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人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6-27 13:36      字數:4656
  上了車, 陸鸞正低頭調節座椅靠背,謝雲就在旁邊催促他快點開空調,身穿一件單衣的陸鸞無語地看了眼搶了他衣服的女人。

  她和他對視了下, 大概是看到了他眼裏的嫌棄, 於是伸出那有一點被雨水濺到的手, 摸了下他的手背, 說:“你看,真的很冷。”

  確實冷。

  柔軟而冰冷的觸感, 如同毒蛇嘶嘶地吐芯, 從他手背漫爬而過。

  陸鸞眉心跳了跳,看著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故意的還是完全下意識地與每個人親近,想到今晚她還願意跟別人分享自己曾經那點不知道和誰的風流史……

  就覺得這女人實在很沒節操。

  雖然他不是很在意她過去是不是“豐富多彩”,畢竟都過去了關他屁事,但是這並不代表, 他很願意有朝一日,也成為謝雲故事裏的某個路人甲, 配角A, 炮灰1……

  他還是有尊嚴的。

  於是抬手,當著謝雲的麵就把手背在衣服上擦了下,有點用力的力度讓讓他蒼白的手背都蹭紅了,就好像他有多嫌棄似的。

  謝雲原本還真就是半故意的。

  眼下看著他這個反應, 收起了一點點把人哄上車的得意和調侃,唇角邊的天真無辜差點也沒掛住,她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陸鸞沒搭理她。

  發動了汽車,中控屏上打開了空調, 關掉自己這邊的空調,然後打開謝雲那邊副駕駛前的三中下三風向, 開到28°C,然後把風開到最大……

  謝雲直接感覺一陣熱浪撲麵而來,像他媽打開了吹風機,她被熱氣掀得有點懵逼,第一反應居然是:不愧是開修車廠的,業務這麽嫻熟,沒開過的車都玩的那麽溜,殺人於無形。

  她黑著臉伸手把空調風調小,等車開到紅綠燈,停穩,她又問了一遍:“陸鸞,你剛才擦手是什麽意思?”

  這連名帶姓的叫,是有點生氣。

  陸鸞雙手扶著方向盤,安靜地看著車前雨水模糊視線,這次搭理她了:“不叫‘阿鸞’了嗎?”

  謝雲轉頭看了看窗外的暴雨,思考把司機轟下去她停在馬路中間等代駕這件事的可行性,忍了又忍,咬著後槽牙說:“也不知道是誰撒著嬌,賣著萌,滿地打滾非逼著我這麽喊。”

  “我又沒說你喊的不好聽。”

  “陸鸞!”

  她氣得提高聲音。

  他抬起手掏了掏耳朵。

  還是懶得理她,誰讓她欠,活該。

  *

  綠燈亮了,車啟動,這次很順利一路開到了謝雲家樓下,後者卻並不肯就這麽上樓,她坐在車裏瞪著坐在駕駛座上的小崽子,很有一副“你出門前最好尿過尿了畢竟今天問題不解決咱倆誰也別想走”的架勢在。

  陸鸞感覺到了這個氣氛,想了想,也是,自己也不能總跟這個女人慪氣啊,鬧得誰也睡不著,睡得著也睡不好,得不償失。

  於是他將車停到車庫後,降下窗,轉頭問她:“有煙嗎?”

  “沒有。”

  ”卡座上不是抽的很開心?”

  “又不是我的,我通常不抽煙,還不是被你煩的,”她無所謂地說,“你高中生抽什麽煙,戒了。”

  到這節骨眼上了還他媽妄圖管東管西,陸鸞陷入沉默,認真開始考慮自己到底能不能和她把話說清楚……

  這世界上真的有這麽雷人的女人――

  我想當你老公,你卻隻想當我媽。

  ……陸坤都他媽倆老婆了,你還想給他當個三姨太?

  陸鸞覺得這話題不能讓她繼續發揮下去,於是及時打住,把話題搬回源頭,他開口說話時,嗓音冰冷,就以前和人談判的時候用過。

  還有上次打電話給陸坤,告訴他他可能要動一下卡裏的錢,把老頭子嚇得夠嗆,以為他犯事兒了。

  “謝雲,上次該說的都說清楚了……”

  嗓音已經過了變聲期,磁性裏帶著一點點的沙啞,雨夜的襯托下,年輕人聲音聽上去比平日裏性感許多。

  “我說我喜歡你,你嫌我小,不肯接受,我向來不是一個喜歡糾纏別人的人,雖然你可能從小到大身邊這種人不少,”他淡定地跟她解釋,自己並不擅長當舔狗,“但我不是。”

  謝雲沒吱聲,低頭擺弄空調玩呢,他就繼續說:“你說不行,我就轉身走了,以後日子還長,說不定我就能找到一個更喜歡的……”

  謝雲擺弄空調的手一頓。

  心裏就有點不舒服。

  ……不是,你前腳才跟人表白完,後腳就說什麽以後生活充滿希望你定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這算什麽玩意兒啊,這他媽要說也該是我假惺惺送給你的祝福詞……還帶你自己說的?啊?

  謝雲捏著空調風向調節扇,左右扒拉。

  陸鸞掃了一眼,總覺得那塑料都要被她掰碎了,伸手拍開她的手,繼續說:“你不讓追我就不追了,等我不追了,你又不高興,換著法子來我跟前刷存在感……我也想問你,什麽意思?”

  這次謝雲抬頭望向他了,張了張嘴,沒說話,眼神兒倒是有些懵。

  看著是回答不上來。

  陸鸞輕笑了聲,不帶任何嘲諷的那種,問:“占有欲作祟?謝小姐是不是覺得,哪怕你不接受,我也已經是你的所屬物了,所以不許轉身,不許離開,不許眼裏沒有你,最好就和許湛似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

  這次謝雲徹底聽懂了。

  這孩子是傷了自尊,以為她把他當備胎舔狗了,還順便指桑罵槐,把許湛也罵了進去……

  老天爺。

  哪怕是鐵石心腸,不得不說此時此刻的謝小姐也有點兒受傷,她不喜歡被人指責成為一個壞人,哪怕她主觀上確實把陸鸞看做是她身邊的一部分,並且認為他表白被拒絕後,放棄得也忒快了些。

  當然不是說真的讓他當什麽舔狗――

  但是也不能一言不合轉身就走啊!

  哪有這樣的呢!

  還不讓人想想怎麽回事了嗎,今晚那些見多識廣的富家千金聽說她搞了個高中生嘴巴裏都能塞下雞蛋恨不得給她戴上桂冠了,她這當事人還不得更震驚、謹慎?

  謝雲不說話,想吐槽的太多,但是總覺得開口就是綠茶婊味,她有點兒詞窮。

  陸鸞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有反應,一轉頭看她幹瞪著自己,整個人套在他外套裏小小一隻,像極了被逼到懸崖邊的小貓……

  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可是他是鐵石心腸,今天要麽他抱著貓回家,要麽貓從懸崖上跳下去,死活他也不管。

  “說話,”狹窄的空間裏,年輕人的嗓音冷酷,“舌頭叫貓叼走了?”

  “……阿鸞。”

  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我沒想著讓你當舔狗,也沒想吊著你的。”

  “哦。”

  “我又……”

  我又沒談過戀愛,邁出第一步總是很難,上一次邁出去(指洗手間隔間意外親吻)還是因為外麵有人舉著菜刀,你總得讓我想想。

  這話到了嘴邊,謝雲自己都意識到太傻逼了直接吞了回去,話轉了個彎:“你這和拿槍頂著我的腦袋讓我選有什麽區別?”

  比菜刀更恐怖的當然隻有這個。

  陸鸞被她神奇的比喻驚到了,想了想笑問:“我同你表白,讓你難受得等同於逼你去死?”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就別放這種屁。”

  “那是什麽?”

  “我就是沒想明白……”

  “你想明白了。”陸小阿弟又沒了耐心,冷著臉說,“你再想十年也不會同我在一起,你一點那個意思都沒有,把我當小孩,開心時候照顧一下,不開心的時候就放到一邊。”

  他解了安全帶,謝雲卻覺得他簡直是把安全帶套過來勒在她的脖子上,她窒息地看著他的動作,腦子裏亂成一團。

  急。

  急到大腦都空了,她就簡單地發出一聲單音,這時候陸鸞已經摔門下車了,她正感覺到一陣絕望,鼻子一酸……

  這時候,副駕駛的門又打開了。

  心一瞬間要活了,她轉過頭,就看見一米八幾的年輕人撐著車頂,微微彎下腰,麵無表情地垂臉望著她:“衣服還給我。”

  謝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還穿著人家的衣服呢,他得要回去――

  並不是外麵有多冷。

  就跟他以前套路她,非要把校服塞給她洗,讓她帶回家,這樣好創造兩人第二次見麵的機會似的……

  這次,他就是要斷了以後兩人見麵的機會。

  其實可能嗎?

  不可能。

  江市就這麽大,今晚他們不也遇見了嗎?

  他就是故意要氣她的,告訴她,他是個做事有始有終的人……

  不不不,他不是人。

  在麵前年輕人冰冷的目光注視中,她剛剛活過來的心又死了,她也不明白為什麽就這樣了,明明是她在拒絕別人的表白,她卻難過得像是要死了,活不成了。

  眼眶酸的很,眼淚在淚腺邊緣打轉,她就使勁兒眨眼不讓它滴落下來,眼裏充滿了紅血絲,還好她喝了酒,眼紅也不算突兀。

  ……她不知道自己的鼻尖也紅了。

  整個人包在白色的衛衣裏,憋著一口氣憋的臉通紅,和如今外頭傳聞殺伐果決,搞了謝國昌又搞許湛,震驚湛江市的謝大小姐並不一樣――

  沒有男人受得了看見她這樣的。

  陸鸞搭在車頂的指尖動了動,謝雲的角度看不見他指尖摁在車上,指尖因為過於用力泛了白。

  可是他卻狠下心沒有說一句多餘的話。

  直到坐在副駕駛的女人,解了安全帶,飛快地把還帶著自己體溫的衛衣脫下來,一股腦塞進他懷裏――

  衣服上已經沾染上了屬於她身上特有的玫瑰氣息,很淡,就像是真正盛開在夜裏的玫瑰,猛地一下聞到了,然後在想要去追尋的時候,那氣息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那隻是年輕人腦內一瞬間的幻覺。

  比沙漠裏的海市蜃樓更折磨人。

  她力道很大,推得他抱住衣服的時候,甚至被她推搡得往後退了一步。

  “給你吧!”

  她重重摔上門,通紅的眼瞪著他,像是在看幾輩子的仇人。

  “你沒說錯,我確實是把你當小學生的,陸鸞。”

  ……

  “我想象中未來的男朋友高大威猛,起碼八塊腹肌,會騎機車會打架,能把許湛摁在地上摩擦,至少也該跟上次去東桐街找他討債然後幹了一架那人一個級別。”

  ……

  “還要有錢,勞斯萊斯我舍不得買,但是我想坐。”

  ……

  “這輛破瑪莎還撿的許湛不要的二手貨,我想要男朋友送的阿斯頓馬丁,實在不行陸家三少同款Aventador也還不錯,隻要是男朋友送的就很香。”

  ……

  “你還在讀書,那雙手除了一支筆什麽都握不起來。”

  ……

  “所以完全沒想依靠你的,畢竟你一點也沒給到我安全感,我老爸從出殯到下葬也就是隨便帶上你給你賺點零用錢,看見我身後帶著的保安了嗎,一大排!比你班裏的人還多!就怕你舉把傘都舉不好!”

  ……

  “下雨天好好的被窩不睡因為你一個電話跑到破修理廠和你擠一張床,陪你睡了一覺,確實也因為把你當小學生呢,和小學生睡一覺怎麽了,你這發育不全的能把我怎麽樣,沒有一點風險的,隨隨便便!”

  ……

  “初吻不在乞力馬紮羅山頂也不在北歐極光下,就在夜色洗手間隔間發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畢竟對象也就是個小屁孩,算個屁的初吻,那玩意兒還好好的留著給我未來男朋友啊!”

  ……

  “十八歲算個屁成年,小崽子,毛都沒長全!”

  謝雲越說越大聲,說到後麵完全就是吼了,一吼表情就沒控製住,她抬起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罵了句髒話,然後深深地望了眼抱著衣服錯愕站在原地的年輕人。

  這時候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聲音和情緒。

  嗓音帶著一絲絲的沙啞,但是從容又淡定――

  她是謝大小姐,幹啥啥不行,躺贏第一名的江市最大女包租婆,她連許湛都敢打,她怕什麽?

  世界都在她腳下。

  “你也不虧,你要是舔狗,也算是世界上最成功的舔狗了,下次再有人跟你炫耀‘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你記得打下他們的臉,畢竟你也算應有盡有,最後還他媽全身而退,渣男都沒你利索。”

  最後一個句子,用的是平靜的句號作為結尾。

  說完了,謝雲轉身,高跟鞋下能冒火似的衝進了電梯間。

  等陸鸞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用把按鍵戳爆的力道,瘋狂地按上了電梯間的鎖門鍵――

  就像後麵有鬼在追。

  她乘著電梯,踩著高跟鞋,穿著單薄的小短裙,上樓,卸妝,洗澡,倒頭呼呼大睡,甚至還打鼾。

  然後今晚失眠的那個人,顯然不是謝雲。

  這比想象中的結局好像差了不是一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