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伽藍(2)
作者:禾木以北      更新:2020-06-19 20:40      字數:2374
  “喝水嗎?”

  衣角飄飄,似有若無的淡淡花香,如幽蘭沐朝露,泠泠清爽。

  虛日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接,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現在嗒然若喪,他煩躁的悶聲不響,視線中是浸了黃油的漫漫黃沙,駝鈴悠悠,隆起的沙脊似刀鋒。

  他喘著氣,自覺嘴唇已經皸裂到極限,滲出了血。他隻要稍稍挪動一下,撕裂感立刻就會竄遍全身神經,疼得他“嘶”出聲。

  “謝謝,我……我們還活著。”

  宇文邕躺在灼熱的黃沙上,但他一點也不恐懼,扭過腦袋看到虛日四仰八叉躺著,他心虛起來。

  但是對於自己的行為他覺得牛掰了,除了預感將會遭到虛日的發泄,其他的都擔心。

  青年人熱絡的跟他們打招呼,他一點沙漠反應都沒有,看來是個經常行路沙漠的人,他在沙麵上鋪了一塊黑布,然後坐下,看到虛日麵如土色,淺笑著又把水壺放在他腦袋邊。

  “你是什麽人?怎麽會跟在他們的後麵?”宇文邕托著下巴,半臥起來。

  眼睛看向距離他們尺寸之遠的一行人,回轉視線道:“你經常這樣走吧。”

  明明應該是問句但卻是肯定的身份證明。

  青年人笑起來,他輕描淡寫道:“鄙人虞世南,家住燕州撫鬆縣三柳林村,家裏三代為官,到我這裏成了百裏八鄉的……讀書人。”

  他清下嗓子,偷瞥一眼宇文邕,顯的氣定神閑。

  宇文邕也照樣學樣,“咳咳”,道:“在下宇文邕,西魏關中人,無業遊民,幸會。”

  一人一句皆被虛日憤懣的拋在身後,他怎麽也想不到,宇文邕竟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無事獻殷勤真的是有貓膩,天上掉酒葫蘆的事砸他頭上簡直是滅頂之災。

  明明他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一群俏麗丫鬟前擁後簇,嚇狗欺貓……隻是想一想。

  他累出了幻覺,仿佛看到不遠處的一行人漸漸朝這邊過來,視線開始愈加清晰,那個人的模樣出現在他的瞳孔裏,他驚愕到:司命!

  耳畔忽然安靜起來,聽不到駝鈴,沒了交談聲,就連沙漠裏偶爾的風聲也銷聲匿跡了。

  周遭是難得的寂靜,接著身體開始變得輕盈,仿佛回歸本元,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沒有恐懼,沒有幹渴,沒有心煩意亂。

  他睜眼時,一大片的芙蕖呈現在眼前。

  哦,是天河!

  忽然他感到沁人心肺的絲涼,恰到好處,不過立刻成了喘不上氣的憋悶。

  他嗆了一口,喉嚨裏咕嘟著水泡,嗓子眼就像是灼熱的火爐沾上了水,滋滋響。

  “咳咳咳……宇文邕你……”虛日噴了口水,眼睛充斥著血紅,恨不得食人血肉的悸動。

  他後槽牙磨的咯咯響,指著宇文邕那張似無辜的臉,暫時說不出話。

  “嘖嘖嘖,簡直是暴殄天物啊,我看你熱糊塗了,現在好點沒?”宇文邕抬起胳膊幫他擦掉下巴零零落落的水。

  虞世南道:“好了,好了,醒過來就沒事了,第一次進沙漠要是缺了水還沒被發現可是必死無疑。”

  虛日腦子裏閃過一個影子,他像是被什麽刺激到,猛地轉過頭,縮緊眸子想要看清楚對麵的人,剛才就算是自己渴極了出現了幻覺,可是那感覺太真切了,他順手壓著一個軟軟的物站起來。

  “唔……”宇文邕扶著肩一臉委屈的看著虛日,隨後臉上五官舒展到最大極限,像是看到什麽可怖的東西,他半張著嘴道:“要死了?!”

  ……

  一番昏天黑地,摸爬滾打,生拉硬拽,他們被五花大綁成粽子粗暴的塞進帳子裏。

  帳簾從外麵掀開,隱隱跳躍的火光映照著進來的人臉黑紅參半。

  虛日感到胸口綁著的麻繩突然縮緊,現在他同宇文邕還有虞世南綁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他恨恨道:“別動,我快憋不住了。”

  宇文邕恍然明白,戳了戳離他最近的虞世南,低語:“千萬別動,他要是尿了,我們都得泡湯。”

  “吵什麽吵,你,閉嘴。再敢吵吵就扔你們出去喂薩迪克。”

  來人走近方看清楚,頭上圍了褐色粗布,露出的發絲蜷曲著貼在額角,濕濡的額頭突兀而出,身上濕答答的腥鹹汗味夾雜著異域濃鬱的香料,有種攪到腸胃引發惡心的功效。

  那人雖然說著漢話,但是調子抑揚頓挫是個不易發現的外鄉人。

  虛日幹嘔道:“唔……你離我遠點,真是生化武器。”

  “你腦子又犯糊塗了,說什麽亂七八糟的胡話,快閉嘴吧。”宇文邕仄歪著身子抵住他,磨著嘴唇一字一句告訴他。

  黑黢黢的帳子紮在沙土裏,日落後的沙粒保存不住溫度,白天可以把人曬成人幹,到了晚上凍的牙床打起架,他們三個縮成一堆,互相取暖。

  那個凶神惡煞的人又說了些晦暗難懂的話,掀開帳子便出去了。

  “我們怎麽到這的?還有剛才的那些人呢,哪去了?一夥的?哎,那位兄台,你沒事趕他們駱駝幹嘛?”

  “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發癔症。虛日你是不是發現有什麽異常故意那麽做的?”宇文邕別著頭,費力的說話。

  “並沒有。”

  宇文邕:“……”

  虞世南:“得,算是要交代在這了。這幫人看著青麵獠牙,豹頭鷂目,鷹鼻狼口,嗚……可憐我這二八年華,就要折在這了,我家可是八代單傳……”

  虛日腦子裏嗡嗡作響,心裏更是聒噪,沒好氣道:“別哭了,你說你個七尺有三男兒,哭哭啼啼還以為我們把你怎樣了,差不多就行了。”

  “嗚……”

  虛日急了:“你還上綱上線了,我說你”

  虞世南趕緊憋回去,委屈道:“這回不是我。”

  宇文邕倒是冷靜,不愧是將軍的兒子,都火燒眉毛了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他“噓”到,壓低聲音:“是旁邊有人。”

  這倒是提醒虛日了,剛才隻顧著心煩,竟忘了還有一隊人現在也不見了。

  而帳子外的賊人的目標好像根本不是他們三個,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他們是受了那一隊人的連累,說到底要是死了也是個冤死鬼。

  好像到現在宇文邕都沒有正式說過他去龜茲國做甚,如果真像他所說是好奇發鳩寺遇上的那兩個人,這麽低級的借口他是不會相信的。

  除非是他發現了什麽非要他瞞著家裏人偷偷跟來的事,會是什麽?

  黑暗中,除了呼吸聲以及時斷時續的啜泣聲,一個聲音按捺不住響起來:“宇文邕,你為什麽要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