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還是少年(完)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10-03 09:50      字數:5080
  徐秋秋出國的第二年, 因緣巧合之下加上了在七中念書時候的一個女生,當時在學校的時候其實關係還不錯,但是當她說起她的名字的時候, 其實徐秋秋已經很難把她的名字和臉對上號了。

  留學生第一年總是忙亂又心累的, 這一年對她來說過得很快, 她幾乎心無旁騖地試圖融入新的生活, 沒有空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有時候你決定從流言蜚語中離開,並不代表八卦的人民也會心甘情願放過你。

  王佳:徐秋秋, 過得好麽?

  當故人的問候到來時, 有些塵封的記憶很容易便全麵地複蘇。

  燈光璀璨的舞台,昏暗肮髒的後巷,倒在地上的少年,圍繞著垃圾桶打轉的陰溝生物,還有掰斷的手指, 母親泣不成聲地問她,你是不是瘋了, 你怎麽這麽傻。

  出國的那天並不光彩, 沒有任何人來送她,徐秋秋記得自己拖著巨大的行李箱站在機場入口處等了二十分鍾,進入機場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現在回憶起來, 她隻是覺得那一天回頭的一瞬間,她前所未有的狼狽。

  所以。

  鼠標在“刪除好友”上麵轉了幾次還是沒有點下去,因為徐秋秋突然想起來,遇事逃避並不是她的風格。

  所以她用熟稔的語氣和王佳聊了一會兒。聊國外的天氣, 國外的人,班裏為數不多的亞裔, 英語突飛猛進,還有亂七八糟的課程。

  聊了半個小時,王佳大概是沒了耐心。

  【王佳:你還跟韋星濤有聯係嗎?】

  徐秋秋:“……”

  來了來了。

  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座椅上蜷縮了一會,徐秋秋保持微笑著打出“沒有啊,怎麽了”六個字發送出去。

  她做了好一切的準備,像是開記者發布會似的從容不迫接受一切采訪還原當年那些狗血的腥風血雨,然而沒想到,王佳沒有問這些,她說了別的事。

  【王佳:他留級了,然後今年好像喜歡上了一個隔壁江市一高的高一女生……哇,你不知道,自從有了那個女生之後,他整個人變化超大,從李子巷那棟大火後本來都沒人住的樓裏搬出來了,然後也不翹課了,學習突飛猛進,脫胎換骨啊!】

  徐秋秋:“……”

  韋星濤老窩在李子巷那棟當年焚城之火中稍微沒有被殃及、如今也還沒拆掉的一棟樓裏,其實他不那麽缺錢,但他就是懶得搬出來。

  徐秋秋問過他的。

  那時候他總是一臉不耐煩地說,搬個屁啊,都是睡覺的地方,又有什麽區別。

  嗯。

  有件事不知道你們體會過沒有。

  比聽見“前男友有了新的女朋友”這件事更讓人覺得如鯁在喉的事是,“前男友有了新的女朋友後,他過得很好,陽光又上進”。

  ………………………………簡直了。

  去他瑪德。

  *

  事後關了電腦躺在床上,徐秋秋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麽生氣,畢竟她和韋星濤當年不清不楚的,說是男女朋友,手都不太牽過,湊在一起拌嘴多過談情說愛,說出去恐怕要讓人笑掉大牙。

  她又不喜歡韋星濤。

  真的不喜歡。

  徐秋秋翻了個身,覺得有點兒失眠,正巧這時候手機屏幕亮了亮,她點開來看了眼,是謝安。

  【謝安:寒假回來?】

  徐秋秋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回他,有個聖誕節假期。

  整個過程十分平靜,除了心髒稍微多跳了一兩次,她並沒有鯉魚打挺從床上興奮跳起來的開心――

  謝安的微信是他主動加過來的。

  不知道問誰要的,她猜大概率是問王檬……

  當時徐秋秋就剩八根手指能用,躺在醫院裏鬱鬱寡歡,他來過醫院,跟她道歉。

  謝安就是這樣,一個謙和、禮貌、聰明、完美的英俊少年,偶爾有出格的行為,但是他自己就能在受到譴責之前很淡定地更正……在他的身上你甚至找不到一個移情別戀的理由。

  不可能移情別戀。

  真的不可能。

  【謝安:抽空見個麵?】

  徐秋秋就不懂了,這些人非要上趕著給她添堵嗎?

  所以她回話的語氣有點肆無忌憚的不禮貌,張牙舞爪。

  【徐秋秋:和誰?你和王檬?其實我們好像不是那麽友好能一起出來喝個下午茶敘舊的關係,聖誕假期掐頭去尾就那麽幾天,我還是不想浪費時間去做沒有意義的事。】

  發出去後,徐秋秋緊緊盯著屏幕,心想,這下是聖人也該生氣了。

  然而並沒有。

  【謝安:嗯,也是。】

  徐秋秋:“……”

  這他媽什麽欠拉黑的回答,就算仗著老娘喜歡你也不能狗成這樣吧?

  徐秋秋就慫了。

  【徐秋秋: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謝安:怎麽了?】

  怎麽了?

  徐秋秋答不上來。

  外麵陽光明媚,下著鵝毛大雪,她沒什麽心情不好的,甚至早上還在數學課上得到了老師驚為天人似的表揚,現在暗戀對象主動來找她說話了,還要約她出去哦……

  她不應該心情不好。

  【徐秋秋:沒事。謝安,你為什麽不和王檬在一起啊?】

  【謝安:我和她是朋友。】

  【徐秋秋:你們總在一起。】

  【謝安: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徐秋秋:你沒有心。】

  【謝安:我有。】

  【徐秋秋:那你喜歡過誰嗎?】

  謝安那邊就沒回答了,像是手機突然沒了電,或者是生命突然走向終結。

  確定了今天絕對是大家約好了來給她添堵,徐秋秋就放棄了掙紮,懶得再等待謝安的另一個紮人心的回答,她直接把手機關了機,在床上又翻了個身。

  ……啊,忘記問韋星濤那個救世主似的新女朋友叫什麽名字了,也不知道長得漂亮不漂亮。

  *

  一個月後,當國內的高中生正緊張旗鼓地準備他們的期末考試,徐秋秋拖著行李箱回國了。

  拖著行李箱戴著手套站在機場出口,周圍都是熟悉的黃皮膚黑頭發,講中文,她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真的是,出了國孩子才會深刻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愛國,這是不可缺的愛國主義教育環節。

  司機來接,一路上聊了下她離開之後國內發生的一切,期間打開了空調,車內氣溫一下子升高了……

  徐秋秋能感覺到司機從後視鏡頻繁看向她――

  或者說是看向她還戴著厚重手套的手。

  她還是沒摘手套。

  兩根手指哪怕重新長好了大半也還是有點兒變形。

  徐秋秋已經不彈鋼琴了。

  車子路過了七中門口,剛剛是要放學的時候,徐秋秋有些膽怯地望了望學校的門口,生怕裏麵走出來一個什麽人紮了她的眼……

  然而這種畏縮,在看見街頭那家廉價奶茶店的時候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是這樣的,她們那邊也開過一家國內很有名的連鎖奶茶店。

  然後舉例說明,比如今日周一,那麽今日下單,大概周三下午能夠喝到兩天前的點的那杯奶茶。

  徐秋秋站在奶茶店,熟悉地要了杯檸蜜加仙草,在拿到了新鮮的飲品並坐下來時,已經有三三兩兩穿校服的七中學生走進來。

  附近的高中都把校服當作日常常服,沒有穿任何校服的徐秋秋坐在角落裏,顯得和她們格格不入。

  她就往裏麵縮了縮,躲了起來。

  就在這時,她聽見門口收銀台那邊,有個磁性又緩慢的熟悉少年嗓音響起:“檸蜜,加仙草,去冰少糖。”

  ………………………………………………那什麽,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就像是心從萬裏高空墜落砸在結冰的湖麵,劈裏啪啦的冰層裂開成了稀巴爛,心髒落入冰冷的湖水裏,沉入湖底。

  徐秋秋捏了捏手裏的飲料杯,半張臉都躲在了杯子的後麵,她捧著手機低著頭,心煩意亂地在手機上劃來劃去――

  把所有的圖標都點開,然後關上,大腦空白地假裝自己很忙。

  *

  直到桌子對麵坐下來一個人。

  那人身上還帶著外麵的寒氣。

  他說:“徐秋秋,你躲什麽躲?”

  *

  一年多未見,韋星濤又長高了。

  也壯士了一些,不再像一年前瘦的像個猴,眉眼之間帶著一絲絲成熟的味道,若是放在正常,他今年都應該高三準備考大學了……

  不過現在他高二。

  徐秋秋低著頭認認真真喝手裏的飲料,韋星濤也不說話,在他發問之後兩人就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過了不知道多久,奶茶店裏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其中上來和韋星濤打招呼的都有七八波。

  然後天快黑了,韋星濤看了下手上的腕表,說:“你再不說話我就走了,快上晚自習了。”

  上個屁晚自習。

  “韋星濤上晚自習”七個字哪個字都很正常,和在一起就相當荒謬。

  徐秋秋抬起頭,終於活了,她說:“快走,沒人讓你坐過來。”

  韋星濤看過來,盯著她的臉,過了一會兒才說:“舍得說話了?我還以為你那天在巷子裏折了的是自己的舌頭。”

  徐秋秋:“……”

  韋星濤手上戴的表不錯。

  徐秋秋這麽琢磨著,也說出來了,有點顧左右而言他的味道……不過沒關係,她就是不想討[clewx.發最快-]論當年的話題――

  一年半時間也不長了,憑什麽一句話讓他兜回原地?

  韋星濤也顯得很寬容,笑了笑說是阿姐送的,他口中的阿姐隻有那一個,就是謝氏的女大佬……徐秋秋聽他說那個女大佬當年被拐走一個弟弟,和韋星濤一樣大。

  後來再也找不到了。

  巧就巧在,韋星濤當年也是被拐的,後來被扔在孤兒院。

  他不記得自己小時候在什麽樣的家庭了,記憶中是有一個阿姐。

  在江市拐走的孩子又回到江市孤兒院,兜兜轉轉回到親人的身邊這樣的戲碼隨時有可能上演,但是無論是韋星濤還是謝雲都沒有去印證這件事――

  “實在是沒有必要,現在這樣也很好,如果得到的結果令人失望,我和她都將失去親人。”

  韋星濤懶洋洋地說著他家裏的事,對於女朋友卻隻字不提。

  徐秋秋忍不住了。

  “說說你女朋友?”

  韋星濤一愣:“啊?”

  徐秋秋換了個坐姿:“你不是有了一個新的女朋友嗎?……我走之後。”

  韋星濤盯著她看了很久,過了一會兒,臉上的溫和收斂起來,臉上神情變得有點冷漠:“徐秋秋,你走之後,我替你和謝安背了所有的黑鍋,整個江市都在傳有個彈鋼琴的富家女為了我掰斷了自己的手指……我這樣的人設,找女朋友?”

  “……”徐秋秋就很震驚,“他們這麽傳的嗎?”

  韋星濤把手裏的飲料杯子一推,那杯插了習慣就沒動過的滿滿的飲料就送到了徐秋秋的手邊,在她低下頭看向那杯飲料時,她聽見他又說――

  “更何況,我們又還沒分手。”

  “?”

  這他媽就有點莫名其妙了。

  徐秋秋那顆沉在湖底的心,動彈了下,大概是被湖底的什麽生物蠢蠢欲動著托舉起來,晃動了一下,湖麵倒是一片平靜。

  “我聽人說你喜歡上江市一高的一個女生……”

  “沒錯。”

  “你這他媽是在光明正大地告訴我,我走之後你給我戴綠帽子?”

  “你加謝安微信的時候也沒跟我打過招呼。”

  “……”

  哦,是雙出軌。

  徐秋秋就他媽無話可說了,但是想來想去還是很想把這個鍋扔回給韋星濤,她抓過他那杯飲料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說:“無言的告別就是分手,韋星濤,你少拿這事兒來堵我的嘴,還想讓我賠錢給你不成……我們要是沒分手,那天我去機場你為什麽不來送我?”

  她把機票發在了朋友圈,航班號都沒打馬賽克的那種。

  結果鬼都沒來。

  徐秋秋興師問罪,韋星濤波瀾不驚,他隻是換了個坐姿,環手抱胸,一臉平靜:“那天在進機場之前,你回頭在找的是誰?”

  人的心事肉長的。

  可以被戳爛,凍僵,摔打,壓榨。

  但也可以修複,變暖,被捧起來,萬暖奔流。

  徐秋秋猜想現在她臉上的表情應該很蠢,她眨了眨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喜歡謝安,但是我拒絕了他提出的見麵邀約。”

  “我確定我喜歡過江市一高的那個女生,也確定這是個用上了過去式的句子。”

  “什麽意思?”

  “要分手就現在說清楚,”韋星濤說,“要麽就幹點別的,我很忙,沒空跟你在這浪費時間。”

  他說著站了起來。

  徐秋秋愣怔地望著他,看他寬闊的肩膀,身上的校服寬鬆,擋住了奶茶店門外照進來的所有的光……

  像一堵牆。

  能遮風擋雨。

  徐秋秋推開奶茶杯,也跟著站了起來,猶豫地伸出手拉住了少年沾了點鋼筆墨水的袖子。拉扯了下,然後……

  然後投入了他的懷抱。

  不管他是不是這個意思,反正她就這麽做了。

  “你那天但凡露個麵……”

  “機票都買好了,老子露麵你還不是照樣要走,廢話少講,當我三歲小孩?”

  大手插.入她的發絲,壓著她的後腦勺,將她壓入自己的胸膛。

  其實一開始他們誰也沒認真。

  追的人很隨便,答應的人也很隨便,稀裏糊塗就在一起了。

  隻是……

  一年半的時間,什麽都變了,也什麽都沒變。

  如今冰川消融,湖水傾倒而出,從心髒逆流而上淹沒了她的理智,眼淚像是控製不住地嘩嘩往外流,沾濕了他胸前的一片布料。

  每一年的十二月月下半旬有一個聖誕節,是用來回歸的日子。

  緊接著便是元旦,新年的一年即將開始。

  這是上天的某種奇妙安排――

  兩個節日合起來可以解釋為,離去的故人歸來,在故土之上,與故人有了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