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7-11 16:01      字數:5798
  出商場的時候下雪了。

  天氣預報說今日也許會有第一場初雪, 看來天氣預報沒有撒謊。

  軟妹和王井龍還不願意收謝雲給買的衣服,直到站在馬路邊,陸鸞一低頭看見拎著購物袋的女人落滿了頭發的雪花, 還有她因為冷而微發抖的肩膀, 眉頭一皺。

  不願意再浪費時間。

  “拿著吧, ”陸小爺淡淡道, “你不要就算了,好歹考慮下軟妹, 哪有小姑娘一個冬天隻穿一件羽絨服的?下次發工資我抽點出來還給她就是。”

  他語氣裏還帶著點不耐煩, 李子巷的兄妹就不敢造次了,乖乖接過了謝雲手裏的購物袋,說謝謝姐姐,姐姐晚安。

  謝雲失去了許湛,卻又有了一群懂事的弟弟妹妹, 一時間非常欣慰。

  揮揮手送走了李子巷的兄妹兩人,還沒來得及沉浸回味一下日行一善帶來的快樂, 就聽見身後立著的人說:“什麽天了, 就不能多穿一件?站在街邊抖啊抖,像條野狗。”

  最像野狗的人,說別人是野狗。

  謝雲回頭,上下打量一圈口出狂言的年輕人:“你真喜歡我嗎, 我怎麽沒看出來?”

  嘴那麽毒。

  後者原本垂眼麵無表情地望著她,聞言一挑眉,摘了手套,帶著點溫度的手伸過來捏住她的下巴, 附身湊過來……

  謝雲一驚,笑著躲開, 不肯讓他親。

  最後她推著他的肩膀,被他壓在街邊的路燈下,用力親了一下臉,分開前還不輕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你才像野狗。”謝雲揉著臉抱怨。

  “不一樣。”他瞥了眼她臉上被他留下來的淡淡牙印,很滿意地說,“我挑食。”

  他伸手拍了拍他精挑細選的“食物”頭發上落的雪花,不為別的,這玩意黏在她身上看著就礙眼。

  是的,他認真起來,連雪花的醋也可以吃的。

  謝雲嫌他手重,推開他的手要自己拍,這時候又被他拽著手腕拖進懷裏――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被個高中生拖進懷裏抱著,還好他穿了外套,低著頭,路人也看不出他是什麽身份。

  就是挺羨慕地看著被男朋友摟在懷裏、還身在福中不知福拚命掙紮的小姑娘。

  “別動。”

  他聲音微啞,下巴壓在她香噴噴、柔軟的發頂,然後警覺他恐怕這輩子都沒同人如此好聲好氣地說話……

  以及低聲下氣地商量。

  “能不能親你一下?”

  “什麽?”可惜他懷裏的女人好賴不吃,“不能。”

  “……聽過一個傳說沒有,”他說,“初雪的時候接吻,兩個人就能天長地久。”

  他這話一落,懷裏的人就不掙紮了。

  他還以為胡說八道得到了成果,一低頭發現她在他懷裏,瞪圓了眼一臉震驚地望著他……兩人視線一對上,她唇角抖了抖,然後就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大笑。

  “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笑了。”

  “不,噗,要笑哈哈哈哈哈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雲。”

  “……”

  “謝雲!”

  不是謝雲故意想要嘲笑他的,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照顧他的自尊,給他留點麵子。

  主要是那張漂亮又冷酷的臉一本正經地說這種話真的太好笑了。

  她上哪撿回來這麽一個寶貝來著,縱使今日江市天降鵝毛飛雪,天寒地凍的,現役男高中生的少女心卻在燃燒……

  簡直要燙到她那上了年紀的熟女之魂。

  *

  李子巷。

  兄妹倆回家時,在巷子口遇見了另外一個小夥伴,和軟妹一樣大的少年,穿著一件高領毛衣,外麵套著冬季校服外套,不那麽抗寒,那張還帶著一絲絲稚氣的臉,被凍得有點發白。

  像是角落生物一樣,從陰影裏走出來,他壓低聲音喊了聲“阿龍”。

  王井龍抬頭看著少年,看他蒼白的臉上掛著一點淤青,笑了笑:“阿濤,又同別人打架?”

  “明年就上高中啦,說了要把那條街拿下來的。”韋星濤不太在意地說著,眼珠子在王井龍手上的購物袋打量了下,“買衣服去啦?陸小爺發工資了?”

  “不是,一個姐姐送的。”

  “嘁,被爛好心的女人當要飯的啦?”

  “阿濤,不要這樣講話。”

  王井龍說話難得寬容,不再像在陸鸞麵前那樣咋咋呼呼。他笑了笑,把手裏裝著屬於自己的衣服的購物袋遞出去,塞到少年手裏。

  韋星濤猝不及防,下意識張開雙手抱過巨大的購物袋,反應過來後就把購物袋扔到腳下:“什麽意思?我不要!”

  “嘴都凍青了,沒事,我家裏還有別的衣服,你就穿這個。”

  “我不冷!”

  “閉上嘴吧,你就不能聽聽話?是不是要讓陸小爺來管你?”

  提到陸鸞,叫囂著的少年終於閉上了嘴,把扔在地上的購物袋撿起來……這時候,他頭頂的破舊水管滴答下來一大滴汙水,他罵罵咧咧地躲過去,用自己的背接住了後續的幾滴,沒讓那汙水滴落到懷中的東西,甚至隻是那個白色的購物袋。

  黑暗中,看著彎腰站在那躲汙水的少年,王井龍展顏笑了起來:“你少打架,不如好好學習,同軟妹一起考到江市一高去,以後找機會搬出去住。”

  “幹嘛搬出去住?”抱著購物袋的少年露出個不解的表情,“我那個狗窩挺香的,有太陽,房租也很低,下樓就是阿香婆的豆腐花,我可太滿意了。”

  王檬看著他不在意地拂去背上的汙水,想了想,他可能是真的不太在意。

  韋星濤就像是李子巷裏的小老頭,說到拆遷,他可能會揮舞著反對的小旗子,站在那些反對的阿鞍⒐阿叔隊伍的最前頭當領頭羊。

  他不在意李子巷渾濁的空氣與汙水。

  也不在意自己是從哪個陰暗的角落鑽出來。

  “那我先穿著了,”少年不客氣地說,“那個好心女人是誰啊,有機會見著告訴我一聲,我給她磕個頭。”

  “哦,那你沒機會了。”

  “為什麽?”

  “陸小爺不會答應你去磕頭的。”

  “他什麽時候那麽心疼我啦?”

  才不是心疼你。王井龍“嗤嗤”笑著,心想,那位謝小姐腳下方圓三百裏都是陸小爺的地盤呢,他怎麽可能允許一個比他看上去更可憐的人出現奪去謝小姐的注意力呢?

  告別韋星濤,兄妹兩人回到家。

  王檬拎著購物袋回了房間,把身上的舊羽絨服脫下來,放在床上,打開了燈認真看,其實已經看不出白色了,盡管小心保存穿著,上麵很多斑駁的印子,背後還有被水性筆故意劃髒,用肥皂反複搓洗的痕跡。

  抱起來聞一聞,因為不是特別好的牌子,所以下雪天穿了,再融雪,濕漉漉的會有一股鴨子身上的臭味……

  徐秋秋她們說她臭,也是從高一的某個冬天開始的。

  她放下那件舊的羽絨服,拖出購物袋,從裏麵拿出新的,還是白色的,長款,謝雲買的時候隻記得小姑娘穿白色好看,也沒怎麽考慮白色不夠經髒、經人糟蹋的問題……

  但是確實很好看。

  唇角翹起,捧了柔軟微暖的衣服湊近了嗅嗅,沒有味道的,有的隻是專賣店裏的香水味,不見得很高級很好聞,但是至少是香的。

  將羽絨服放在床上,把房間的所有燈抖都打開,王檬給它照了張相,然後發給了她在網上的好朋友熊貓。

  熊貓很快給了反應。

  熊貓:新衣服,很好看。

  王檬:明天就可以穿去學校啦!

  熊貓:又是白色,黑色的會不會更好?有點擔心你同桌要是又假裝不經意把鋼筆墨水甩你身上……

  王檬:不會的。

  熊貓:這麽有信心嗎?

  熊貓:那就好。

  王檬笑了笑,放下手機……想了想為了省電,又把房間裏的燈一盞盞關掉了,隻剩下書桌前那一盞台燈發出昏暗的光線,房間裏沒有暖氣,她卻覺得並不寒冷。

  上天或許對她也沒那麽差的,讓她撿到了那張徐秋秋的醫院取藥繳費單。

  她的要求從不是那麽高。

  一件新的衣服,和哥哥姐姐們坐在一起放鬆的聊天,網上的朋友不經意透露對她的熟悉和關心,還有平靜安定的校園生活……

  其他人觸手可得的東西。

  她很珍惜。

  翻開發舊的日記本,快速地越過了前麵一張張有些泛黃的紙張,有些頁數因為沾染了眼淚有些發硬發脆,翻動的時候發出奇怪的“嘩嘩”聲。

  在最新的一頁記下日期,天氣那欄就寫上了“初雪”,心情上小心翼翼地畫一個笑臉,是日記裏幾乎從未出現過的表情。

  *

  謝雲的公寓裏開了客廳所有的燈,與李子巷的昏黃截然不同。

  還是那張茶幾旁邊,陸鸞寫作業,謝雲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杯熱茶,蜷曲著膝蓋看新上的電視劇。

  本來陸鸞沒那麽愛寫作業,他以前也沒好好交過幾次作業,現在住到了這女人家裏反而老實規矩地當起了高三應考生,老師老淚縱橫,以為他終於想開了。

  其實不是的。

  陸鸞就是覺得謝雲挺喜歡看他寫作業,如果不是要學習,回到家裏她就把他趕回自己房間,她也會鑽進自己房間裏不出來,他們就不能待在一塊兒了。

  不像現在這樣,雖然不說話,但是好歹他在做題空檔抬起頭還能看她幾眼。

  ……………………陸鸞發現自己真就像個舔狗,怎麽就他媽成這樣了呢,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你看我做什麽?”

  “你在看什麽?”

  “韓劇。”

  “看那麽多韓劇有用嗎,”他語氣很不好,“但凡過一點腦子,你剛才就該讓我親了。”

  他還在惦記剛才她在他懷裏樂得直不起腰的事,少男心受挫了,連韓劇都開始埋怨。

  畢竟他記憶裏,班裏的女生們下課時像蒼蠅們圍在一起討論初雪和天長地久的問題時,好像說過來源就是某部韓劇……

  或者日劇。

  不記得了。

  反正她也不讓親,有幾把區別。

  年輕人語氣惡劣,謝雲隻當他是寫題寫煩了,把在看的電視劇按了暫停,她坐起來,用寬容的語氣問:“怎麽啦,是不是有不會做的題了,我給你看看?”

  她說著,微微彎下腰伸手要拿他壓在手腕下麵的試卷……家裏暖氣開得很足,她回到家就脫了外套,這會兒裏麵穿了個吊帶裙,外麵隨便套了件鬆軟的針織毛衣,一彎腰,領口垂落,在他的方向裏麵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

  別的不說,她不是金絲雀,但是確實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皮膚太好了,滑滑膩膩的,一點瑕疵都沒有的瓷白……

  陰影之下,隱約可見隆起的弧線,形狀可觀,前途無量。

  “……”

  他唇角輕抿,胳膊把試卷壓得更嚴實了些,然後撇開臉。

  謝雲見年輕人英俊年輕的側臉染上一點點紅,愣了下,正想說“雖然我沒參加高考但我高中學習成績挺好的”,這時候暖氣的熱風吹過來,掃過她鎖骨下一片,起了雞皮疙瘩。

  她就懂了。

  若無其事地抬手掩住垂落的領口,她卻沒有立刻坐起來,另外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挑著他的下巴把人臉轉回來,她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看不出來,你還挺正直。”

  這話和罵他沒多大區別。

  知道她又在作惡,陸鸞拍開她的手指,冷著聲音說:“你要是想讓我規矩地等到高考後,就別老折騰。”

  “你還知道你是高中生,”謝雲揉揉被拍紅的手背,他下手是真重,“虎狼之詞這麽多。”

  “我成年了。”

  “成年了也是高中生。”

  “你還在怕什麽,”陸鸞瞅著她露出個譏誚的表情,“全江市都知道謝小姐把一個高中生蹂?躪了,要不是主題不夠和諧,很可能會有人將這個消息直接登上江市晚報。”

  一口一個高中生什麽的,他還委屈上了。

  就奇了怪了,當初不是為了救他的狗命嗎,黃毛拿著刀站在廁所隔間門外等著呢!

  而且是她讓他把舌尖伸進來的嗎?

  就他是初吻了?

  五糧液還分個年份定價格呢,她這戰戰兢兢捂了二十四年的陳年老貨,難道不比他那十八年的新鮮貨來得珍貴些嗎!

  謝雲瞪了他一眼:“你今晚的話真多。”

  陸鸞點點頭:“因為對你很不滿。”

  這人也太會蹬鼻子上臉了。

  一本正經地抱怨,讓謝雲居然真的開始猶豫自己是不是做的特別過分,她覺得自己就是有節操而已,總不能大家都說她幹了壞事,她就自暴自棄,真的把人給幹了……

  雖然他看上去很期待的樣子。

  陸鸞鬱悶地推開試卷說去洗澡,當著她的麵脫了校服外套,扔到了她的臉上。

  年輕人的熟悉氣息鋪天蓋地地罩下來,謝雲抓著他的外套,嗅了嗅,沒有許湛西裝外套上總沾著的亂七八糟香水味,是幹淨的味道。

  粉筆的粉塵。

  冬日的陽光。

  少年人的荷爾蒙。

  浴室驚天動地的摔門聲響起,謝雲腰眼發麻。

  她尋找路遙,指望得到老司機指點迷津。

  老司機給她上了一堂課,叫“惡有惡報”,具體點來說就是:嘲笑他人者終被人嘲笑。

  ―路遙知鴨力:牛批,本壘打跑一半的開局,讓你直接硬生生給壓回了投球階段?

  ―路遙知鴨力:資本家都像你這樣萬惡嗎,答應人家談個戀愛還是半年為期預存模式的?

  ―路遙知鴨力:陸鸞沒讓你逼瘋啊?

  ―雲雲雲:估計快了。

  ―雲雲雲:但要知道,高中生的首要任務是學習。

  ―路遙知鴨力:首要任務之外也要喝水吃飯呼吸啊?

  ―路遙知鴨力:算了算了,你就這樣挺好的,渣女!

  ―雲雲雲:…………

  ―路遙知鴨力:沒事,我懂,誰沒年輕過呢?你就仗著他喜歡你,我以前也有過這麽肆無忌憚的時候。

  ―雲雲雲:然後呢?

  ―路遙知鴨力:還有什麽然後?大半夜的好時光,不在奶孩子或者是奶老公,而是在和你大放厥詞,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雲雲雲:我是為了他好。

  ―路遙知鴨力:我就聽過餓著肚子考試有助於頭腦清醒,怎麽,禁欲也行?

  這人黃腔開得停不下來,謝雲覺得辣眼睛,索性扣了電話,站起來踩著拖鞋提提踏踏地走到浴室門邊,站了一會兒,聽裏麵傳來的水聲。

  她沒吭聲,就隔著門發呆地望著門後那模模糊糊晃動的高大身影。

  然後一偏頭,她就看見他脫下來扔在洗衣簍裏的黑色內褲。

  扔也不好好扔進去,就這麽肆無忌憚地掛在框邊緣,要掉不掉的。

  “……”

  腰眼發麻的感覺又上來了,腦子裏飄過洪世賢版“你好騷啊.JPG”無數,謝雲黑著臉把他的校服外套塞進洗衣簍裏,猶豫了下,伸手用兩根手指捏著他的內褲拎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扔進框裏。

  浴室裏麵的水停了,浴室門被人從裏麵打開。

  年輕人烏黑的頭發還在滴水,浴霸的強燈之下,他身後的奶白色霧氣讓他像是從九重天上下凡的性感之神……那雙蒙著水汽的眼眸漆黑,目無情緒望著站在浴室外,赤著腳,手上拎著他換下來的內褲的女人。

  謝雲隻覺得,空氣僵住了,都快要裂開。

  “怎麽不穿拖鞋?”

  他嗓音平靜,打破了沉默。

  謝雲動了動唇,忘了放下他的內褲,也忘了教訓他,衣服能不能好好扔進洗衣簍裏啊你怎麽能這麽邋遢。

  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後就看見小崽子下巴微揚,衝她露出了一個不可一世表情:“想要我內褲?”

  謝雲:“?”

  陸小爺大發慈悲:“雖然不知道你拿來能幹嘛,但可以給你。”

  謝雲:“??”

  陸鸞:“拿你的來換,條件是你也不許問我拿它來幹嘛。”

  謝雲把手裏的黑色內褲扔回了它主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