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麽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6-24 15:29      字數:4651
  陸鸞哪來的姐?陸鸞沒有姐。

  但是班主任的話起了作用, 原本如死狗一般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年輕人動了,抬起頭看了班主任一眼,冷冷地說:“是不是隨便來個人說是我媽要和我滴血認親, 你也要把我叫去辦公室放個血?”

  班主任:………………怎麽和老師說話的!無法無天!

  班主任:“哎呀, 我看那位小姐很年輕也很漂亮, 穿著打扮都很得體, 說話了很誠懇,應該不是壞人……”

  陸鸞:“不去。”

  這次空氣中就有了點傲嬌的味道了。

  班主任:“不去嗎?你都沒見過麵就知道不認識?陸鸞我記得你孤家寡人很久了對親情真的一點渴望都沒有嗎!”

  陸鸞:“沒有。”

  他不耐煩地蹙眉, 正想要把腦袋重新放回麵上, 這時候又聽見班主任不死心地碎碎念“怎麽這麽冷酷呢這孩子,我看著人家真不像騙子”……

  陸鸞:“不見。”

  班主任:“行吧,可憐人,也不知是否從別的城市來的看著風塵仆仆一夜沒睡好,身上還有煙味呢眼眶也紅……”

  陸鸞皺了下眉。

  開始懷疑班主任是否收了別人的好處費, 否則今日話怎麽能這麽多,為了讓他不要再嘮叨, 椅子往後一挪, 他站了起來。

  班主任愣住:“又去啦?”

  陸鸞:“嗯。”

  王井龍坐在位置上抬頭看著陸鸞跟著班主任出去的影子,心中感慨萬千,話說的再狠有什麽用,什麽放著不管幾天就習慣了, 其實最多就堅持幾分鍾。

  人找來了,就瞬間活了。聽見人家好像是有些紅了眼眶,就瞬間站起來了。

  ……這不是完全被吃的死死的麽,完啦完啦。

  一邊在心中腹誹, 王井龍還是站起來跟在陸小爺身後跟了出去,不為別的什麽, 就是他覺得他得跟著,免得陸小爺被謝雲折騰死,成了第一個五中為了失戀在學校跳樓的學生。

  “人在我辦公室啊,有話好好說!王井龍,你又去幹什麽!是你姐姐嗎!”

  班主任是物理老師,第四節課還有課,通知了陸鸞一聲人在他辦公室自己就到隔壁班準備上課去了,回過頭隻來得及看見雙手插兜屁顛顛跟陸小爺屁股後頭的的王井龍。

  被點了名的人回過頭:“我得護駕!”

  ”你護什麽駕,”班主任老師樂了,“還能有人能動得了陸小爺?”

  你看,連班主任老師都知道陸鸞的外號,也知道他是個什麽狠心冷肝的主兒。

  唯獨謝雲不知道。

  偏偏謝雲不知道。

  這個女人可能真的沒有心,陸小爺怎麽就喜歡上她了呢?

  *

  陸小爺推開班主任辦公室的門時,裏麵就坐著什麽都不知道、被定義為沒有心的謝小姐一個人。

  麵前放著個倒了水的紙杯,她手邊放了一遝卷子,就陸鸞昨天寫的那個,別的同學勉強寫了一張交差,就他連續七張一小遝。

  她正翻看那些卷子。

  辦公室的窗邊,陽光半籠罩在女人的身上形成一小團光暈,她身上穿著一身白色的針織毛衣和長連衣裙,整個人看上去快和陽光融為一體,暖洋洋的……

  當他靠近,就能聞到她身上仿佛早就侵入骨髓的香水味,像陽光下肆意伸張的荊棘條,這種渾身帶刺的玩意兒,偏偏又開了一朵火紅耀眼的玫瑰。

  陽光下她麵色白得近乎於透明,不是陸鸞這種過分的病態白,就是氣色不太好,眼底有淡淡的淤青而已。她垂著眼,很認真地翻看那些試卷裏的其中一張,陸鸞隨便掃了眼就知道那肯定是他的卷子。

  “……”

  從來沒想過謝雲出現在學校裏,那副完全被班主任當做家長連作業這麽**的東西(?)都給看的樣子正好戳中了陸鸞的心眼,他就煩這樣――

  所有人都把謝雲當做他的長輩,包括她自己。

  憑什麽啊,有病吧?

  他皺著的眉就沒鬆開過,抬腳走過去,伸手壓住她正想翻下一張的卷子。

  紙張翻動的聲音停止,氣氛也一下子僵住。

  “你來幹什麽?”

  手邊的卷子被壓住,冰冷生硬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周圍的空氣仿佛也在這一秒凝固了起來。

  謝雲海還坐在老師的辦公椅上,抬起頭就看見一天未見的年輕人站在她的麵前,身上還穿著校服呢,頭發發鬢毛刺刺的,看著很精神的樣子。

  和昨天他掀翻桌子時候的狠厲很不一樣,但是眼底的冰冷又有點一樣。

  為了逃避他的目光才垂下眼,謝雲不經意地掃了眼他壓在試卷上的手,手指幹淨修長,中指一側有一點點剛放了筆後壓出來的印子――

  這樣的男生在學校應該很受女生歡迎,他要在她們中間隨便挑一個就是甜甜純真校園戀愛小說開端,這樣的人……怎麽就看上她了呢?

  怎麽會看上她呢?

  謝雲想不通,心裏也有點難過,具體難過什麽她也說不清楚,可能就是恨自己沒晚生幾年,讀高中的時候如果有這麽一號人,她鐵定舍不得高中畢業就出國。

  現在這樣算什麽呢?

  她早到了五年。

  他遲到了五年。

  “你來了啊。”

  她的聲音有點點沙啞。

  垂著眼,所以沒看見立在她麵前的年輕人聽見她聲音後皺得更緊的眉心。

  抬起手拉了下身上和校服顏色完全格格不入的乳白色針織毛衣,謝雲有些後悔早上出門的時候沒好好選衣服。

  她站起來,開始正式說話之前,舔了下下唇……居然有些緊張。

  然而這次沒等她吞吐著來得及說話,陸鸞像是失去了平日裏帶著她的耐心。問她:“抽煙了?”

  謝雲愣了下,抬起手聞了聞衣袖,香水味之外確實聞到了一點點淡淡的煙草味……她放下手,解釋:“就幾根。”

  看看現在誰更像被訓的小學生?

  眼前的人比她高了快一個頭呢,她最多就到他肩膀。

  陸鸞強忍下了教訓她的衝動,他知道自己不能,沒資格,且說了她也不會聽,反正他說一句,她總是能有一萬句反駁的話在等著他。

  望著麵前低著頭盯著他衣角的女人,他胸口壓了一股氣,沒見到人的時候煩,見到人了就變成了另一種踏實的煩……目光掃過她的毛衣外套口袋,掃到了一個煙盒。

  他直接伸手把它拿出來,扔進垃圾桶。

  這動作有點挑釁的意思。

  ――陸鸞打定了注意,她要是敢說一個“不”字,他扭頭就走。

  幾秒安靜。

  她目光從垃圾桶上收回來,微微揚起下巴望著他。

  生怕她真的說出什麽自己不想聽的話,陸鸞搶先一步發言:“你來我學校做什麽?”

  “看看你,”謝雲說。“昨天我去你家敲門,你不在家。”

  “我在家。”陸鸞平靜地望著她說,“隻是不想給你開門。”

  “我在外麵敲了一小時的門。”

  “那一小時我寫了一張半物理試卷。”

  其實是一個小時二十分鍾。

  他睜著眼隨便亂放屁,沒說其實在她砸門的時候,他就隔著一道門,跟著罰站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鍾……那些試卷全部是她走了以後才寫的,寫到今早六點半,他洗了把臉直接來上學。

  一夜沒睡,他也並不太困,就連他自己都對自己感覺到了絕望,謝雲是給他吃了什麽耗子藥,他才能這樣?

  麵對他充滿挑釁的和不客氣的回答,謝雲語氣充滿了平和:“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要去你家敲門?”

  “還能為什麽,從呆仔,從路遙,或者隨便從哪個修理廠的馬仔嘴巴裏掏出信息發現我不可能去借什麽幾把高利貸,”他慢吞吞地說,髒話在他嘴裏都不像髒話了,“後悔了,想來道歉,就像你現在一樣。”

  他說著,唇邊還要挑起露出個嘲諷的笑。

  露出一點點白森的牙尖。

  這要換了別人可能已經嚇死了,好在謝雲從來不怕他,而且她來道歉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接收他的冷嘲熱諷……

  甚至揍她都行。

  隻要別揍臉。

  眼下這三言兩語才不算什麽呢。

  但是氣氛也不能老這麽僵著。

  “我沒想道歉。”謝雲卻語出驚人地說,“我是不該昨天沒有問清楚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懷疑你,還把呆仔也叫上來一副質問你的語氣。但你得想想我當時的想法,謝國昌和許湛多可惡,為了錢六親不認,你要是和他們扯上關係……”

  “能怎麽樣?”

  “什麽?”

  “能比和你扯上關係更慘麽?”

  世界二大奇跡――

  陸小爺低頭。

  謝小姐道歉。

  可惜了,今日並不是一個會有任何奇跡發生的好日子。

  “嗯?說話,能比和你扯上關係慘麽?跟你表白沒有反應,做了好事也沒有獎勵……我他媽晚自習沒上跑去醉仙樓撲個空,跑著去的警察局,就看見你和許湛在那親密講話,我沒說什麽你也不知道見好就收,還要被你甩臉子?”

  站在麵前的年輕人薄唇輕掀,唇角掛著譏誚,然而大概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語氣裏充滿了一點點幾乎不易察覺的委屈……他發出靈魂的質問,問得眼前的年輕女人目光重新落回他校服的一角。

  “我沒脾氣?不能生氣?”

  “不是。”

  “那是什麽?就是不喜歡我,耍著好玩,反正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也不是。”

  謝雲頭皮都快炸開了,她隻是來跟他緩和關係的,沒想著要被他逼到懸崖邊上。

  她低著頭,有點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抬起頭就會發現,眼前的人也沒有他語氣裏聽上去那麽生氣……怎麽說呢,謝雲的回答完完全全就是他意料之中的,聽到她說出來,還有一種“果然他就是了解她的啊”的那種感慨。

  她會道個屁歉。

  他在站起來,走出教室門的時候就做好了這個準備。

  “謝小姐,我從來沒想著從你這得過什麽好處,”陸鸞平靜地說,“對你好和有耐心是因為我喜歡你。”

  謝雲這回抬頭了,滿臉茫然和遲鈍……沒有臉紅心跳和任何的嬌羞,陸鸞這輩子第一次正經八本的表白換來的就是這個了。

  看得他心頭火在燒,腦袋發熱,渾身的血液都叫囂著嘩嘩地衝向腳下,胃也掉到了膝蓋上。

  所以話鋒一轉。

  “但是現在不喜歡了,”他惡意滿滿地盯著她的眼睛說,“你走吧,多大點屁事,過兩天街上看見都想不起對方的名字。”

  “……”

  “現在我不喜歡你,所以不願被你這麽耍著玩了,你再去找個人慢慢玩。”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

  *

  謝雲站在原地沒動,看著身穿校服的年輕人挺拔的背影都到了辦公室的門口。

  她腦子裏是空白的,隻是在一片放空裏,她突然想到那天在墓園,他脫下校服換上黑色西裝,沉默地打著黑傘立在她身邊,全程沒有說一個字――

  但是他和黑傘都很穩地,護著她一路從辦事大廳上山,到墓地,直到下葬。

  那時候的他看上去大概並不像一個高中生了,那微肅穆的側顏與寬闊的肩,當時大概是為她獨自劈開了一片天地,不大,但是是絕對領域。

  一切仿佛有了第三視角,她成了在一旁旁觀的人,望著他的背影突然醒悟過來,她大概是在真正地失去著什麽……

  並不抽象。

  形象生動到,心髒都鼓動了起來,嗡嗡作響的腦子突然有了一個明確的指令,驅動她的身體先大腦一步動起來。

  所以在謝雲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拉住了陸鸞的手。

  已經走出辦公室門的年輕人腳下停頓,回頭平靜地望著她――

  她正呈現出追趕奔跑急刹後的模樣,一隻手扶著辦公室的門框,另外一隻手隻來得及捏住他左手的掌心。

  那朦上一層淡淡煙草味的玫瑰香又將他籠罩起來了,起初的一瞬間那麽濃烈,仿佛荊棘條蔓延攀爬纏繞住了他周身。

  在來得及感覺到痛之前,忽然又全部消失……

  叫人猶如在夢中一腳踏空,醒來後卻也沒有劫後餘生的快意。

  陸鸞回頭麵無表情地望著她。

  “要不你還是從我這拿點什麽好處吧?”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並不是學校的女生同他講話時懼怕裏帶著一絲絲的軟糯,隻是商量的語氣。

  除了她有輕輕搖晃了下他的手,動作幅度很小,隱秘而含蓄……若不是他全身心地都集中在自己的掌心與她柔軟的手接觸的那片皮膚,恐怕都察覺不到。

  良久沒有得到回答,謝雲有點緊張,她認為這輩子大概都沒這麽卑鄙過……

  就為了留下一個人。

  可是在她麵前的人沒那麽好糊弄。

  陸鸞將自己的掌心從她柔軟的指尖抽回來。

  “不要。”

  上課鈴響了。

  他走了。

  他們還是沒有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