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傾斜是毫無征兆發生的。

  先是猛然左偏，而後便是迅速地反方向的右偏，除此以外，機身還帶著嚴重的顛簸，每次傾斜的角度都幾乎有四十五度，搖搖擺擺的機艙在一瞬之間仿佛變成了遊樂場裏的海盜船。

  原本站在過道裏的乘客和乘務員自然也因為慣性而跌倒，甚至還有人狠狠撞在機艙的內壁上。

  客艙剛剛發完一輪水，景致眼疾手快，把推回來的餐車鎖定，勉強抓著鎖定的餐車才站穩，而顛簸更是帶著她幾次離開地麵。

  好在幾十秒之後，機體左右擺動的幅度終於慢慢減小，景致連忙打內線聯係前艙，可是前艙的內線卻總是沒有人接聽。

  她囑咐其他後艙號位的乘務員照顧好乘客，自己則迅速走出廚房，去前艙聽乘務長的指令。

  然而剛剛走出廚房，客艙裏狼藉的狀況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各種雜物散落在過道裏，乘客們顯然因為剛才的狀況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情緒很不穩定，整個機艙裏嘈雜不堪。

  今天前艙隻有兩位乘客，但後艙卻是滿座。此時雜亂不堪的客艙和形形色色的乘客，成了這架飛機上最不穩定的因素。

  景致顧不上害怕，她覺得自己必須盡快搞清楚情況。她連忙沉住氣從過道裏趟出一條路，想要扶著座位的椅背朝前艙趕過去。

  但是前艙簾子拉開的一瞬間，景致還是被眼前的場麵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乘務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三號則在艱難地為一位孕婦係安全帶。

  景致連忙過去幫三號扶了孕婦一把，而後才發現三號的右手似乎有些使不上力。

  三號在看到景致的瞬間鬆下一口氣，連忙轉過頭，“乘務長……”

  乘務長並沒有反應。

  “乘務長怕乘客會受傷，所以剛才乘客被拋起來的時候她墊了一下。”

  “我沒站穩也撞到了。”

  “現在右手沒辦法用力，而且疼得實在厲害，可能是因為骨折。”

  景致連忙杠著乘務長把人放在椅子上係好安全帶，又扶著三號坐穩，迅速清空前艙廚房的餘水，還順手鎖好前艙的各種設備。

  幾乎就是在鎖好的同時，一陣顛簸便一次如約而至。飛機好像一個不太配合的人，開始在天上無休無止地發癲。

  好在這次的顛簸和搖擺倒是沒有持續太久，但飛機的姿態徹底朝右偏轉過去，平飛時也保持著右偏十幾度的狀況。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景致有些怔愣，突發的事故把這一航班乘客全都帶入了危險的境地，而也就在這片刻之間，乘務組的成員也接連發生狀況。

  乘客們無助的哭聲和叫嚷聲在她腦海裏被無限放大，景致皺了皺眉頭，默默看著支離破碎的乘務組，忽然察覺到一種類似於絕望的情緒正從胸腔中呼之欲出。

  景致的呼吸猛然滯了一拍，她想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但是各種紛亂的思緒還是會在她腦中輪番上演。

  飛機究竟出什麽故障了？邵亦煌在駕駛艙還好嗎？他們究竟還能不能活下去？

  景致眼中閃過一絲迷茫，緊接著內線的電話響了起來。

  她連忙回過神接通，“喂？”

  內線是駕駛艙打過來的，“飛機現在有點問題，我們現在決定返航，我會盡量平穩飛行，但必要時候你們也要做好采取撤離措施的準備。”

  邵亦煌沒有告訴她飛機出了什麽問題。但是景致隱約能從邵亦煌沒有那麽從容的語氣裏猜到，眼前碰到的情況，大概比之前動模上的雙發失效還要嚴重。

  景致神色凝重道，“好的，明白了，我們會安撫好乘客，然後根據駕駛艙的指令采取對應的撤離措施準備。”

  邵亦煌分辨出景致的聲音，轉而追問道：“景致？你怎麽在前艙？客艙的情況怎麽樣？”

  “有乘客受傷，還有……”

  景致話音未落，躁動的乘客已經借著暫時“平穩”的飛行開始在客艙竄行，一度叫囂著他們要回去，他們要下飛機。

  景致隻花了一秒鍾用來反應，如果大家都朝前衝擊，那失衡的後果不堪設想。

  她當機立斷朝前擋住來人，“先生，請你冷靜一下。”

  “我們機組會保護好每一位乘客。”

  “你說這話誰信？你們的乘務長自己都……”

  “現在我就是乘務長。”景致厲聲道，“請你馬上回座位，係好安全帶。”

  “隻有您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才能安全返航。”

  “請相信不管遇到什麽，我們的機長一定會帶所有人回家。”

  她眼中帶著和年齡不符的堅定，最終成功說服了失控的乘客，成功安撫客艙的情緒。

  突然斷開的內線顯然讓邵亦煌擔心起來，內線的鈴聲又響好幾次之後才被景致接起來。

  他的語速頓時變快，聲音裏透著難以掩蓋的擔憂：“景致，怎麽了？”

  景致做了個深呼吸定定神，她先把自己穩住，然後才迅速答道：“客艙的情況不太樂觀，有乘客受傷，除此以外乘務長昏迷，三號受傷，乘務組在前艙的號位目前全部失能。”

  她默了默，緊接著又補充道：“但是今天有跟飛成員，乘務組還有四個人，我們可以滿足A320的最低起跳標準。”

  “我申請代理臨時乘務長，四號代二號的後艙工作，以便於在必要時候完成撤離。”

  話音一落，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出了下一句。

  邵亦煌：“客艙就交給你了。”

  景致：“放心把客艙交給我。”

  一種莫名的信任就這樣將所有陰霾一掃而空，景致輕輕彎起唇角，“又抽到乘務長的簽，挺突然的。”

  “如果真的需要撤離，我希望這次能比以往都快。”

  連續不斷的顛簸顯然已經影響到了通話的質量，邵亦煌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漫漶不清。

  但景致好像還是能分辨出他說了些什麽，就好像心有靈犀一點通那樣。

  “景致，不管怎麽樣，我們的緣分真的很與眾不同，所以肯定還有之後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照顧好組員和你自己，別怕，我一定會帶你回家。”

  “落地見。”

  情況緊急，各種指令都在盡可能的簡要，通話的總時長不到一分鍾，但景致卻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千言萬語。

  傾斜的飛行已經成為常態，景致連忙帶領著新組成的臨時乘務組分配工作。

  大家迅速各司其職，一邊安慰乘客，一邊幫受傷的乘客做簡單包紮。

  顛簸雖然還會時有發生，但是大家似乎都慢慢對此習以為常，情緒也都慢慢穩定下來。

  可是景致知道，隻要飛機還沒有降落，危險就還遠遠沒有排除。

  與此同時，駕駛艙裏仍是一番忙碌場景。

  正常巡航中的飛機忽然遇到黃綠雙液壓係統失效，大部分簡單的正常操作都無法完成，飛機無法轉向，無法調整升降舵，甚至沒辦法在落地之後打開用於減速的反推。

  簡而言之，這架飛機目前處於一種近乎失控的狀態。

  不過邵亦煌卻不見慌亂，他及時和地麵做了mayday的通報，又讓副駕掛出7700代碼，而後就開始全力應對機上的問題。

  兩個獨立的液壓係統同時失效，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邵亦煌凝視著儀表，整個人都很冷靜，他通過嚐試著改變兩個發動機之間的推力差，很快就實現了飛機轉彎和升降的基本動作。

  而嚴重的搖晃和顛簸已經使得飛機退出自動駕駛狀態，邵亦煌牢牢握著操縱杆，盡量保持著飛機的平穩狀態。

  飛機要順利降落，接地的姿態格外重要，稍有不慎就容易機毀人亡。不僅如此，飛機降落的速度也有一定要求，接地後的飛機需要立即減速，這樣才能保證飛機不會衝出跑道。

  而現在機上所有用來減速的部件就隻剩下擾流板，到時候飛機能不能停的住還是另一說。

  駕駛艙的氛圍一時變得無比緊張，副駕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在和地麵聯係的同時，他總忍不住去偷偷打量機長的神色。

  邵亦煌的神色一如往常那樣嚴肅，而他的意識和決策更是無比果斷，讓人無端就有一種可靠的感覺。

  飛機離津海越來越近，乘務員們的心情也慢慢揪了起來，誰也不知道等待大家的是什麽。

  臨時組成的四人乘務組外加兩個飛行員，必須要扛起全機一百多位乘客的寶貴生命。

  第一天來跟飛的六號被抽調成三號，從坐在號位位置的那一刻起，她就忍不住開始背撤離職責。

  大撤考核的場景像幻燈片似的出現在景致腦海裏，原來哪怕是重複過無數遍，但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她還是免不了會緊張。

  未幾，駕駛艙下達降落指令，一切有如曾經的考核，整個客艙裏回蕩著乘務員們格外整齊的聲音。

  “彎腰低頭，全身緊迫用力。”

  “Benddown，brace！”

  乘客們全都靜悄悄的，紛紛照著乘務員們的指示擺出防衝擊的姿勢。

  飛機的高度越來越低，窗外的跑道更是近在咫尺，景致身邊的臨時三號抓著安全帶閉住眼睛，有點不敢看接下來會出現的場麵。

  景致也覺得自己的心跳變得格外明顯，懸著的心似乎就要衝破胸腔的禁錮，直接跳出來。

  這恐怕是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了。

  雖然她認真培訓努力考核，但是她此刻格外希望這些東西一輩子都用不上。

  景致的手下意識越蜷越緊，可是看著熟悉的機場，再想起邵亦煌在動模裏沉著冷靜的樣子，她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捏到發白的指尖忽然就鬆開來。

  至少還有他在。

  這就夠了。

  機體重重地墩了一下，然後便像脫韁野馬似的開始在跑道上疾馳。早就已經就位的消防車和救護車排成一字，緊緊跟在飛機後麵一路呼嘯而來。

  場麵甚是宏大壯觀。

  邵亦煌是想盡了讓飛機能停住的辦法，也許是因為落地速度不高，又過於是落下來的這條跑道足夠長，飛機就在剛剛能看到盡頭的位置緩緩停了下來。

  一切仿佛在這瞬間定格。

  沒有衝擊，沒有更多的災難，飛機就像往常執飛一樣停在了跑道的某個位置。

  客艙裏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久久都沒能消散。

  救援的地麵保障迅速將整架飛機圍繞起來。

  而在駕駛艙裏，邵亦煌也終於鬆下一口氣。

  副駕一臉殷切地看著他，“邵總，太牛了，真的。”

  邵亦煌頓了頓，並沒理會副駕，隻是忙著拿手機出來看群聊裏的消息，想要關注一下巡航時始終沒加載出來的照片。

  他眼中的眸色一陰，臉上的表情也頓時歸於暗淡，絲毫不像副駕似的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

  副駕依然很激動，並沒察覺出他的神情變化，隻是喜悅道：“飛機也沒事，太好了。”

  邵亦煌的眉頭頓時皺了皺，有點懷疑自己看錯，又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陣照片上的人，最後終於有了一個確切的發現。

  好？好個錘子。

  他估計快要死了。

  作者：機組成員：活了！

  邵狗：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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