玲玲一路上總在找機會和餘安生搭話，他卻沒心情承接這位美豔少婦的一腔柔情，陳忠倒是一路配合著尬聊了許久，三人各自心思的開了一路，很快就到了杜玲玲住的“水映豪庭”，陳忠不懷好意的說要送她上樓，被這位通曉人事的離異少婦笑著擺擺手，一句不太方便就給打發了。

  陳忠趴在車門上望著遠去的婀娜背影流了會口水，隻能不無惋惜的往右狠打了方向，準備一路直接回所裏。

  掉頭時，陳忠一手抓著方向，一邊看了看後視鏡，見餘安生依舊沉默，他又問道。

  “安生哥，你這前麵談這麽久到底什麽情況？那範書記叫你進去，是不是就為了讓你接下那紅星社區的爛攤子？我都跟你說了，這小區的事不要管，怎麽也

  搞不好的……”

  “我被安排當紅星小區的社區副主任了。”

  “什麽！？”

  餘安生冷不丁的一句話讓陳忠一下叫出聲來，他沒想到居然是這麽個情況。

  餘安生苦笑一下，陳忠一直是社區隊的輔警，他之前在辦案隊的時候還接觸不多，而且因為家裏做生意的緣故，陳忠為人處世也較為油滑一些，但自從自己調到社區隊後一番接觸下來，倒覺得這人還行，能聊兩句，問些意見。

  於是，這下又沒了外人，餘安生便將前麵的事一五一十的同陳忠說了，說完後，陳忠一連問了好幾個“社區書記”、“副主任有沒有級別”、“社區幹部有沒有工資”之類的實際問題。

  餘安生耐心的一一解釋，告訴他這個社區副主任屬於社區工作人員，本來就沒有級別、編製，更沒有工資，隻是說起來屬於社區幹部，在社區開展工作上有點幫助而已。

  “那到時讓你當的那個社區副書記呢？也沒級別？不也是“書記”嘛？”

  “也沒有，和社區副主任差不多，隻是兩個職位的產生程序上有區別，副主任是由社區選舉委員會產生，副書記是由上級黨委按程序產生，另外，副書記在社區管理上多一點決策參議權。但主要還是要看書記和街道的安排……”

  “哦哦，那就是說，給你的這兩個官帽子都是虛的咯？”

  餘安生不得不苦笑著承認：“差不多。”

  “那搞個屁！”

  陳忠激動的一按喇叭：“這“範市長，範思哲”不就是看紅星社區沒人做事了，今天又出了這麽個亂子，剛好你撞到槍口上，這就找你來做事！再給你弄兩頂虛帽子安上，準備長期抓你壯丁，讓你安心賣命！”

  雖然不想承認，但餘安生不得不承認陳忠這番話，相比起範骰那天花亂墜的描繪更符合真實情況。

  “哎，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

  陳忠不無擔心的又說道：“還有個問題，你幫街道做事……現在所裏工作也忙，薑所他們會不會有想法……”

  餘安生陡然一栗，突然想起一個關鍵問題，這樣說起來，自己剛剛在範骰那裏還真忘了這一茬，沒有先給薑所那邊打電話通通氣，而是由範骰直接打電話給他，這樣會不會讓薑所以為這是自己在“逼宮”？！這一切原本就是自己的主意？是自己想“背叛”所裏？！

  這事本來就涉及到兩個單位之間的權責拉扯，有些敏感複雜，加上所領導本來就對自己有點意見，最近好不容易才有點改觀，可這一鬧，餘安生瞬間感覺又回到了“解放前”。

  想通這一節，餘安生趕緊拿出手機，剛想給薑海生打個電話，趕緊補救一下，陡然間屏幕一亮，嚇得餘安生手機都差點摔了，屏幕上的來電是三個字：薑海生——已經打電話過來了！

  陳忠趕緊關掉車內音樂，餘安生吞了口口水，接了起來。

  “在哪？”簡單幹脆的兩個字，生硬的語氣背後卻是風雷滾滾。

  “在回所裏的路上了。”

  “那好，到所裏了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是，收到。”餘安生舌頭都有點哆嗦。

  …………

  薑海生的辦公室狹小老舊，餘安生一開門，一股濃煙往門外擠出，裏麵煙霧繚繞，濃重的像是化不開的的墨。

  看到桌上煙灰缸裏滿滿的煙蒂，餘安生頓時明白，自己來之前這幾個人都已經開了很長的會了。

  “坐。”

  餘安生默默的在牆角找了個位子坐下，辦公室裏現在隻有薑海生、韓浩、黨禹材三人，餘安生心想，易寒估計受不了這幫男人的煙熏火燎，早早躲回寢室了，也好，畢竟她是自己的同學，此時要是被她批評起來，麵子上也有些放不下。

  可出乎意料的是，一貫罵人如吃飯喝水的薑海生接下來卻一言不發，隻自顧自的抽煙，隻有韓浩問了一些相關情況，餘安生一五一十的回答了，黨禹材認真聽了一段，又補充問了幾句，然後也沉默起來。

  四個男人無言相對，最後還是薑海生擺了擺手，讓餘安生早點回去休息。

  餘安生點了點頭，心裏本來有幾句話想說，但現在總覺得有點不對味，想了想還是把門帶上就出去了。

  他沒走幾步，身後腳步響起，老黨跟了上來。

  這幾天忙昏頭，他還沒時間問自己這老隊長的身體怎麽樣，現在趕緊上前詢問。黨禹材倒看起來精神倒挺好，總是說沒事，餘安生連問幾句都被他帶過了。

  “走，我們散散步？”

  “好。”

  …………

  五裏牌派出所的院子不大，國旗台下是塊兩百來平的小操場，軋一圈隻需要四百步左右，這是全所最流行的健身活動，幾乎每個人都清楚自己一圈的步數。

  今夜夏風習習，倒少了白日的酷暑，黨禹材沒急著開口，兩人先是聊了一會家常。倒是餘安生先憋不住了，他很想知道所裏對自己的看法，薑所長是不是認為自己“背叛”了五裏牌所，分局那邊又是怎麽決定的，但這些現在都沒有人給他答案。

  “你以前想過當警察嗎？”

  餘安生一愣，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

  “想過，特別想，我那時給自己定了個人生目標，就是必須當刑警，不當上就過不下去的這種。”

  黨禹材望了他一眼：“我猜也是，不然那次沒去成分局刑警，對你打擊也不會那麽大。”

  “那你為什麽想當警察？”

  聽到這個問題，餘安生心裏一酸，眼裏浮現過母親淒厲的背影，他低沉道：“這個是個人原因，不好意思，我現在沒辦法說。”

  黨禹材道了個歉：“那對不起，我多嘴了。”

  兩人又走了一圈，黨禹材望了望戶籍大廳上的金底盾牌的警*徽，月光下黯淡無光，餘安生知道這警*徽上麵的金漆早就褪色鏽蝕了，這市局采購的肯定是便宜泡沫貨。

  黨禹材突然站住腳步。

  “你想當什麽樣的警察？”

  餘安生一仰頭，少見的正色道：“刑警，第一線的真正刑警，明刑正法，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黨禹材卻笑了笑擺擺手道：“不是說警種，我是想問你想當哪個類型的警察？”

  “什麽……類型？”

  “在我看來，警察其實隻有兩種，一種就是做漂亮事，外麵好看，領導喜歡，能上台麵，發展也快的。”

  餘安生心裏沒由的閃過易寒的麵容，想起上次高考護航中和她發生爭執的一幕，以這個為標準的話，那他這位老同學教導員是最符合標準：機關下來的，善於公安宣傳工作，全局知名，做的每件事都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當然，不風光的也沒看她做過。

  “那另一種呢？”

  “另一種啊……那就是紮紮實實在基層紮根，做事，隻是做事，然後當個好警察。”

  如果按這個標準的話，那這位副科職都不是的老中隊長是最符合這個標準了，紮根基層幾十年，熬到頭發斑白，熬到嘔心瀝血，熬到一身傷痛，隻保了一方平安。

  黨禹材絕對是一名好警察，可知道這樣的好警察的人卻總沒有前一種那麽多，結局也不一定是風光。

  餘安生沉默了，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黨禹材會今天和他講這些，這番話、還有前麵薑海生他們的態度，似乎是一種疑問和審視。

  他們在試探，在詢問，在確認自己是否已經決定走一條捷徑，選擇去做一名風光好看的社區副書記，投入範骰的麾下，將工作重心放到街道那邊。

  而此時黨禹材還在等著他的答案。

  月光穿過陰雲，茭白明月如瀑，連那泡沫做的老舊警*徽也反射出微亮的光芒。

  “我想做第三種。”

  餘安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