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槐米周      更新:2020-06-18 21:39      字數:5512
  十一月底,衛臻告別了蔡邕一家,由典韋趕著馬車,回到了闊別大半年的衛家。

  一回到家,衛臻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讓典韋張羅婚事,用他的話說,就是你們這對狗男女趕緊湊一塊滾回自家過小日子去,別他媽的在老子麵前眉來眼去的秀恩愛!

  得到主君點頭的典韋很高興,他和藍兒平日裏一起識字,耳鬢廝磨,時間長了,日久生情是自然的。他喜歡藍兒的溫柔體貼,無心做衛臻侍妾的藍兒對他也很滿意。

  實際上典韋條件確實不錯,勇力過人不說,在衛家莊子上如今也是有家有院的,又是衛家莊子第一高工資,衛臻親衛,也就是藍兒近水樓台,若是典韋當初沒跟著衛臻去蔡家,像管疤子那樣直接到了衛家莊子,如今怕是早就被莊子上的小娘子們得了手,成了親!

  沒等自己提出,就被主君點了頭,典韋自是喜不自勝。他雖然麵相憨厚,卻是個有眼色的,看得出離開蔡家後,衛臻的心情就極壞,不敢和衛臻囉嗦,簡單的謝了兩句,就自覺退下,找人操持準備自己的親事去了!

  “大人,和曹太尉討要的東西有著落沒有?”

  衛臻口中的曹太尉是未來曹丞相的老爹曹嵩,剛剛給漢靈帝交了兩千萬錢,頂替崔烈,成了大漢新鮮出爐的太尉。他之前做的是大司農,手裏八成又衛臻想要的東西。

  衛茲和曹嵩是有交情的,主要是曹嵩幫助過衛茲,衛臻前年,也就是中平二年,聽說他交五百萬成為大司農時就留了心,弄出後稷傳書的事情後,就拜托衛茲給曹嵩寫信,求些皇宮獨有的,那些張騫從西域當麵帶回來種子,這一晃半年過去了,想來有了回音。

  “臻兒,若是心情不佳,不妨帶著衛衝他們散散心,無需操太多心思,曹太尉的回信八月裏就到了,種子也給了,我讓懂農事的莊戶看了,種類不少!”

  衛臻的壞心情衛茲也看出來了,自家兒子一回家就忙活各種事情,對下人們和莊戶卻沒了去蔡家前的寬鬆和善,急躁的厲害,下人們和莊戶被使喚的私下裏直叫苦。

  家裏就這一獨苗,衛茲如何不關心,當下背著衛臻叫來藍兒和典韋詢問,摸不著頭腦的兩人說得模模糊糊,衛茲卻咂摸出了點頭緒。

  不過他也有心無力,蔡家兩位女公子都許了人,不管自家兒子因為哪一個導致的心裏失落,情緒暴躁,他也沒有辦法呀,一家有女百家求,關鍵問題是人蔡家女已經被求走了啊!

  唉,這也不算壞事兒,至少說明自家一直不開竅的兒子也開始年少慕艾,心思浮動了不是?

  無奈的衛茲自我安慰著。

  小冰河時期的十二月,飛雪玉花,千裏銀妝。

  “笨蛋,看看你做的什麽玩意兒,這麽大的裂縫?你在糊弄本少爺是不是?”

  現在雪地裏,衛臻衝著衛衝大發脾氣,連少爺這種現在還沒有的稱呼都禿嚕出來了。

  回到衛家莊子後,他讓衛衝帶著人,在幾個常活動的房間裏砌上了火牆,青磚牆體,與爐子的相接的鐵管接用陶管代替,糊上黃泥之後,封閉性並不差。本來衛臻挺滿意,但這還沒用幾天呢,陶管接口處用來密封的黃泥,就裂開的裂開,脫落的脫落。

  “少主君莫要氣惱,是我的不對,這就去弄些新鮮的膠泥,重新糊上。”

  衛衝低著頭,心裏叫著倒黴。衛臻這段時間脾氣不好,整個莊子都知道,偏偏自己撞到了風口上,被罵個狗血淋頭!

  衛衝除了覺得自己倒黴,倒是沒什麽怨憤之心,少主君脾氣是變得暴躁了些,心地卻如原本一樣良善,讓自己帶人做這取暖用的火牆時,可沒忘記交代給自己這些下人住的房屋也壘上,每日燒的柴火不說,數千塊青磚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花在自己這些下人身上,少主君愣是眉頭都不帶皺的。

  房屋裏有了火牆,到處暖烘烘的,長這麽大的衛衝第一次覺得冬日也不是那麽難捱。他就是貪暖偷懶,多在暖烘烘的屋子裏待了些時候,沒有留意火房裏的情況,這才出了簍子。

  和後世在屋裏燒爐子的火牆不一樣,因為密封設備落後,擔心一氧化碳中毒的衛臻將火牆的爐子挪到屋外一角,臨時搭個木棚作火房,安排人在棚裏燒火。這樣一來,陶管接口等容易漏氣的地方都在屋外,屋內的火牆又用膠泥和石灰抹的嚴實,便沒了煙氣中毒的隱憂。

  衛臻其實知道自己的怒氣有些無厘頭,火牆是他回到莊子後,挨不住冬才想起做的,在蔡家莊子時,他就沒想起這個事。做的晚,用得急,密封用的膠泥根本沒有陰幹,一經熱氣烘烤,失水極快,出現裂縫脫落是再正常不過了,衛衝就是時時盯著也沒用。

  “算了,以後多看著些,膠泥裂開了就及時糊上,爐子做得晚了些,膠泥沒來得及陰幹,不怪你。”

  衛臻擺擺手讓衛衝自去做事,他則帶著典韋在莊子裏挨家轉一下,莊子裏有些手上稍稍寬裕的莊戶學著衛家做出了火牆,隻是他們不舍得在外麵專門搭棚子,又沒有陶管,全靠土坯磚砌泥糊,很容易漏氣,衛臻可不想莊子上出現整家煙氣中毒的事故!

  不過衛臻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

  他和典韋走了一圈下來,砌了火牆的幾家莊戶並沒有把火牆燒起來,反倒依舊在屋裏點著火盆或者火灶(就是在屋內地上挖一坑,用磚石貼邊,在裏麵燒火可以取暖,也可以用吊鍋做飯)。

  “主家,這土坯磚都是趕時間做出來的,用火一烤,可不全碎裂了?可不敢現在就用,等陰幹了,明年再用也不晚。”

  管疤子到底比別的莊戶膽子大,很直白的告訴衛臻他們的擔心。他們這些貧苦出身的人,平日裏住的屋子都是土坯磚不說,就連土坯磚都是自家花力氣一點點做出來的,自然知道濕泥磚被火烤的後果,反倒是衛衝自小在衛家長大,沒接觸過這些,壓根不懂其中的關隘。

  “在莊子住的還習慣吧?”

  負責調查管疤子來曆的衛興查了幾個月也沒查出個所以然,隻知道管疤子三戶人家是北海章丘人氏,當初被北海黃巾挾裹的流民,黃巾軍被官軍擊潰後,一路逃竄南下,和陳留黃巾合流後攻下己吾縣,隨即被官軍剿滅,管疤子幾戶人家就是那時候流落到己吾縣鄉野的。

  這時候又沒有網絡,衛臻沒可能支使動北海相孔融那個嘴炮,也不可能專程讓人跑一趟北海章丘,真想查清管疤子的底細,除非是把李大眼那群行蹤不定的盜匪給捉了,沒有官府的配合,衛臻舍不得衛興這些衛家好容易養出來的家族武裝力量去冒險,最後隻能不了了之,好在管疤子在衛家莊子就是老老實實種地,毫無異動,衛臻倒也放下一大半的心思。

  “習慣,莊子的租子不高,主家你又是個大方的,家裏婆娘還是都說莊子來對了呢。”

  管疤子來後,衛家莊子分了五十畝中田給他耕種,生活有了著落,比做流民時的精氣神好多了。

  衛家莊子有莊戶百十來戶,剛好是一個裏的規模,說不上大,卻絕不是小莊子。衛家兩個莊子,人口也近千了,就是幾代單傳下來,自家人丁不旺,不像穎川荀家或者汝南李家那樣,光是宗族人口就上千,莊子裏其他姓氏的人反倒是少數。

  “對了,今秋田裏上糞肥了沒?”

  秋季播種時,衛臻在蔡家忙活著雕版印刷,把糞肥的事兒都給忘了,還是衛茲派衛衝到圉縣告知他,他才想起來糞肥的事情。衛茲之所以讓衛衝跑上百裏路,主要是征求衛臻的意見。這可不是後世,大家都知道肥料的作用,使用起來毫無壓力。衛家莊子的莊戶對使用臭烘烘的肥料是持猶疑態度的,畢竟田裏的收成關係著他們一家老小的肚皮,亂折騰,萬一減了產,是要餓肚子甚至出人命的。主家就是信誓旦旦,他們也不敢輕易嚐試。

  對此衛臻也沒好辦法,隻好找兩戶膽大的,承諾若是減了產,由主家承擔損失,這才弄了十畝實驗田,還是下等田。

  “沒有,俺倒是想試試,不過家裏的婆娘不讓。”

  管疤子還真想試試,可惜家裏的婆娘求安穩,生怕田裏減了產甚至絕了收,尋死覓活的攔著,管疤子初來乍到,見老莊戶們都不上心,也就熄了心思。

  “明年春季也不晚,倒是就怕到時糞肥緊張。”

  糞肥這一年來收集的著實不少,但衛家莊子的田地更多,衛臻還真怕不夠用。不過也就是第一年會有這個麻煩,莊戶們一旦切實見到糞肥的效用,家家戶戶怕都會收集糞水和枯枝敗葉堆肥,那可比光靠衛臻找的收糞小隊伍效率高多了。

  “那可怎麽辦?”

  管疤子有些著急。他本來也就抱著試試的念頭,糞肥管不管用還不知道呢。可聽衛臻說得這麽有信心,十有八九是真能肥田的,到時候春季真緊張,莊戶們會不會欺生,怕自己這個新來的擠到後頭去?他可聽說了,拿出田地做試驗田的兩戶,除了出現損失有主家擔保,明年還有優先使用糞肥的權利。

  “沒事兒,明年春季耕田時莊子會試用一種新式耕犁來翻地,你若是帶頭試用的話,我做主讓你優先使用糞肥。”

  衛臻說得是曲轅犁,這時的犁還都是雙牛抬杠的直轅犁,翻土淺不說,還浪費畜力,本來他準備造出來曲轅犁後,和糞肥結合使用,結果糞肥的事兒他就忘了個幹淨,曲轅犁自然也沒了影子。

  “那感情好,俺聽過主家你得後稷之書的事兒,別說糞肥真肥田,就是不肥田,俺管二一定帶頭試用主家的新式耕犁。”

  管把子把胸脯拍的山響。

  其實他就是不帶頭,衛臻也能找到試用的莊戶,和糞肥一樣,包損失就是。但他不太喜歡那樣,他宗族人丁單薄,莊戶們以後很大可能是他的人才儲備基地之一,啥都要主家保護著,沒一點衝勁兒怎麽行?

  “你也別答應的太幹脆,醜話我說前頭,用新式犁翻田,第二年是肯定能增產的,但第一年可說不定,沒準兒還要減產,你可想好了?”

  深翻並不一定全是好處,深處的土是生土,腐殖質少,翻上來後是有可能導致減產的,等第二年生土變成熟土,深翻增產的效果才能切實體現出來。

  “主家,俺省得,第一年翻成了夾生地,減產也正常!反正以後能補回來。”

  管疤子居然懂夾生土,這讓衛臻有些意外,其實這時期的人懂生地熟地的區別,管疤子種地多年,又種過撂荒的熟地,知道夾生地也不稀奇。

  “既然你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說了,放心,主家虧不了你們的。”

  一味對別人好並不一定能換來感激,把好處以激勵的形式給出去,能換來更好的積極性,在政府工作多年的衛臻這一點還是知道的,怎麽對待這些積極響應自己的莊戶,衛臻要想好了一整套利人利己的辦法。

  曲轅犁其實不難做,衛臻小時候家裏還用了好幾年,雖然忘了幾個小細節,大致卻還記得,又有直轅犁這個參考,找來木工劉三和鐵匠李大試做幾次,在荒地裏又試了兩次,便出來了成品,看著被單牛拉著的犁頭,翻的田比雙牛犁還深還快,前來圍觀的好奇莊戶一片讚歎。想來明年推廣曲轅犁要比糞肥容易得多。

  忙完了這些,衛臻又閑了下來,閑下來後,心情越發煩躁,索性牽著狗,讓典韋跟著,到雪地裏去逮野兔子去了。

  “文簡,你的婚事還沒弄完?”

  典韋和藍兒的身份都不高,自然不可能像蔡琰那樣三書六禮的一樣不少,找個媒人,合了八字,一切從簡,很容易就能搞定。據衛臻所知,典韋找得衛家莊子上一個比較有威望的老莊戶做的媒人,八字也合了,請期也請了,藍兒父母雙亡,又是賣給衛家的,契書衛臻早給了藍兒,衛茲點個頭,典韋就能迎娶藍兒過門了,偏偏到現在衛臻還沒聽到動靜。

  “主君,藍兒這幾日受了風寒,病倒了,家主說且待幾日,等藍兒大好了我再迎親,免得家母被過了病氣!”

  典韋是整個衛家莊子對衛臻稱呼最奇怪的一個,衛家的下人和莊戶稱呼衛臻都是少主君或少主家,畢竟上邊還有個當家人衛茲,典韋偏偏稱呼衛臻為主君,稱呼衛茲為家主,其中的區別,衛臻也沒弄懂,隻知道衛茲為此專門找到典韋長談了一番,卻沒讓典韋改變稱呼。

  “啊,是疫症嗎?”

  衛臻有些吃驚,藍兒要出嫁,契書都給了出去,自不可能再伺候衛臻,衛茲許了情,讓她在衛家莊子的偏房小院住著待嫁。而衛臻這段時日心情煩躁,伺候他的婢女都躲著他,竟沒人知會他一聲藍兒生病的事情。

  “主君糊塗了,冬日裏哪有疫症,就是受了風寒,郎中說是因為出入頻繁,冷熱交替,導致受了寒。”

  典韋笑道,眼神裏卻仍有些許擔憂。

  這時期可不比後世,頭疼腦熱根本不是問題,風寒感冒是有可能要人命的。好在藍兒隻是簡單的感冒咳嗽,並沒有發熱,倒是沒生命危險。

  “那倒是,是我糊塗了,對了,莊子裏有了火牆,屋內屋外冷熱差異大,是要讓莊子裏的人注意一些。回頭你讓衛管事提醒一下眾人。”

  衛臻拍了拍腦袋失笑道,他總覺得被老爹談了次話的典韋,對自己沒了之前那種雇主與雇員之間的隔膜或者說客氣,說話也隨意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今年的雪來的早,下得也不小,瑞雪兆豐年啊。”

  踩著厚厚的積雪,衛臻彎腰捏了個雪球奮力的扔向遠方。

  “對了,你請期的日子耽誤沒?”

  衛臻想到哪說哪,除了造東西,心情煩躁的他最近都很少動腦子,在典韋麵前說話更是隨意。

  “耽誤了也沒法子,藍兒身子骨本來就弱,若是再因迎親折騰一番,加重了病情,俺就沒臉見家主和主君你了,俺和我家阿母商量了,已經讓衛管事稟報家主,迎親往後延一延,等藍兒大好了再說!”

  “呃”

  衛臻隻覺一個念頭在頭腦中一閃而過,卻又沒有抓住!

  “老典,你剛剛說的啥?再說一遍!”

  抓住典韋的袖子,衛臻連典韋的字也不喊了,他覺得剛剛那個沒抓住的念頭和典韋說的話有關。

  典韋被一臉急切的衛臻弄得沒頭沒腦,不得不把剛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

  “哈哈,對了,往後延一延,病了就得往後延一延!”

  衛臻哈哈大笑,說出來的話讓典韋更加莫名其妙了。自己迎親的日子被迫後延,又不是什麽好事,怎麽把主君樂成這樣?莫不是癔症了?典韋聽過莊子上的莊戶嚼舌根,知道自家主君以前可有過病根。

  “老典,你自個兒晃悠吧,少爺我回莊子了!”

  衛臻說完一溜煙朝莊子裏跑去,留下典韋在雪地裏一頭霧水。

  他剛才可聽到了,衛臻一邊跑一邊口裏嘟囔著我怎麽沒想到,笨蛋之類的莫名言語。再說在衛臻身邊呆了不短時間,他知道衛臻隻有在極端高興或者惱怒是才會自稱那個什麽少爺,看衛臻這樣子,是高興的?這可少見,從圉縣回來這段時間,衛臻焦躁的情緒都快覆蓋整個衛家莊子了,三天兩頭發火,這麽高興倒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