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還是少年(六)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10-03 09:39      字數:4609
  其實這件事沒有那麽複雜, 女生就是現在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麵展現@看.書.就.去.醋..溜.-文..學..網@給喜歡的人看――她坐在鋼琴的前麵,身著合身禮服,頭發收拾得幹幹淨淨, 可以不用濃妝豔抹, 但是聚光燈都在她的身上。

  她指尖嫻熟彈奏, 當一曲彈畢, 她站起身鞠躬的時候,全場掌聲如雷。

  那個時候, 不會有人不厭其煩地問她, 徐秋秋,你為什麽考來七中。

  心中抱有一點點的念想,可能謝安看到這一切的時候也會被掌聲機械性的洗腦忘記她是個壞人,曾經傷害過他的朋友,也被他親手一刀捅得鮮血淋漓……是有過這樣的幻想的, 雖然哪怕她自己也知道根本不切實際。

  她在謝安的心裏大概和烏鴉一樣,烏漆嘛黑。

  徐秋秋從來不做多餘的無用功。

  就像當年她不會像李顯妮一樣低聲下氣地祈求王檬的原諒, 她選擇真誠的道歉, 然後永遠地滾開……所以今日,她也不會做無用功――

  唯一的那張演出邀請票最後送到了韋星濤的手裏。

  這個人,跟藝術毫不沾邊,耳機裏常年都是重金屬搖滾和莫名其妙的英文歌, 他和“慈善演出會”也不怎麽沾邊,窮到發瘋發狂,喝奶茶都要點最便宜……哦不,他根本不喝奶茶, 偶爾買一杯全部會進她的肚子。

  可是徐秋秋還是把票給了他。

  這個時候,徐秋秋隻是以為, 自己把票隨手給了一個隨便的人,這並任何具體的象征意義。

  *

  周末,徐秋秋演奏前問韋星濤到哪了,大爺吊兒郎當地說:“還在家裏。”

  “韋星濤,你浪費我一張票。”

  “沒關係,沒那麽珍貴的,你以為你是李知恩嗎?”

  徐秋秋直接掛掉了電話,後台的調度老師推開化妝間的門,對坐在鏡子前的小姑娘笑著說:“到你啦,徐秋秋!你今晚真好看,像個小公主!”

  徐秋秋出去了,坐在聚光燈下的鋼琴旁邊,她隨便瞥了一眼觀眾席,這才發現下麵黑壓壓地一片,別說看不清楚究竟誰來誰沒來,就連到底坐了幾號人她都不知道……

  她就不該打電話給韋星濤給自己添堵。

  ……

  反正都看不到的。

  表演結束後,徐秋秋準備走了,家裏的司機在前麵等著,台下也沒有人抱著花在後台等著迎接她……父母都在國外呢,拚命賺錢,換來了那個在門外等她的司機。

  她換好衣服拎著禮服的袋子獨自往外走,正準備去後台拿自己的包,這時候她和幾個穿芭蕾舞服的同齡人擦肩而過,其中一個人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但是很快漠不關心地收回了視線。

  繼續和身邊的朋友閑聊。

  “哎喲你知不知,剛才我在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看見有兩個男生在後門打起來了!”

  “啊?”

  “真的,我還特地看了一眼,長得都挺高的,就是太黑了看不清楚他們帥不帥……其中一個打架蠻厲害的。”

  徐秋秋聽見最後這句話就站住了,回過頭看了那個女生一眼,想問什麽又沒能問出口,隻是加快了步伐回到更衣室,拿出自己的手機。

  想也沒想,找到通訊錄裏麵那個“wuli濤濤”撥打過去,對麵響了幾聲沒人接,緊接著就是冰冷的機械女聲。

  不安的鼓動在心髒擴散開來。

  徐秋秋一邊告訴自己怎麽可能呢,一邊撥打了天天和韋星濤混在一起的那幾個馬仔,馬仔說沒看見韋星濤,給了她一個電話,讓她去找謝大小姐問問……

  這人徐秋秋知道。

  是謝氏地產女大佬,韋星濤管她叫阿姐,受到她的照顧。

  徐秋秋撥過去了,對麵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懶洋洋的還有點兒沙啞,“喂”了聲,徐秋秋握緊了手機:“您好,我找韋星濤。”

  對麵那女人安靜了幾秒,隨後嗤笑了聲,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了句:“怎麽找那個小崽子找到我這來了……討債啊?不過倒是第一次有小姑娘找他,嗯?你是誰啊?”

  對方的聲音很年輕,跟她本人一樣,很容易就和她那張過分漂亮的臉蛋對號入座。

  徐秋秋沉默了幾秒,對方倒是很耐心地等著,直到她說:“我是他女朋友。”

  謝雲笑了,笑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說:“你就是他女朋友嗎,哎喲那還真是辛苦你了……那個小崽子今晚問我預支了五百塊,說去聽什麽慈善音樂會,總不能不帶錢,我還以為他帶你去的呢!”

  後麵謝小姐說什麽徐秋秋都沒聽進去,禮貌地道了謝,徐秋秋掛掉了電話,並且在化妝間裏呆坐了三分鍾。

  三分鍾後,她整個人像是被按了什麽開關似的彈射起來,衝出了化妝間的門――

  腳上的高跟鞋都沒來得及脫。

  雖然也有偷偷在家練過,但她還不是習慣高跟鞋的年齡,她跑的一瘸一拐的,到最後幹脆脫了鞋子,拎著高跟鞋狂奔。

  ……走廊上所有的人都詫異地看著一個拎著高跟鞋、打著赤腳的女生和她們擦肩而過,她臉上的淡妝還沒卸掉。

  *

  “韋星濤?韋星濤!”

  平靜的夜空被女生的呼叫聲打碎。

  徐秋秋伸長了脖子一路喊著來後門,沒看見人,直到轉了一圈經過一個角落,她聽見一個拐角陰影處,有熟悉的聲音應了聲:“叫什麽叫,人沒死就急著給我收魂呢?”

  徐秋秋當時一顆心落地了,但是又馬上懸高起來。

  她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見黑漆漆的巷子就亮著一盞昏黃的燈,說話的少年就坐在一個垃圾桶旁邊,臉上掛著彩……

  他不是一個人。

  在看清楚他旁邊躺著的人時,徐秋秋以為自己的眼神兒出了問題――男生換下了江市一高的校服,身上穿著體恤和牛仔褲,腳下踩著一雙大概很貴的運動鞋,鼻梁上一片青腫……

  聽見徐秋秋的腳步聲,謝安慢吞吞爬了起來。

  韋星濤發出“嗤”地一聲嘲笑。

  徐秋秋拎著高跟鞋,看看韋星濤又看看謝安,腦子裏飄過一萬個問題:你怎麽在這你們怎麽在這你們打架了你們為什麽要打架傷勢怎麽樣啊要不要叫救護車還有誰輸了誰贏了……

  所有的話蜂擁而出的下場就是全部堵在嗓子眼裏,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謝安撐著旁邊牆壁站穩了,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其實他平時看向徐秋秋的眼神兒也不怎麽友善,但是這一次,他看著她的目光可以說是發寒。

  “徐秋秋,眼光不錯。”

  低沉沙啞的嗓音帶著諷刺,說出口,就讓徐秋秋的心髒縮成了針尖那麽小,失去了供血的功能,她渾身冰冷站在那。

  無法阻止對方從她手裏拎著的高跟鞋、跑髒了的腳、淩亂的頭發上慢吞吞掃過。

  是謝安在看她。

  她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徐秋秋動了動唇,說:“謝安。”

  一直沒動彈的韋星濤換了個坐姿。

  “上次是帶你去刺青的,這次的這條野狗準備帶你去做什麽?”謝安平靜地問,“你不上江市一高跑去隔壁七中,是因為嗅著狗味兒了嗎?”

  這話有點侮辱人了。

  徐秋秋閉了閉眼,不知道為什麽謝安這麽生氣。

  但是這會兒她身體比大腦先動起來了,反正她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在謝安對著她的審美冷嘲熱諷時,她上前,沉默地扶起了靠在垃圾桶邊的韋星濤。

  “你怎麽不穿鞋?”韋星濤微微側過臉問,又真的像狗似的嗅嗅鼻子,“你上台彈個琴,觀眾席那麽幾把遠,你噴香水幹嘛?”

  “……穿鞋跑不快。”徐秋秋就回答了他第一個問題,“我怕趕不上你熱乎的屍體。”

  “你放什麽屁,老子打架輸過嗎?”

  徐秋秋把高跟鞋塞進他懷裏,示意他閉上狗嘴。

  韋星濤樂得裂開罪,又因為唇邊的淤青“嘶”了聲,低頭看了眼旁邊扶著他的小姑娘那雙髒兮兮的腳,他都不知道這破地方有沒有碎玻璃渣……

  韋星濤歎了口氣。推開她,伸手拉開自己跑鞋的鞋帶。

  “徐秋秋,你家庭富裕,父母也沒有感情問題,腦子也還算聰明,為什麽就不能按部就班地好好上課、回家,過正常人的日子?”

  謝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我聽說你三歲時候你家裏就送你去彈鋼琴,彈鋼琴是為了鍛煉一個人的氣質和涵養,而不是為了讓你離開鋼琴後,赤腳在野地裏狂奔,和野狗廝混。”

  徐秋秋茫然地回過頭,望著還站在角落裏的謝安。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盯著她。

  “鋼琴如果有靈魂,可能在被你碰到的那一瞬間,都會為自己的肮髒哭泣。”

  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夠體驗被絕望吞噬的感覺……就像一瞬間,世界失去了聲音和圖像,血液倒流著被抽空,而你不是你了。

  被喜歡的人看不起,卑微得相識過街老鼠。

  最慘的是,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麽。

  哦,她自己大概也猜到了一點點,比如她的悲慘人生大概是從她把王檬推進洗手間隔間開始的……

  從此之後,她喜歡的人討厭她,看不起她,厭惡她,視她為螻蟻。

  環環相扣。

  對比之下,以前,謝安對她的無視反而像是一種恩賜。

  都是報應,完完全全的報應。

  在韋星濤整個人愣住在原地的時候,徐秋秋先動了。

  黑夜裏,她站直了身子,用謝安一樣的目光回望著他――昏黃的燈光下,好像有什麽曾經熾熱的、真誠的東西在她眼中如潮水一般瘋狂褪去……

  她看著謝安,覺得這是一個很合適跟一個人說再見的好時候。

  “是嗎?”

  她平靜地發問,然後抬起兩隻手,右手握住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然後以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力道和決心將手指往手背一掰。

  “哢嚓”一聲骨裂的聲音。

  她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說:“不過是鋼琴而已,我也不是那麽稀罕,那就不彈好了。”

  都說十指連心,她卻感覺不到疼,開玩笑了,心髒都他媽被人捅了一個巨大的洞,沒都沒了,還疼個屁啊。

  徐秋秋看見韋星濤從她身邊衝了出去,把謝安摁在了地上,速度快的連罵人的機會都沒有,在一起那麽久,她總算看見了七中校園扛把子是怎麽和人打架鬥毆的……

  比較血腥。

  徐秋秋冷靜地打了急救電話,強調要兩個擔架。

  *

  後來徐秋秋走了。

  在發生了七中扛把子為她和隔壁江市一高的學神加男神打了一架這麽驚天動地的時候,她從七中退了學。

  聽說是出了國,總之和國內沒有了任何的聯係,反正她本來就不和初中同學譬如李之類的人來往,高中剛開始念,她並沒有什麽朋友。

  韋星濤再也沒有見過她。

  學校裏流言四起,不知情的人們都傳聞是韋星濤逼走了七中的校花,兩人開學沒多久後就飛快地在一起了,但是兩人感情也沒那麽好,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大呼小叫、爭鋒相對……

  但是徐秋秋應該是喜歡韋星濤的。

  因為聽說她為了他,掰斷了自己的手指,說是再也不彈琴了。

  “哦喲,這麽可怕的事。”

  “那個徐秋秋也太傻了吧,為了這種人自毀前程?”

  “怎麽回事啊?”“聽說是愛韋星濤愛的發瘋了,韋星濤說你掰了自己的手證明一下,她就真的照做啦……”

  “啊,變態吧!兩個都是!”

  “韋星濤也因此留級啦,嘖嘖嘖。”

  “活該。”

  韋星濤麵無表情地從討論的人們身邊經過,他們立刻停止了討論麵有戚戚地看了過來,可惜男主角鳥都不鳥他們哪怕一個餘光。

  流言蜚語滿天飛。

  不過當事人好像不太在意,上課的上課,打架的打架,出國的出國,誰也沒被影響到。

  大概。

  “阿濤,”謝雲抱著手臂,有點心疼地看著那個最近變得越發沉默的小崽子,“你要不就跟他們解釋一下,不是你做的事,不要認啊。”

  韋星濤笑了笑,說,沒事的,阿姐。

  韋星濤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過別人――

  其實他也不算無辜。

  他最後也沒有告訴徐秋秋,其實那一天,在表演館後巷的垃圾桶裏有一束花束,華麗粉嫩新鮮的鮮花一大束,淡藍色的包裝紙,價格不菲。

  徐秋秋永遠不會知道那束花的存在,也永遠不會知道那束花是誰頂著一馬路人異樣的眼光帶著來到這裏,在見到真正的擁有者之前,九提前一步進了垃圾桶。

  至於花束上麵沾著誰的指紋和體溫?……

  是家境優越的江市一高男神,還是隻有為她買奶茶時才肯掏錢的後巷野狗。

  她也許永遠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