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我
就像是眼前的一座山被推倒了, 視野突然開闊,壓在心上的大石被擊得粉碎,他從來不知道她有這麽大的力量。
在許湛麵前好歹還裝得人模狗樣, 假裝鎮定。
隻是出了病房, 他便立刻反手將她推在了牆上, 那麽寬敞的醫院走廊兩人就這麽黏在了一起, 當著很多馬仔的麵,陸鸞壓著謝大小姐的肩膀, 吻住了她的唇。
剛才在病房裏她隻是蜻蜓點水地親了他一下。
但是根本不夠。
現在他就像一條激動的狗崽子, 尾巴都快要搖出了重影,吻住她的唇就不舍得放開了……她身上的香是醫院消毒水味都蓋不住的,刺激得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放開,手箍在她腰上,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胸腔裏――
以後就共用一個心髒吧, 連心跳都在一個頻率什麽的,最好不過了。
就是這樣的喜歡。
在遇見謝雲之前, 陸鸞都不敢相信自己能這麽喜歡一個人, 他都有點害怕了,這居然是這樣深刻而猛烈的一種感情……
仿佛刺入骨頭裏。
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上一秒還在地獄, 下一秒仿佛回到天堂。
被耍的團團轉也甘之如飴呢。
思及此,陸鸞都有些憤怒了,後悔半年前她來他家刷牆那日,他就不該一時心軟看她一臉純良無辜放她進自己家裏洗手……
這下好了。
這一放, 就把他自己的人都給搭了進去。
憤恨地咬她柔軟的舌尖,那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緊了些。
“嘶, 別咬我。”
她輕聲抱怨。
於是年輕人放開了她被糾纏的近乎於發麻的舌,短暫的喘息空間,他的額頭親昵地蹭著她的,“謝雲。”他喊她名字。
“嗯?”
“我之前說錯了,我跟你道歉,”他嗓音微暗啞,“你喜歡我的,對不對?”
“啊?”
“是不是喜歡我,嗯?”
謝雲抬眼,便撞入他深褐色的瞳眸中,少年的眼眸深不見底,卻盛滿了要溢出來的歡喜,滿心滿眼的。
她愣了愣,都有點被他這熱情整蒙了,真的奇怪啊,她就當著許湛的麵親了他一下,他就能這麽高興……早說啊,她早就能這麽幹了。
省的他整天這麽患得患失。
拎著年輕人的衣領,她踮起腳在他被唾液微濕潤的唇瓣上輕吻了下――
本來其實這個動作已經說明一切了,單手現在她也學會了一點兒教訓,比如跟個小崽子玩什麽“盡在不言中”呀,現在的小孩受的可都他媽是西式教育。
她閉了閉眼,唇角也跟著浮現出一絲絲笑意,柔軟指尖捏了捏他泛紅的耳尖,她點點頭,前所未有認真地說:“對,我喜歡你。”
說到之後,她自己都有些心跳加速了――
這很嚴重。
都在一起這麽久了,她卻為了這劇正兒八經的老土四字而心跳加速呢!
而當她看著陸鸞因得了滿意回答笑起來,除卻心跳之外居然還有了前所未有的恥感,耳根也跟著犯熱……
他在笑意盈盈的注視中,她飛快收斂了臉上的笑,抬手拍拍他的肩:“樂什麽?攤上我是什麽好事嗎?剛才在陸氏樓下你要是敢跟我說分手,你就這輩子都別想拆掉李子巷了。”
陸鸞被她威脅了。
他發現原本被人威脅也能這麽開心啊,他好幾把開心,開心到像尼瑪馬背上縮在爾康懷裏的夏紫薇。
他點點頭,響亮地親了下她的臉蛋。
“分什麽手,傻逼才跟你分手,反正我不當傻逼。”
*
謝雲被陸鸞牽著手走出醫院。
他的手握得很緊,掌心都出汗了,都舍不得放開她。
走出醫院門,包裏的手機震動,謝雲單手艱難掏出手機看了看,發件人是許湛,短信寥寥數行字――
【阿姐,今日陸鸞傷我,你若偏心不責他行為舉止,亦對我毫無心疼,沉默也罷。
大可不必逼人至此。
有人常言感情不講先來後到,我偏不信。
最後站在你身邊的人,會是我。】
謝雲看了幾眼,此時綠燈亮起,陸阿鸞牽著她過馬路,感覺到身後人步伐遲疑。
他回過頭問:“怎麽了?”
謝小姐微笑搖頭,輕描淡寫般刪了手中訊息,將手機塞回包裏。
“沒事,最後東城商鋪開盤,銷售發來信息問我要不要考慮。”
*
當冬季校服被和棉被一塊兒裝進密封袋抽空空氣扔到衣櫃頂上,天氣逐漸轉暖,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每一天天空都淅淅瀝瀝地下著綿綿細雨。
這一年清明到來時,中考還剩最後三個月。
高考還剩最後二個月。
謝雲家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學習氣息裏,就連王井龍這螞蚱似的小少年也不成天蹦Q了,現在天天追在陸鸞屁股後頭問題。
小崽子們圍繞著客廳的書桌一塊兒學習時,謝雲沒事幹,這種學習氛圍濃鬱的氣氛下又不好意思看韓劇,勉強拿著李子巷拆改的布局圖研究。
那資料好厚一遝,除了陸坤給她的李子巷改造設計圖之外,還有很多關於李子巷的人文曆史,和設計師們在設計的過程中,拍下來的一些照片。
這些照片隻是出自一些建築設計師之手,並不是什麽藝術作品,但是就是非常的吸引人――
黃昏之中,滲透著髒水的管道密布於樓道、巷道之間,正背著破舊書包走在青石板磚路上的小孩從下麵穿越而過;
黑灰的牆壁,從牆壁裏炸裂的水管滲透著髒水,家家戶戶鐵鏽的防盜網上都安裝了藍白紅塑料尼龍雨布棚,裏麵曬著衣服……土灰色主色調的照片,某家女主人紅色的內衣尤其惹眼;
層層疊疊的建築猶如牢籠;
不見天日的門房四代同堂;
豔陽高照的晴天,孩子們站在某處拐角正彎腰要撐起手裏的傘暗防頭頂滴落汙水機關;
小賣部擺著一些落了灰的商品,櫃台裏有各種廉價的香煙,櫃台後,中年男人衝著鏡頭笑,常年抽煙的牙齒泛黃;
廉價的發廊,沒有招牌的醫館,晚餐時間人聲鼎沸、人來人往的粉麵店,家庭加工廠裏,搖晃的吊燈下坐著一邊聊天一邊做手打魚丸的一家人……
有些照片顯然隻是攝影師隨手拍攝。
但是每一張照片都好像充滿了生活的氣息,是死氣沉沉的巷子,與朝氣蓬勃的人們。
謝雲看著看著,突然指著一張相片“咦”了聲,指著幺姨魚翅粉麵店門頭的一張照片,拍拍坐在腿邊的年輕人的肩膀:“阿鸞,你看看這是不是你?”
被叫到名字的年輕人伸頭看了一眼,看見謝雲手裏捏著一張照片。
大概是落日時刻。
李子巷黑壓壓的建築裏,熟悉的茶餐廳店燈火通明,裏麵坐滿了熟客食晚餐。
在最靠近門邊的那張桌子上,有幾個模糊的輪廓――
剃著平頭、身上穿著小學校服的小少年一隻手撐在桌子上,腿也很囂張地踩著板凳條,她正夾著一顆魚丸遞到對麵的人嘴邊;
在他對麵、眉目清秀的小少年穿著白色的工字背心,麵前端端正正放著一碗麵,他用筷子的那邊手掌心支著下巴,腦袋嫌棄似的歪向旁邊,避開那顆魚丸;
在他們腳邊,粉麵茶餐廳的門檻上,坐著個小小的、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她髒兮兮的書包就放在地上,正趴在一把破舊的椅子上,捏著鉛筆埋頭寫作業。
大概是盛夏,店鋪裏的風扇也許是在緩慢搖頭。
一輪火紅的落日正從李子巷破舊的屋簷上方將落未落,照片裏便是李子巷的黃昏。
陸鸞看了一眼,就認出自己,倒是還算平靜,想了想說:“好像是小學六年級,陸氏來過一批人勘查,每天到處照相……”
他這話把王井龍兄妹倆也吸引來了,後者伸頭看了一眼,“哇”地一聲:“真的是我們!臥槽好懷念哦,那個時候軟妹還沒一張桌子高,哪像現在長大了都學會跳樓了……哎呀!”
軟妹麵無表情地把手裏的書扔回桌子上:“那時候我都小學三年級了,怎麽可能還沒桌子高。”
王井龍揉著被拍疼的腦門:“呀,那個時候你就不怎麽尊敬我這個哥哥了,你看看寫個作業還像個哈巴狗似的靠著陸小爺坐呢……嘖嘖嘖!”
軟妹臉紅了紅,恍惚想起小時候不懂事,周圍再也沒有比陸鸞長得更好看得了,是有那麽一段時間偷偷看過他。
但是這會兒她肯定不會承認的,“呸”了一聲:“胡說八道,看圖說話呢你!”
陸鸞說:“是應該比桌子高。”
王井龍嚷嚷:“陸小爺,看看你那時候多嫌棄我啊,分你吃魚丸你都不要。”
陸鸞:“哦,現在我也嫌棄你。”
王井龍:“嚶嚶嚶!姐姐,你看他!”
陸鸞:“看個屁,她向著我。”
兄妹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謝雲卻盯著那張都有些老舊泛黃照片上穿著工字背心的小少年挪不開眼,心想,哦,她家陸阿鸞小時候就是這樣的啊……
瘦得要命,像小猴子,和現在的六塊腹肌一點兒也不一樣。
頭發也有點亂糟糟的,看上去毛茸茸,很乖很可愛。
腳上穿著一雙洗得都快脫色的安踏運動鞋,踩在椅子橫條上,有那麽一點兒如今這副桀驁不馴的影子。
“在看什麽?”
旁邊湊過來個腦袋,年輕人港洗了頭帶著香波味的頭發輕微觸碰了她的麵頰。
嗓音很磁,他說話的時候,好像空氣也在震動。
謝雲轉過頭,他便順勢旁若無人地在她唇上飛快親了一口。
“阿鸞,”謝雲笑著說,“明天去墓園給阿爸掃墓,你同我一起去,給他燒點紙錢。”
他想也不想地點點頭,說:“好。”
謝雲便小心翼翼地把那張有小陸阿鸞的照片從層層疊疊的照片裏抽出來,在家裏轉了幾圈,也沒找到空閑相框。
陸鸞不知道她要做什麽,隻知道她在翻看家裏那些相框,指著其中一張說:“這張比較多餘。”
謝雲拿起來看了看,哦,是她高中畢業時,和還在高一的許湛合影,她手裏有捧花,許湛送的。
扣下相框,謝小姐想了想回頭望著身後陸小阿弟:“你又知道我想做什麽?”
“不知道,”陸小阿弟麵無表情地說,“我隻是說,這張多餘。”
謝雲笑了,就把自己和許湛一起照的照片拿了出來,然後又把有陸鸞小時候的照片放進相框裏,鄭重其事地擺好。
陸鸞說:“哦,合適。”
謝雲:“陸小阿弟,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時候有點婊裏婊氣的?”
“沒有,”陸鸞伸手戳了下照片,“我小時候可愛嗎?”
謝雲拉過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可愛。”
“許湛可愛還是我可愛?”
“你可愛,陸小婊。”
“哦。”
*
第二天,謝雲帶著陸鸞去給謝國平燒香。
原本隻是想讓爸爸看看她的初戀長什麽樣,再讓陸小阿弟討好討好燒幾張紙錢,卻沒想到陸小阿弟毫不含糊地下跪磕了三個頭……
若不是謝雲拉他起來,可能他那聲“阿爸”都要喊出口。
對此,陸鸞也有一番他的解釋。
“我要拆他的房子,”他說,“自然要磕頭謝罪。”
謝大小姐瞪著他幾秒,隨後揮揮手,讓身後一個馬仔上前……馬仔把背著的設計圖卷軸遞上,她在謝國平墳前將李子巷拆改項目藍圖展開,一邊念叨“阿爸,這是李子巷的藍圖,燒你看看,也不知你是否滿意,不要大發雷霆”,一邊將藍圖燒進香爐。
陸鸞跟著在旁邊看了一眼,便認出來,藍圖做過了修改,上麵有昨天他在寫數學卷時候,她用他的三角尺將李子巷拆改藍圖畫了小小的一片區域出來,用藍色的筆標識――
裏麵有幺姨的茶餐廳,阿香婆的豆腐花,豬肉龍的豬肉鋪子,馬桶大王的馬桶塞鋪……
好多好多的店鋪,都被圈出來了。
陸鸞問謝雲這是做什麽,謝大小姐燒著紙,火光在她麵容跳躍。
她頭也不抬地說:“阿鸞,以前我不懂阿爸為何要留下李子巷,隻以為這時候他過海來第一次留下的地方,所以舍不得推掉,是一種情懷……但是剛才看見你照片的那一瞬間,我懂了。”
她抬頭看了眼謝國平的遺照,黑白色的遺照上,中年模樣的地產大佬笑容和藹可親。
“李子巷對於曾經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來說,一磚一瓦都是生活的痕跡,就像是刻在牆上身高的印記……一眼望過去的時候,看見的不僅僅是刻在牆上被記錄的七歲時身高多少,我想起來的應當是七歲的時候,阿爸拿著尺子站在牆角邊,笑著喊我阿雲,叫我來量高,讓我猜猜今年長高多少――”
她說著忽然停下,喉嚨發堵,眼眶也紅了起來,不為其他,隻是忽然覺得自己做的確實不夠好。
阿爸活著的時候,她無憂無慮,出國留學歸來後對家裏的事物不曾相問,卻總覺得自己還算是個孝順的女兒……
直到阿爸離去,她的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阿湛的改變,謝國昌的庭審,醉仙樓的崛起,最後輪到了李子巷拆改。
適當如今,她發現,父親的心思她並不是頂頂了解。
謝小姐揉揉眼,站起來。
腰杆挺得很直。
“李子巷不要全部都推了,這裏有曆史,有故事,有城市發展的痕跡,”謝雲把藍圖卷起來,“它應當被保留下來一個角落裏,讓曾經的人記住這裏,後來的人了解這裏。”
所以謝雲圈了一塊地,準備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作為一個實體博物館。
同樣的藍圖正本,在清明節的當天,出現在了陸坤的辦公桌上。
李子巷整體拆改項目藍圖雛形終於正式定稿。
此時距離高考還有5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