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輸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6-26 12:52      字數:5250
  最開始聽到說許湛罩不住的事, 王井龍等人還覺得好笑,第二天拿著江市晨報嘲笑了許久――上麵有一張許大佬出入警察局模糊的側身照,聽說他這次為了保那些兄弟們出來, 花了很大一筆錢。

  他不得不這樣做, 做他們這行, 願意跟著大佬做事的多少總把“兄弟義氣”二字掛在嘴邊, 法治社會了,暗搓搓地還是信仰著古惑仔那一套……

  如果出了事, 大佬不管他們的話, 以後他們便也不會幫他盡心盡力地跑腿做事。

  所以許湛必須要管。

  這天的頭版頭條都是東桐街的夜店要統一關門做大整頓――其他街的夜店,比如夜色的老板娘,早上起來就去醉仙樓定了幾頭乳豬供神台,感謝這天降洪福。

  現在路遙管陸鸞不叫“陸小爺”,叫“陸小財神爺”, 也不太計較自己那二十萬的維修管理費用收不收得回來了,其實在江市這種大城市的夜店, 二十幾萬可能也就是四天不到的營業額……像夜色這種地方, 每個月營業額要有一百八十幾萬,營收才不是赤字。

  東桐街一關,生意全來了榮連街,利潤是成倍翻的, 路遙大言不慚這就當做許湛他們的賠罪禮。

  “――雖然這賠罪大約他們會不太樂意,我夜色這幾天可能會有點亂,還麻煩陸小爺多給我們盯著點看。”

  電話裏的女人吱吱歪歪,陸鸞把手機卡在自己的腦袋和書本之間皺著眉, 下巴壓在桌麵壓出個紅紅的印子,有點可愛……

  引得班裏女生頻繁回頭、經過最後那幾排, 為的就是名正言順看一眼賣萌而不自知的校園扛把子。

  陸鸞垂著眼,隻是在很不耐煩地聽夜色老板娘給他安排工作。

  “你隻是想我在那,冤有頭,債有主,他們便不會再來砸你的店。”

  他隨手在一道物理大題下麵寫上最後的數字,翻過來看了眼答案,兩個答案差得就有點離譜……他“嘖”了聲,胡亂把寫好的一大堆答案劃掉,扔了筆有些煩躁地坐起來。

  “大清早打電話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現在上午十點半,你還沒睡吧?”

  電話那邊路遙幹笑兩聲。

  陸鸞忍著冷笑:“到底什麽事?”

  路遙:“有人托我轉告你……”

  陸鸞:“掛了。”

  路遙:“我都沒說完!!!”

  陸鸞:“不想聽。”

  路遙:“你都不知道是誰怎麽就不想聽了!”

  “路遙,”陸小爺壓低了嗓音,“當我傻子是吧?我是什麽天皇巨星,聯係方式保密?想要和我聯係又聯係不上的隻能是被我拉黑的人,最近被我拉黑的就那一個。”

  電話那邊路遙剛關了店到家洗漱完躺床上,聽電話裏高中生咄咄逼人,忍不住無聲“嘖嘖”咋舌:和小孩談情說話真他媽費勁啊,謝雲簡直是沒事找事兒,成熟男人他不香嗎?

  ……至少不會動不動就拉黑人聯係方式,連個死緩的機會都不給。

  她正心聲感慨,手中電話又傳來他冰冷又不耐的聲音:“她又怎麽了?”

  路遙沉默了下:“還是不說了,免得你聽了又生氣。”

  電話那邊頓了頓,平靜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被喊名字的人本來就沒準備賣關子,隻是迫於壓力不小心說了大實話,眼下聽他用這種語氣叫她,立刻頭皮發麻,從床上爬起來說:“沒說什麽,就說等你鬧夠了讓你把她從微信黑名單裏放出來,那日她請你吃飯桌子都被你掀了,要找日子好好彌補你那一頓。”

  陸鸞直接掛了電話。

  路遙說的倒是沒錯,果然非常值得生氣。

  那個女人確實是病的不輕。

  是一頓飯的事情嗎?

  腦子進水。

  想了想越發氣不過,陸小爺又給路遙發了條微信,就說讓她轉告謝雲,讓她最近都不要隨便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不想看見她。

  等了一會兒,路遙直接回給他了一個微信對話截圖。

  熟悉的頭像熟悉的名字,對話框裏,那個剛剛被他言語刻薄的女人很淡定地問:“最近”是哪個“最近”?總要畫個日期範圍,否則我很容易理解為下輩子。

  陸鸞深呼吸一口氣,額角真的在亂跳。

  他要是死了,絕對是被這女人活生生氣死的。

  強忍著砸手機的衝動,咬著後槽牙回:告訴她,理解的沒錯,就是下輩子。

  *

  謝雲這樣沒有耐心的人,顯然是不會等陸鸞等到下輩子的。

  所以當天晚上,陸小爺就在夜色看見了她。

  那女人有二樓和三樓好好的VIP包廂不去,就坐在一樓大廳的卡座裏,和幾個江市有名的富家女,以前在東桐街那邊玩,現在跑到夜色來……陸鸞沒想到謝雲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性格居然還認識這些人,有些驚訝,於是多看了一眼。

  很顯然謝小姐回歸江市社交圈後很吃得開,除了陸家這種祖傳幾代的世家外,這年頭很少有人再講別的白手起家的人是“暴發戶”,她們相聊甚歡,聊包包,聊鞋子,聊巴黎時尚周,還聊男人。

  這群女人仗著夜店吵鬧,話題很聊得開。

  不知道誰帶頭就講到了初戀,大家的初戀都在初中,謝雲初中的時候很老實在讀書,收到男孩子的情書也一臉驚恐地撕掉假裝無視發生。

  上了高中以後,又得盯著許湛這個阿弟的爛桃花,完全無暇顧及自己。

  大學麽……

  謝雲默了下,感覺再講自己大學也是埋頭苦讀好像有點丟人,這時候一個坐在她身邊的短發女人笑著說:“完了,阿雲不會至今為止還未嚐過男人的滋味?”

  這人剛剛分享過她高一的時候和男朋友在廁所亂來差點被隔壁班的同學撞著的大膽故事,被眾人唏噓吹捧正得意。

  抬起手將頭發挽至耳後,謝雲淡道:“那沒有,我第一次嚐男人的味道那可刺激的很。”

  “哦!刺激?怎麽刺激!”

  “時間地點人物!”

  “氣氛要烘托的很好,你要是輸給阿蠻明日全江市都曉得謝小姐擅長危言聳聽吹牛皮!”

  女人們發出一陣興奮的哄笑,推搡擁擠得十足八婆。

  陸鸞原本靠在她們卡座後麵抽煙,聞言微微蹙眉站直了些,有點不想聽……正巧這時候王井龍走進來說,門口搜到幾個想要帶藥進來賣的藥販子,他捏了煙,站直了身體,目光很淡地說,我出去看看。

  王井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覺得陸小爺此時心情很糟糕,那幾個藥販子可能今日不走運誤闖閻王殿。

  等陸鸞走開了,王井龍歪頭一看,頓時看見原來前者靠著的卡座後麵坐著一堆吵吵鬧鬧的姐姐們,謝雲就坐在中間。

  此時,她好像正分享自己的戀愛經驗。

  “其實也沒什麽,”謝小姐笑眯眯地說,“對方比我小個幾歲吧。”

  姐弟戀這年頭最流行,有資本的姐姐們都愛的不行,誰還沒有一兩個交往過得大學生男朋友呢?

  女人們的哄笑聲中,王井龍挑了挑眉,恨不得掏出個小本子當場記錄下重點:原來這個謝小姐是個吃嫩牛的慣犯,回頭記得告訴陸小爺,他這翻車屬實不怨。

  “那日他在酒吧惹了點事,唔,其實也不算是惹事吧,就是路過也受了一些牽連,當時對麵那些人很凶,有點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的意思……”

  “我靠,這是什麽開頭啊?編故事?”

  “怎麽會是編故事,那日到處都亂的很,我在廁所裏找到被圍追堵截的他時,他正瑟瑟發抖,正巧那些人找到了廁所,我便將他壓在牆上吻了他。”

  謝雲說著,笑了笑,點燃女士的薄荷煙抿在唇邊……黑暗的氛圍中,星火點點,照亮了她一點點小巧挺翹的鼻尖。

  “那些凶神惡煞的人同我有些交情,敲響門見我露了個臉以為我正忙著辦事就沒有再深究,轉身走了。”她停頓了下,淡道,“沒了。”

  到了後麵,她嗓音因為煙熏有些沙啞。

  富家姐妹們見過各式各樣的男人,有過各式各樣的浪漫,然而這種帶著黑道色彩背景、血腥與浪漫還有瑟瑟發抖小奶狗齊飛的故事……

  她們還真是第一次聽。

  短暫的沉默過後,在卡座外王井龍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無聲不滿中,擠滿了人的卡座裏那叫個熱鬧非凡,將謝小姐捧為今日最佳。

  王井龍轉身,憤恨地去找滿頭綠毛、都是搞古惑仔還搞不過人家浪漫的陸小爺一起揍人去了。

  卡座裏的熱鬧還在繼續。

  方才說話那個短發姑娘用肩膀推了推謝雲,眨眨眼望著她被煙草霧色模糊的側顏:“那小奶狗是初吻嗎?!”

  謝雲想了下:“是啊,他說是。”

  沒有什麽比勇奪男人的各種第一次更有成就感的啦!

  眾人再次起哄,起哄聲中,那女的又問:“那他知道那是你的初吻不?”

  這一次謝雲沉默得有些久,紅唇輕啟,淡淡的薄霧從貝齒間吐出,她張了張嘴正想回答呢,這時候酒吧有個工作人員從卡座前飄過,不知道誰說了聲。

  “外頭抓著幾個藥販,陸小爺在那啦,你們快過去看看報個警送走得了別搞出人命,讓阿sir處理啦!”

  謝雲停頓了下,將唇邊煙摘下,在煙灰缸裏熄滅,然後站了起來。

  “他知道個屁,”謝小姐淡淡道,“什麽都不懂的高中生,真告訴他有人為了救他獻出第一吻,他非鬧著要負責怎麽辦?”

  言罷。

  未等各位小姐妹們從“我操謝小姐搞了高中生還是不是人啊”這麽震撼的事實中清醒過來,她嘟囔了一聲失陪,隨手拎起包,踩著高跟鞋跟著那員工跑去的方向走去。

  *

  屬實是謝小姐有些誤會。

  她知道那些賣藥的和買藥的都是喪心病狂的瘋子,所以她以為所謂的“出人命”,是在說怕這些瘋子一個惱羞成怒,傷及無辜,弄傷了隻是來夜色混口飯吃、打個閑工的高中生小阿弟。

  她不放心,想去親自看看。

  結果到的時候,就隻看見幾輛警車嗚嗚叫著停在外麵,幾個人被摁著腦袋塞上警車,陸鸞站在一旁和人說話。

  外麵下了雨,雨很大。

  像是打翻了老天爺的洗腳盆,傾盆大雨在屋簷邊掛成了雨幕,嘩嘩的雨聲幾乎掩蓋住了所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出來的時候外套落在卡座了,這會兒被涼風一吹酒也醒了,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陸鸞,小阿弟那個方向應該早就發現她了,然而卻一個餘光都沒有給她。

  謝雲也覺得自己有點傻了,他這氣要生到什麽時候啊?

  我誤會他是我不對,但出發點這他媽不也是為了他好?

  突然就有了一點兒家長養兒子還養成仇人的惆悵味道,正巧一絲涼嗖嗖的風吹來,初冬了,又下了雨,外麵跌倒了個位數的溫度,她還穿著裙子和高跟鞋。

  謝雲猶豫了下,也不想回去卡座繼續喝酒,反正那些千金們聊的男人她也不是很感興趣,倒是她們對許湛很感興趣,問東問西,正好她最近不願意聊起他……

  如此一來,她索性放棄了落在卡座上的外套,抬手招來一個夜色門口蹲著的小阿弟,微微眯起眼問他,會不會開車。

  眼前的女人一身黑裙,發絲微淩亂,唯獨紅唇在夜色招牌下奪目,口紅有點兒花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混雜著酒味有些站不穩地立在那,說話時抬起手隨手將風吹到臉上的發往後撥……

  看呆了門口幾位男士。

  “會、會開的。”

  有幸被她叫到麵前的那個大概是保安的人說。

  謝雲衝他笑了笑,掏出車鑰匙放在他手心:“你去幫我把車開來,然後送我回去,我同你們老板很熟,一會兒跟她說聲借你用用――”

  其實她真的就是,借個司機用用而已。

  然而眼下大雨滂沱,女人媚眼如絲愣是烘造出了幾分曖昧氣息,被她欽點的那人漲紅了臉,正想應,忽然,一隻手從旁邊橫出來,拿走了幾乎快要從她指尖落在他掌心的車鑰匙。

  “哦?”

  謝雲發出遲鈍的一聲歎息,還沒來得及回頭,冰涼的手臂就被一隻大手掐住往後拖了一把,她後背撞上個硬邦邦的胸膛……

  微微側過臉,就看見立在她身後的人,弧線完美的下頷,以及那有些刻薄的薄唇。

  ……這唇剛才為她贏來滿堂喝彩,洗脫了“謝小姐是個純情菜雞、榆木腦袋”的嫌疑。

  大恩人呐!

  麵對自己的大恩人,那還不得有個笑容嗎?

  於是謝雲衝身後冰冷著張俊臉的年輕人勾唇笑了笑,頓了頓,這才用粘稠得快能拉絲的語調,慢吞吞地說:“阿鸞,下雨了。”

  聽見她這麽叫,他垂眼望著她,目光中帶著嘲諷,仿佛是等著看她臉皮有多厚。

  謝雲臉皮確實厚,麵對他的時候,更是帶著一種叫人惱火的自信,所以她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些,又說:“我冷。”

  陸鸞垂眼在她裙擺下露出的一截小腿處看了眼,冷漠地心想,怎麽沒凍死你?

  三分鍾後。

  看著身邊腳踩高跟鞋,穿著到膝蓋上麵一點點的性感單裙,上半身卻套著一件完全格格不入的白色厚棒球衛衣外套,正低著頭心滿意足扯扯袖子、又拉拉下擺的女人……

  陸鸞覺得自己大概又要輸了。

  拒絕同她講話,他轉身找來安保要了把黑傘塞進她手裏。

  正想讓她叫個代駕,自己回家。

  這時,謝雲打開傘,正巧一陣風吹過來,傘被吹的鼓脹起來,於是陸鸞眼睜睜看著那女人真就給他被傘拖著踉蹌著往雨幕裏竄了幾步。

  陸鸞:“……”

  看她站在雨裏一臉懵逼地舉著傘,一頭柔軟的黑長卷發掛上水珠,一副可憐落湯雞的模樣……陸小爺無聲地在心裏歎了口氣,長腿一邁踏入雨幕裏,接過她手裏的傘,穩穩立在兩人頭頂。

  謝雲立刻挪過來,肩靠著肩,跟他擠在一起,就很滿足,還要趾高氣昂地指揮他:“傘挪過來點,淋到我了。”

  他麵無表情地偏了下傘,然後半個寬闊的肩膀落在外麵。

  見他單薄的內裏T恤瞬間澆濕,謝雲收起了玩心:“開玩笑的,淋不到我。”

  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柔軟的指尖壓在他執傘的手背上,往他那邊推了推。

  一把傘,將兩人遮得挺好。

  等彎著腰,一隻手護著副駕駛的門框將女人塞進那輛熟悉的瑪莎拉蒂副駕駛時,陸鸞意識到,他確確實實是……

  一步一腳印、腳踏實地地輸了。

  但是還好。

  他總是輸,所以好像已經有點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