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合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倒是更珍惜起陽光來。

  可是今日，顯然沒有陽光。

  “也不知，我還能不能回汴京城再呆今日了。幾日就好，哪怕就好好曬個三天的太陽呢……”趙合念叨著。

  可沒人能回答。

  不許他回去是太上皇的意思，太上皇還在呢。

  又過了九日，京城裏的人終於到了，本來走不了這麽久，奈何天氣太差，官道也不好走了。

  這才遲了。

  還好趙合還是見到了宮裏來的人。

  來人還是客客氣氣的問候了他。委婉說了可以歸葬的話。

  趙合眼神中的希冀也就破滅了：“爹爹還是不許我回去，我其實都要死了……”

  他是真想死在汴京城，這些年也就罷了，可到了最後的時日裏，他真是一點都不想在這裏呆著。哪怕是這麽些年都呆了下來，他依舊不能習慣這裏的陰冷潮濕。

  也不能習慣這裏的烈陽如火。

  來人低頭：“太上皇的官家的意思就是這樣。不過官家倒是有另一件事叫臣跟您說，您還記得您的周娘子吧？”

  趙合愣了一下，點頭：“她再嫁後，也該有子嗣了吧？”

  “她沒再嫁，您走後，她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住進了皇莊裏，如今您的兒子七歲。雖然不住宮裏，但是逢年過節，太上皇和官家都有賞賜。等他大了，也會有安排的。”

  “兒子？”趙合忽然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才猛然起身，可他身體虛弱，站不住，又跌坐回椅子裏：“你說什麽？周氏她生了兒子？”

  “是，前幾年，宮中也不知，後來才知道的。”這位周娘子，確實是個人物。

  “不知道？前幾年……是她，是她，她能做出這事。哈哈哈，我居然有了兒子了？”趙合看著他。又看一邊的老仆。

  老仆也笑了笑：“恭喜五郎君了。”

  這幾年都這麽叫的，不然叫什麽？五皇子？六皇子都成官家了。

  “好，好啊，周氏好啊。”趙合腦海裏，想起的是當年周氏離開他的時候那一幕。

  他當時怎麽想來著？他配不上她。

  果然，他配不上她。

  他後院女子這麽多，也生了不少孩子，可活下來的隻有兩個女兒。

  但是周氏，一個人，不聲不響就為他生了個兒子，健康的兒子。

  “我這一生，也算是……圓滿了。是我罪孽深重，也隻有離開了我。才能有個健康的孩子。我死後，將我留下的東西都分出去吧。不必留下來了。”趙合笑了笑：“都分給這裏吃不飽飯的人家。全部換成錢分了。”

  “您不留給小公子了？”老仆問。

  “不留了，我的錢不幹淨，給百姓們就好了，他們拿著沒事。對了，那孩子叫什麽？”趙合又問。

  “回郎君，叫趙克。”來人道。

  “克，克勤克儉，好名字啊。”他笑了笑：“好的很。”

  見了汴京城來的人之後，他就好多了。

  不過也是短暫的，身體已經是不行了。隻不過因為這個喜訊，短暫的好了些。

  來的一行人暫住十幾裏地外的客棧中。

  至於府中幾個沒了指望的女子，自然願意回去，回去做道姑也比這裏強。

  尤其知道趙合將所有東西都捐出去之後，她們的心徹底死了。

  跟這麽多年，最後落得個沒下場。要不是皇後娘娘記得提了這麽一句，她們以後怎麽辦？

  趙合一死，這宅子沒了，她們怎麽活？

  徐氏坐在小林氏屋裏咬著牙：“稍微心明眼亮些，都不至於有今日，我當初是瞎了傻了才跟來。”

  小林氏也是冷笑：“活該他這樣死都回不去。他這一輩子，對得起誰？先後兩個妻子都死得冤。你我又算什麽？”

  “我是真沒想到，你我這幾年也算伺候的盡心，卻……真真是好狠心的人啊。”徐氏抹淚。

  她是為自己難過。

  她們無依無靠，跟著他來，自然也是擔心自己以後沒了下場。可萬萬沒想到，跟著他卻是最沒下場的。

  “罷了。你我多少還有一點點積蓄，到時候回去了，估計也會有安排，以後哪怕自己種地呢。好歹也算是回去了。”小林氏道。

  徐氏點點頭，心裏將個趙合恨死了。

  五月十一一早上的時候，趙合就起不來了。

  都到了這一步，該來送還得來。

  小林氏和徐氏就算是做戲，最後這一場不送也是不對的。

  直到她兩個跪在了趙合榻前的時候，趙合才像是猛然想起她們來。

  可他已經起不來，話也說不清楚了。

  隻是啊啊的叫了好幾聲，想起來，又像是指著她們兩個。老仆歎氣，卻沒說話。

  小林氏此時抬起頭，對著趙合笑了笑：“您如今要去了，也沒想著跟了您這麽些年的我們。這福州不好呆，我們幾個熬的一身病。熬不住的都病死了。如今您臨去了，卻絲毫沒有想到我們兩個日後如何過活。”

  趙合眼中全是愧疚卻也說不出話。

  老仆也沒阻止，他自己還不知什麽下場呢。

  徐氏此時恨極了他：“郎君後悔嗎？”

  趙合十分努力的點了頭。

  “郎君一輩子都在後悔。大李氏過世你後悔，小李氏嫁過來你後悔。小李氏死了你後悔。錢氏你後悔，周氏你也後悔。做錯事你後悔，做不了事你還是後悔。你一輩子，就隻會後悔。”

  “周氏是個聰明人，她就算是生兒子了，也不願意跟著你。兒子是你的又如何？他認識你嗎？知道你是什麽人嗎？”

  “知道你為什麽被貶來福州嗎？知道後，還願意認你嗎？”

  趙合眼中閃過擔憂和緊張。

  徐氏更來勁了。

  “你看你這一輩子，對不住大李氏，對不住小李氏。對不住錢氏。對不住前頭死了的那幾個孩子。你光知道後悔，其實你就是自私啊。我們做妾的都不是人，不配叫你擔憂。你一蹬腿去了，我們就該活不下去。”

  “你看，福喜跟著你，他腰酸背痛多少年了，你臨死把東西全送出去，絲毫沒想過他怎麽活，我們怎麽活。你這樣的人，落得今日下場不是活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