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大利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9-04 19:00      字數:4749
  救護車門被人從外麵拉開, 小護士猝不及防看見裏麵坐著的兩粘豆包,顯然也沒見過這陣仗――李子巷都燒成火焰山了,這幾米開外的救護車上還有人在談情說愛。

  ……不是, 在救護車上談情說愛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吧?

  “回醫院了啊, ”戴著口罩的護士聲音含糊地傳來, “你倆誰是病人, 誰是病人家屬?”

  不怪她分不清楚,現在謝雲和陸小阿弟同等狼狽, 都是衣衫不整, 陸鸞臉上都是煙嗆出來的灰,頭發也燒焦了幾撮,衣服好歹是黑色看不出個狼狽,但是也有不少煙灰。

  他本來就白,長得又好看, 這麽看上去也有點觸目驚心,落魄美人的意思……如果不是這會兒他懷裏還保護似的抱著另外一個美人的話。

  這會兒聽了護士發問, 兩人對視一眼。

  “不說話就都下車。”

  小護士插起腰, 凶巴巴的。

  “他。”

  “她。”

  一沙啞一低沉,一女一男,兩聲音同時響起。

  小護士挑眉。

  就看見坐在年輕人懷裏的女人,抬起手指著抱著她的漂亮年輕人說:“他後天高考了, 誰知道這會兒有沒有被煙嗆著熏著壞了腦細胞,把他帶回去做個CT……要不核磁也行。”

  煙熏能不能把人從一本新科狀元水平熏到三本落魄戶她是不知道,但核磁肯定不是用來檢測智商的,小護士還沒來得及開口, 就看見

  那年輕人就一把把女人的手捏住了。

  他拽著她的指尖往護士跟前湊,低聲道:“我沒事, 你看看她的手。”

  謝雲的手一下子曝光在燈光下,血肉模糊,很是恐怖。

  太影響形象了。

  她都顧不上疼這件事,一下子縮回手說:“我沒事。”

  陸鸞不鳥她,眼也不抬道:“這時候你還要跟我爭?”

  謝雲怒了:“‘這時候‘是什麽時候?你後天要高考了你知道不?”

  陸鸞冷笑:“高考怎麽了,斷了手指的人又不是我。”

  要不是這會兒手疼得手指都抬不起來,謝雲恨不得抽他:“我怎麽斷的手指,我不是為了救你?”

  陸鸞見她重點歪了,懶得糾正她,甚至大發慈悲地跟著她一起重點跑歪:“我也沒不說謝謝,以身相許你又不要……要不要在考慮下?我家很有錢的。”

  沒想到謝小姐絲毫不識好歹。

  “陸鸞,你別跟我花裏胡哨的,我剛才沒提不是我就不準備跟你計較――你知道剛才我在外麵搬阿香婆門前的那些巨石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

  “說話,啞巴了?”

  陸鸞心想看來以後得生個女兒啊,至少現在他就知道謝雲訓兒子是什麽樣了。

  “我知道,你心想,看見我第一件事就要給我一巴掌。”

  謝雲挑眉,意思是,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陸鸞牽過她的手親了一口,其實他被打也無所謂,被打也甜滋滋,他就知道當時他在阿香婆家裏廁所洗手台下蹲著,以為自己死定了。

  都沒來得及仔細想清楚後不後悔一股腦衝進來救人,這時候突然就隱約聽見世界在焚盡燃燒的烈焰之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又急又恨還傷心。

  像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偏偏又帶著哭腔。

  當時他一下子就覺得自己怎麽著也不能死在屋子裏了。

  挖掘機的聲音靠近,聽見有人在外麵有人吆喝著鑿牆,他安置好阿香婆,也從裏麵使勁兒挖……聽見前麵的門被人打開,他第一時間就迫不及待地鑽出來了,沒為別的,就是想讓剛才站在門外,喊他名字的那個人別哭了――

  外麵很多人,他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眼淚。

  否則以後,整個江市的人都該知道,陸小爺欺負自己媳婦兒了,那到時候他麵子往哪擱啊?

  想到她的眼淚,陸小爺有點腿軟。

  心也軟。

  “阿雲,別生氣了。”

  他小心翼翼地牽起謝雲的手,沒敢碰她全是劃痕的掌心,也沒敢捏她指甲翻起來的指尖,隻能用唇碰了碰她依然柔軟的手背……

  這麽個大夏天三十多度洗了手都要擦手霜的人,為了他,土都敢用手刨了。

  陸鸞心水得,恨不得把她整個人吞進自己肚子裏,從今往後用五髒六腑護著她,疼她――

  這感覺都沒法子形容。

  畢竟他語文的作文部分分數從來不高。

  沉默中,謝雲見他一雙眼像是充血的狼,盯著自己。

  少年的唇印在手背上,幹燥得起皮,粗糙得很,劃得她手背都有點疼。

  謝雲不說話了,賊幾把煩他,心想外麵的人比如王井龍這些人那麽怕他又敬他,肯定是因為沒見過陸小爺沒臉沒皮的樣子……

  她把手抽回來,麵無表情地說:“我沒說你救人不對,但是你不跟我提前打招呼,告訴我你去了哪兒做了什麽,電話也不接,讓我擔心,就是不對。”

  陸小爺點點頭:“不是故意的。”

  謝雲:“那為什麽我打你電話不接?”

  陸鸞摸了下口袋,剛想說手機沒電了……那邊謝雲就把他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看了眼,屏幕一按就亮了,還有一半的電。

  陸鸞:“……”

  陸鸞:“裏麵很吵,時不時就有人家裏煤氣爆炸,我沒聽見……阿香婆也老咳嗽,被嗆得,我擔心她,所以――”

  謝雲麵無表情地望著他。

  陸鸞:“行。我錯了,對不起,下次不這樣了。”

  認錯飛快。

  女人的目光就這麽柔和下來,想抬手摸摸小狼狗的臉,誇獎他其實做得很好,但是她自己滿手玻璃渣呢……

  所以隻好抬了抬下巴,親了他一下。

  陸鸞這才真的感覺到自己做了件好事,現在被誇獎了。

  把坐在自己腿上的人抱緊,他尖細的下巴落在她頸窩。

  “……”

  座位現場唯一一個第三人,小護士滿臉黑線地看完了一出戲。

  這會兒點點頭,說:“知道了,七號車病號兩位,外傷,精神狀態佳,一會兒自己跟急診大夫闡述情況啊。”

  說完“啪”低一下關上車門,然後救護車就開走了。

  *

  等許湛和陸坤聞訊趕來,雙雙撲了個空。

  陸坤剛才被消防警官攔在外麵不讓進,就知道是找著他兒子了,人還活著,這等會兒還知道陸鸞就是故意不通知他先跑了……知道耍心眼,就說明人問題不大,至少腦子是清醒的,他就放心下來。

  轉頭看看旁邊的許湛許少爺,平日裏多麽風流的一個人物,李子巷項目上給他不知道使了多少絆子,最後居然還想搞人員傷亡陷害他的兒子……

  但他不是一點報應都沒遭。

  許少爺這會兒臉上腫起一片通紅,分明是叫人一巴掌呼臉上了,一張俊臉慘不忍睹。

  陸坤幸災樂禍:“許先生也找輛救護車一起算了,這要破相了多不好?”

  這冷嘲熱諷換了個冷冷的一瞥。

  陸坤壓根無所謂,拍拍屁股坐上自家的邁巴赫追救護車去了。上了車就掏出手機聯係了陸氏禦用律師,詢問下關於縱火以及造成嚴重社會影響、涉嫌工地滋事、不正當競爭各種行為數罪並罰怎麽個告法,能讓對方賠多少錢。

  前麵司機聽他興致勃勃,忍不住回頭看了老板一眼。

  陸坤打完電話,就問他看什麽。

  像陸家這種大家族呢,都是背後一個村子都靠他一家人吃飯的,司機啊保安啊都是八竿子勉強打著邊的親戚,也沒那麽拘謹,司機就說:“許湛也是謝雲的弟弟。”

  雖然沒血緣關係,但確實是弟弟。

  他的錢就是謝小姐的錢,謝小姐又是小少爺的女朋友。

  陸坤聽了他的邏輯鏈,就用鼻孔出氣:“親兄弟明算賬,聽過嗎?算上謝國昌,你說謝家有一個好東西嗎,坑他們我一點也不虧心。”

  “謝國平還行。”

  “謝國平是還行,就是天真爛漫了點,到死都要守著李子巷,你說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有這精神幹點兒別的不行嗎?聽說早些年丟了個兒子都沒找回來,找兒子去不好嗎,他兒子又不是信鴿,留著李子巷他兒子就能自己飛回來?”

  “……”

  陸小少爺嘴巴不饒人其實也是有遺傳成分在的。

  司機心想,您兒子四舍五入也是丟了十幾年,最後還是他自己回來的,跟您也沒關係啊……何必站著說話不腰疼。

  “謝小姐她……”

  “阿雲是個好的,要不是她把刀架著工程隊的脖子上拆樓,等我過來李子巷都燒空了,”陸坤手放在膝蓋上彈了彈,“就是眼神不太好,我和陸鸞,怎麽選也不該選著陸鸞吧?”

  “……”

  “男人不都越老越值錢?”

  “現在流行小狼狗,充滿活力,還不油膩。”

  “你再說就下車,我自己開去醫院。”

  “……”

  車上主仆放鬆的對話間,黑亮的邁巴赫緩緩駛離李子巷。

  車外依舊人聲鼎沸。

  照亮半邊天的火光逐漸被陸續開進巷子的消防車熄滅,李子巷最終沒有燒光……巧就巧在,被保留下來的,恰恰就是當初謝雲在藍圖上圈出來要做博物館的其中大部分區域。

  剩下的區域都被推平了七七八八。

  倒是反而幫了陸氏不少忙,之前樓裏住了人,他們不敢強拆,這一把火,像是把窩裏的螞蟻都燒出來了,空留建築,唄名正言順地推掉。

  一晚上,李子巷始終人影晃動,來往人川流不息。

  直到一夜過後,天蒙蒙亮,消防隊長疲倦不堪地一聲“收隊”,漆紅的消防車開出廢墟,一切才算是塵埃落定……

  這一夜過去,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也有些東西還與從前一樣。

  *

  兩天後,高考當天。

  陸鸞早上沒上鬧鍾,是被人喊醒的。

  ……喊他的人也不走尋常路,並不是溫柔叫他名字,而是用自己纏滿繃帶的粗糙的手蹭他的臉――

  陸小爺天生生的細皮嫩肉,被她這麽一碰,白皙的臉上就犯了紅,睡夢中無奈睜開眼,就看見眼前床延邊放著個腦袋。

  女人身穿白色的吊帶睡裙,如黑藻般的長卷發鋪滿肩膀,臉上早就畫好了妝,眉毛都精致描過了,看著很精神。

  “陸阿鸞,”她說話時,吐出的氣息都是玫瑰的香味,“起床,高考。”

  陸鸞盯著她兩瓣紅唇看。

  過了一會兒湊過去想親她,她躲開了。

  陸鸞:“?”

  謝雲:“就不能別滿腦子都是這些?”

  陸鸞:“不能。”

  陸鸞:“過來,我親一下。”

  謝雲搖頭,打死不讓親。

  *

  陸鸞有起床氣,所以黑著臉一路到了考場門口,看了眼拎著高考用具文件袋、人來人往的學生,他語出驚人地說了句:“腦子一片空白,我要落榜了。”

  這話差點沒給送他們來考試的班主任嚇出心髒病來。

  周圍來往的學生也用看奇葩的目光看著他――人麽,多多少少還是講點迷信的,誰沒事咒自己複讀啊,有病吧?

  他聲音不高不低,正好也讓那些送考的家長聽見了,謝雲抱著手臂冷戰在旁邊看著陸小阿弟作妖,就聽見身後來給自家小孩送考的阿姨問:“這誰家小孩,考前說這種話?”

  謝雲沉默了下。

  轉身道:“我家小孩。”

  阿姨愣了下,上下打量了一圈麵前的年輕女人――確實年輕,最多二十歲出頭,長得很漂亮,貴氣十足。

  她不好意思地衝謝雲笑笑,八卦的語氣收斂了些:“你家弟弟麽?堂弟表弟還是親生的啊?唉這年頭生的起二胎作伴的多好啊,高考還有姐姐來送……你弟弟怎麽回事啊,考前說這個可不好。”

  謝雲點點頭:“早上要糖吃,沒給,鬧別扭。”

  阿姨:“哦。”

  還沒等人家整明白怎麽回事。

  謝雲已經向前走去,眾目之下,她走到剛才語出驚人的叛逆小孩身後,踮起腳,拍拍他的肩膀。

  叛逆小孩皺眉,一臉不耐煩地回過頭,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意思是你還來幹嘛。

  謝雲手上繃帶還纏著跟豬蹄似的,手從他肩膀挪開,一隻手捧著他的臉,一隻手壓著他脖子讓他彎下腰――

  然後就站在考場門口,紅唇壓在了身穿高中校服的少年人淡色唇瓣上。

  她和他咬耳朵。

  “陸阿鸞。”

  “幹什麽?”

  “你猜怎麽著?”

  “不猜。”

  “我沒穿內衣。”

  ”?”

  他眼神兒一下就變了,低頭看她,才發現這麽三十幾度的天,這女人身上穿著黑色吊帶裙,不嫌熱似的外麵套了件小外套。

  “慶祝你向正式成人邁出第一個小步。”她衝他眨眼,“好不好?”

  “下午還有一科,”他啞著嗓音道,“又邁一步,還慶祝嗎?”

  謝雲真誠地點點頭,說:“你猜我還能不穿什麽?”

  陸鸞想打人,或者罵她能不能矜持點,但是事實就是崩騰的少年心蓬勃跳動,讓他頓時覺得自己又可以了,他要在走向成年人的道路上勇往直前,一路狂奔。

  落榜複讀?

  不存在的。

  大吉大利,才可以今晚吃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