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糞肥
作者:槐米周      更新:2020-06-18 21:39      字數:3915
  “那是都廁?”

  春風徐來,帶來青草花香的同時也帶來了奇怪的味道。鼻子挺靈的蔡邕逛完了莊子,又在河邊柳樹下效仿了一把薑太公,回來的路上又發現了莊子東北角的新事物。

  “那是都廁?”

  春風徐來,帶來青草花香的同時也帶來了奇怪的味道。鼻子挺靈的蔡邕逛完了莊子,又在河邊柳樹下效仿了一把薑太公,回來的路上又發現了莊子東北角的新事物。

  “正是。”

  和衛臻原本認識的不一樣,大漢朝的一些大城中已經出現了被稱作‘都廁’的公共廁所,蔡邕在洛陽住過不少年,自然也見過,是以一眼就認了出來。

  襄邑是中縣,原本有戶口一萬六千餘,鬧黃巾時流失了近半,卻仍有近萬戶,除掉住在城外莊子的莊戶和佃戶,襄邑城內也有三千餘戶,上萬丁口。上萬人口擠在縣城中,卻連個公共廁所都沒有,讓衛臻還以為公共廁所是自己在大漢首創,被衛茲提醒後才知道洛陽、鄴城那些大城早就有了所謂的‘都廁’。

  如果說飲食方麵衛臻還能忍受兩年,襄邑縣城的衛生狀況他實在是忍不了。

  許多人都知道中世紀歐洲城市衛生情況那叫臭氣熏天,卻被中國古代的下水係統迷惑,不知道當時情況,以為那時的城市衛生狀況還不錯。殊不知和中世紀歐洲比起來,兩者其實是阿大不說阿二。

  想想幾萬人甚至幾十上百萬人住在幾平方公裏乃至幾十平方公裏的城牆裏,靠著落後的下水係統和人力,怎麽可能讓環境整潔的起來,哪怕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一些小縣城還汙水橫流,屎尿滿地呢。

  你還別不信,舉幾個城市的例子來說,明朝的學者沈德符在《萬曆野獲卷》中這樣描述過汴梁:“街道惟金陵最寬潔,其最穢者無如汴梁。雨後則中皆糞壤,泥濺腰腹,久晴則風起塵揚,顛麵不識。”

  《燕京雜記》記載清朝北京城的情況則是:“人家掃除之物,悉傾於門外,灶燼爐灰,瓷碎瓦屑,堆積如山,街道高於屋者至有丈餘,人們則循級而下,如落坑穀。”

  家裏的垃圾堆在路上,導致路麵比兩旁的房屋還高一丈,想想多誇張吧。

  垃圾還算好的,明末中書舍人陳龍正在《幾亭全書》中罵北方人:“北地糞穢盈路,京師尤甚,白日掀裸,不避官長,體統褻越,小人相習而暗消敬憚之心。”

  這段話換成通俗來講就是這樣的:“北方這鬼地方,路上到處屎尿,首都尤其如此,大白天的褲子一脫就在街道上拉撒,連我們這些官員在跟前都還是一樣肆無忌憚,不害臊的,還一個學一個,羞恥之心都沒有了。”

  明清都滿街滿溝屎尿問題,往上推更不成。南北朝到隋朝時期,大臣庾季才就說長安城:“漢營此城,經今將八百歲,水皆鹹鹵,不甚宜人。”

  他因此建議遷都,實際上唐朝的長安城和隋朝的長安城確實不是一回事,舍棄了原本的老城,雖都叫長安,相隔卻有幾十近百裏地。

  為什麽建城八百年就水發鹹不宜人了呢,隋書這段內容的注釋明明白白:“京師地大物眾,加以歲久壅底,墊隘穢惡,聚而不泄,則水多鹹鹵。”

  換成現代化來講,就是長安人多,屎尿垃圾長期亂排亂放,集聚到後來把水都影響變味了,這其中屎尿的含量可見一斑!

  襄邑人口不可能和長安相比,屎尿含量自然到不了影響水質的程度,但影響空氣卻足夠了。除了官寺前稍好一點,哪怕大戶人家府前或者店鋪門口也不可避免的到處是屎尿。

  這兩年衛臻基本沒在衛府停留,大多都住在莊子上,畢竟人少地闊的莊子,衛生方麵要好太多了。

  公共廁所衛臻倒是早早就提出了建議,可惜官府不願出這個五銖錢,還是靠著衛茲頂自家兒子,掏了不少五銖錢和糧食,在襄邑成建了五座公共廁所。衛家莊子上的這一座則是衛臻帶著莊戶們弄起來的。為了建廁所,他還特意派人到己吾購買了不少青磚,青磚加運費,開銷之大,讓衛臻都起了自己弄一座磚窯廠的心。

  因為這個都廁,提出建議的衛臻還被襄邑城的人給起了個‘都廁郎’的外號,來嘲笑衛家人傻錢多,可沒把衛茲給氣的背過氣去。

  衛臻倒是不在乎,他本來還想找一些襄邑縣的青皮混混,將收糞這個大有錢途的行業給建立起來,可惜混混們情願廝混市井之中,也沒有願意做這個臭氣熏天活計的,無奈之下,衛臻隻好找衛家莊子的莊戶。

  少主君發話,莊戶們自然不敢不從。和後世的糞霸們還從拉糞人手中抽水不一樣,衛臻得掏出真金白銀讓莊戶們做這個活。九個做這個的莊戶都被免了一半的地租,每日一早,天不亮就爬起來,趕著衛臻給配備的牛車,挨家挨戶的收取黃白之物。晚上則將都廁中的黃白之物運到城外衛家的莊子上。

  別小看這些投入,四輛牛車費用,加上九戶莊戶被免一半的租子,這開銷,算下來光牛車就得一萬多五銖錢,免掉的租子也得有糧食近百石。這幾年糧價居高不下,一石黍米都在四百錢左右,小麥一石也得近三百錢,百石糧食折成五銖錢得有三四萬錢。加起來四五萬錢的開銷,一個中產之家都不見得能拿得出來,要知道這是一棟普通住宅不過兩三萬錢,一畝田地,不是膏腴良田的話,也不過是兩千錢左右,也就是衛家家大業大,方能承受得起。

  為此衛茲不是沒有異議,也就是衛臻堅持,衛茲不願拂了自家兒子的興頭,才答應下來的。用他的話說,就當是為衛家積德祈福做善事了。

  襄邑縣城的衛生狀況在莊戶們的忙碌中麵貌一新,再也不複當初的臭氣熏天。為此,不管是縣裏還是官寺的官員們,見到衛家爺倆,那都是沒口子的誇讚衛家小郎君的仁德。縣令甚至專門到衛府遞帖子拜訪了衛茲一趟,送上了積糞之家,哦,不,是積善之家的評價,也就是這時候不流行送牌匾表揚,不然積善之家的牌匾妥妥的掛在衛府的門楣上,當然,背麵刻上敗家子三個字那也是跑不了的。

  衛臻是無所謂的,莊子那些混著草木灰、爛樹葉發酵的糞肥堆積如山,一旦今秋自己將它們拿來肥田,怕是那些莊子上良田千頃的世家們,就會腆著臉上門找他都廁郎、衛家敗家子了。

  “臻兒,父輩篳路藍縷,夙興夜寐,積累家財不易,莫作敗家之兒!”

  蔡邕從襄邑城走一遭,自是發現襄邑城與圉縣等其他縣城的不同之處,昨日席間問起,衛茲忍著肉疼給自己兒子吹噓,讓蔡邕有些不以為然。他蔡家在圉縣雖說是大族,曆年積累下的財富也不少,但他作為一家之主,卻絕不會允許族中子弟如此揮霍錢財。

  衛臻直撇嘴。他這是投資好不?老爹衛茲那才是敗家之兒呢,萬貫家私都送給曹老大糟蹋!再說狗屁的篳路藍縷夙興夜寐啊,衛茲也是躺在先人傳下來的家業上享福的富N代好不好?

  話說回來,衛茲那也算是投資,還不是衛臻這樣的小打小鬧。而是傾其所有的風險投資。魄力是夠大,眼光也毒辣,就是運氣不好,沒命享受投資帶來的收益,印象裏曆史上好像便宜自己這棵獨苗了。記得曹老大對衛臻著實不賴,最後衛臻好像還做到了三公的高位!

  聽說曹老大去年從在濟南相的位置上橫衝直撞,很是得罪了不少權貴,結果被朝廷轉任到東郡當太守。他生怕被那些沒把卻有權的男人們報複,都沒敢去上任,掛個議郎的閑職在家釣魚避禍,美其名曰修身養性。

  衛臻記不得他具體起兵的時間,印象裏他應該還要當一回西園校尉,之後刺殺董胖子未果,逃出洛陽後,才在陳留找到老爹衛茲融資起的兵。曹老大這次逃跑幹出了兩件比較傷人品的事情,一件是因為誤會,把他老爹的把兄弟,呂伯奢一家老小全幹了;另一件就是他在中牟縣被在中牟縣做縣令陳宮陳公台給逮了,結果陳公台看他是個英雄人物,把他又給放了不說,還和他一起掩護他逃亡,雖說因為目擊了他幹呂伯奢一家後又砍不知情的呂伯奢,導致不歡而散,但起碼也算是個救命之恩吧,後來陳公台造他的反,他倒是一點舊情不念,幹脆利落的把陳公台給哢嚓了。那句有名的‘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這時候傳出來的。

  “先生教訓的是,弟子年少輕狂,行事孟浪了,好在弟子從新得的農耕之書中有所啟發,這都廁並不是一味靡費而全無收益。”

  “哦,這又如何說?”

  蔡邕十分好奇,人人避之不及的黃白之物能有收益?這種事兒他可從來沒聽說過。

  “先生,這糞便混合草木灰燼,加上幹草枯葉之流,堆在一起,上覆浮土,半年後就是上好的肥田之物,用於田裏,下田的收獲能與上田媲美,上田的產出則能更上層樓。”

  “果真如此,汝可曾驗證?”

  蔡邕有些不敢置信,隨即失笑道:“是吾糊塗了,汝得農耕之書不久,金文認得更少,想來沒來得及驗證,為何要覆土?還要堆半年之久?”

  蔡邕自然不知道什麽是糞肥腐熟發酵,對一個壓根不知道發酵這個詞和原理的人,衛臻也不好解釋清楚,隻說這樣能殺死糞肥中的害蟲。這時期農民已經知道田間除草除害蟲了,一些膽大的甚至知道給田裏施草木灰。

  在這裏衛臻有必要好好說道說道。為什麽膽大的才知道給田裏施草木灰。

  這時候的畝產低,一家農戶,耕地百畝,除掉主家的租子和官府的稅費後,一年才勉強能維持溫飽。一般人還真不敢隨便在自家寶貝田地裏亂搗鼓,生怕一個減產,全家都要餓肚子了。也就是膽子大的,在機緣巧合之下,敢小麵積的試一試。其實自古以來,農業的進步,基本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緩慢進步的。人民群眾的力量狂暴起來雖足以推翻壓在頭頂的大山,搞起試驗田確是小心翼翼,穩如死狗。

  “若真如汝所說,倒是利國利民,一舉數得的好事兒。”

  多打糧食那是天大的好事,家家戶戶無處可去的黃白之物也有了去處,想起圉縣縣城裏處處可見的屎尿,洛陽城都廁後堆積如山的糞便,蔡邕覺得後麵這個好處不亞於多打糧食。隻是他也有所疑慮。

  “臻兒,這屎尿之物肥田,那長出的穀物黍子會不會有異味?”

  衛臻笑。

  “先生,這天地輪回乃冥冥之中的定數,那牛糞之上的花草,何曾不香味襲人?家犬多食人糞便,其肉何曾有異味?人食糧食穀物,所遺糞便肥壯穀物,不正合輪回天理?”

  舉兩個隨處可見的例子,衛臻輕鬆打消了蔡邕的疑慮。

  “汝倒是個會辯論的!”

  “那就待半年後,且看是否如汝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