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有過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6-18 13:23      字數:4565
  李子巷已經陷入夜的沉靜, 夜色酒吧的混戰卻還並沒有結束。

  黃毛一夥人把夜色倒過來翻了個遍沒找到陸鸞,正想再翻一遍,那邊路遙已經黑著臉帶著一群人攔住他們, 問他們鬧夠了沒。

  此時的夜色酒吧一片狼藉。

  光砸壞的桌椅可能都幾十萬, 路遙沒阻止也是因為她知道許湛咽不下這口氣, 夜色被人找事兒砸場子這是早晚的事――幾十萬對於許少爺來說當然不算什麽, 不如今晚給他們發泄個夠,大家麵子都有了, 再原地解散安心做生意……

  但是鬧事發泄可以, 不依不饒地就沒意思了。

  “賬單晚點我發給許湛,”路遙抱著手臂站在被砸壞的音響旁邊,盯著黃毛,“再多廢話一句我還管他要精神損失費。”

  她身後站著榮連街的人,這些人的老大就是黃毛的目標, 眼下已經不知所蹤。

  黃毛恨得牙癢癢,看了眼路遙正想罵她幾句, 這時候手機響了, 他看了眼是許湛趕緊接了起來。

  這邊許湛剛回到之前的溫泉會所,安撫好了今晚的合作夥伴。

  此時身上還穿著襯衫打著領帶,領帶扯開了些,露出喉結, 襯衫衣袖撈至手肘。他站在房間床邊望著外麵的庭園,一邊搖晃著手中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握著手機的修長指尖輕輕點叩在手機背麵……

  男人目光漸深,淡淡地給電話裏的馬仔下指令:“問問路遙, 大小姐怎麽樣了,還是不舒服的話你們就把人送過來, 我現在聯係家庭醫生。”

  他的借口冠冕堂皇。

  黃毛馬仔跟他許多年,一聽就聽出裏麵的核心:把謝雲帶到會所。

  那邊應了聲掛了電話,許湛仰頭將杯子裏的酒喝掉一半,扣著酒杯的指尖明明被冰冷的液體沾得發涼,他卻感覺不到……

  就好像指尖是有意識和記憶的。

  它記得方才碰到謝雲的麵頰時,她的皮膚其實很燙,燙到那溫度好像通過他的指尖傳遞到了他的身上,燒起來一把火,把他也架在了火上。

  他的心肺都快被燃燒起來,血液也在沸騰。

  仿佛喝了加了料的飲料的人不是謝雲,而是他。

  許湛那一瞬間是真的有點害怕了,那種無法把控的感覺。

  後來扔下她獨自匆忙離開了夜色,也是他想要冷靜一下,想著可能畢竟還是一塊兒生活了十幾年的人,有感情很正常,養隻狗都會有感情的,更何況是個一向乖巧的大活人?

  許湛妄想不看著她在自己麵前,做起事來也許就能不用想東想西地沒那麽多顧忌,比如讓手下人去榮連街砸場子是他睜隻眼、閉隻眼,到了謝雲麵前被她瞪了一眼,當場反水的人也是他,這事兒傳出去,可能是要被下麵的馬仔笑話的……

  然而許湛根本來不及擔心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因為他發現回會所的路上、回到會所與客戶寒暄,以及現在,但凡他大腦有一瞬間放鬆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起謝雲。

  碰過她皮膚的指尖好像是中了蠱,皮膚下無法抓撓的癢傳遞給了心尖……

  那種得不到、非常想得到的衝動,可能還有一絲絲背德的快感。

  那個從小被他叫“阿姐”的女人。

  於是哪怕是全身心的抗拒著,身體卻還是很誠實地拿出手機打電話給黃毛讓他把大小姐帶過來,嘴巴上胡說八道什麽叫了家庭醫生。

  叫了個屁。

  喝的是助興的情藥,要什麽家庭醫生?

  許湛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卻又覺得好像更渴了。

  就在這時,黃毛來了電話,許湛眼中烏壓如濃墨的黑暗變淡了些,他接了電話,“喂”了聲,問:“到了?”

  那邊黃毛聽上去很窒息。

  “湛哥,剛剛、剛剛我去找大小姐發現人不見了,調了監控,才發現她居然和陸鸞那小王八蛋從後巷偷溜走了……我幹,之前在男洗手間碰著她摁著個男的在親,我還以為是藥效上來了找人解決,她找的就陸鸞嗎?!啊?!真的假的?!”

  黃毛盯著麵前的監控器,已經震驚到失去理智,忘記自己在和誰打電話,到了最後完全陷入了自言自語的謾罵中。

  “說起來,謝大佬走的時候陸鸞是不是也來了啊?我當時還以為自己看走眼了?”

  “下葬的時候他也在吧?”

  “我操,他真的,什麽時候和大小姐勾搭上的!”

  “這是泥鰍入東海變蛟龍,要入贅啊?不好吧?”

  黃毛絮絮叨叨一大堆。

  等他被路遙似笑非笑地問了句“你在和誰打電話”猛然驚醒時,那邊傳來“啪”的一聲什麽東西被摔碎的巨響,然後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忙音。

  *

  不正常的何止又是許湛。

  自從那日夜色混戰之後,王井龍也覺得陸鸞最近有點心不在焉。

  恰逢全市統一的第一次高考模擬考,陸小爺考出來的分數居然和隔壁江市一高的第三名肩並肩,學校老師喜笑顏開抱著他恨不得親一口,稱他是“五中之光”,校園扛把子有了新的外號:五菱宏光。

  周一國旗下講話,陸小爺卻麵癱著臉,一點要笑的意思都沒有,仿佛靈魂暫時並不在家。

  老師把話筒交給陸鸞,讓他說發表兩句感言,有沒有特別感謝的人,後者接過話筒沉默了下,認真地說:“感謝我爸媽。”

  王井龍被尷尬得想按快進。

  好不容易挨完了晨會,回到教室就見陸鸞從抽屜裏拿出手機看了眼,隻是看了一眼後,又麵無表情地塞了回去。

  “等快遞啊?”

  王井龍坐過去,陸鸞沒搭理他。

  “陸小爺,那晚在夜色出什麽事了嗎,”他試探性地問,“阿毛說你下來揍了許湛那邊那個挑事的黃毛兩拳之後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受傷了?傷自尊了?”

  提到那晚,陸鸞表情有點不自然。

  王井龍盯著他的臉,心想,完了完了。

  那天陸鸞上晚自習上了一半接了個電話就跑了,估計是挺著急的事兒,回來之後當晚九受了很重的傷聽說還去了門診,接下來幾天又魂不守舍,可能是被人揍了,事兒也沒辦法,真的傷了自尊。

  王井龍提心吊膽,不知該如何安慰陸小爺。

  多他媽驕傲一個人啊,出道既巔峰再也沒下來過,打遍天下無敵手……要說缺點就是性格太冷有點不討喜,偏偏又長著一張好看的臉來彌補,以至於李子巷八十歲老太太見了都要笑咪咪喊他一聲“阿鸞”。

  王井龍想來想去突然覺得自己才是需要安慰那個,抬手攔著陸鸞的肩:“晚上晚自習翹了,叫上兄弟幾個,修理廠喝酒消遣下?”

  陸鸞正第二次拿出手機。

  給謝雲發了個那天之後、三天以來第一個主動信息:問號一個。

  那邊沒反應,估計沒起床。

  謝國平下葬之後,她可能就沒哪天是十二點前在床上睜開眼睛的,經常半夜三點多發個朋友圈,“想吃舒芙蕾”“想吃豬肘子”“想念芬蘭的雪地摩托”……

  就沒她半夜不想幹的事。

  哦,除了主動給他發個信息。

  陸鸞快讓她煩死了,完全不知道這女人怎麽回事,鎖了屏幕幹脆關了機,他放下手機說,特別遵守校規地說:“行,晚點我去找老班請假。”

  老班會批準的。

  畢竟今早在晨會上聽見陸鸞說什麽感謝父母的話,他臉上笑容差點沒掛住,看著比王井龍還想找遙控器按快進。

  *

  晚上,修理廠內,人來得很齊。

  修理廠的馬仔,王井龍,王檬,還有上次來帶陸鸞去修水管的小朋友韋星濤,大家熱熱鬧鬧坐在一起。

  叫了宵夜,正好天逐漸冷了,王井龍從角落裏掏出來個破鐵架子架了堆柴,烤火煮粥吃烤魚喝酒,瞎幾把聊。

  王井龍還惦記著陸鸞心情不好的事,就想整明白他到底為什麽心情不好,於是趁著大家微醺,提出玩個遊戲。

  遊戲的名字叫“我從未有過”,就是用個酒瓶子在中間轉,轉到誰誰就開始命題“我從未有過”,比如“我從未有過替女人洗內褲”,那麽沒做過的就沒事,做過的人就要罰喝酒。

  大家憋著一肚子壞水,就想著怎麽坑人喝酒。

  王井龍玩“我從未有過數學考試不及格”係列,把所有科目輪了個遍,眾人在他手上人仰馬翻喝了五六杯酒,酒瓶再轉到他,各個幹脆拿起酒杯直接喝。

  第七次轉到他,他才覺得自己鋪墊好了,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我從未有過打架被人摁在地上揍。”

  韋星濤小少年“噗”地笑了聲滿臉囂張的放下酒杯,揚言以後等他畢業,七中附近的地盤早晚屬於他,幾個人罵罵咧咧喝酒。

  王檬看了看周圍各個都喝得有些上頭,指尖猶豫地碰了碰玻璃杯,又縮回來,咬了咬下唇。

  陸鸞瞥了他一眼:“你憋一晚上就想問我這個?”

  王井龍被他看得差點想當場報警。

  點點頭又搖搖頭,抓著韋星濤擋在自己麵前,從他身後冒蘑菇似的冒出半個腦袋,大著膽子講:“那你喝不喝?”

  陸鸞冷笑一聲,踢開麵前的酒瓶。

  王井龍鬆了一口氣,又開始擔心,不是挨揍啊,那是為什麽呢?

  此時酒瓶口轉到韋星濤,下一輪話題開始了,王井龍終於在陸鸞壓的人喘不上氣來的蔑視中得到救贖。

  “我從未有過……”韋星濤小朋友笑得很開心,“覺得自己生在李子巷是個人下人。”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幾秒,所有人都傻眼了――

  這他媽不是殺人誅心?

  喝了酒,胃痛完了還得心痛。

  一桌子的人,包括王檬都一臉無語地望著他,幾秒後除了韋星濤自己和陸鸞,幾乎所有人都拿起了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老子就是人下人!”

  “什麽破命題?”

  “我聽說巷子口一千米開外那個廣場的店一個皮包賣三萬多,夠老子在外麵打工……一年?什麽人才能買得起這種東西啊,嚶,這就是人上人嗎?”

  韋星濤看他們喝酒,樂得拍手:“李子巷有什麽不好,就你們想法多!”

  “我他媽好好學習就是為了以後工作,趕緊的在外麵租個電梯房,要有大大的落地窗,白天太陽照進來能把我曬死那種……和軟妹搬進去,”王井龍伸出手指戳韋星濤的腦袋,“瞧你這點出息!”

  “林醫生那感冒藥都比外麵便宜三塊錢一盒。”小鬼翻著眼皮,“在哪睡覺不是睡,就你有夢想,陸小爺也沒喝!”

  “都是人,”陸鸞淡道,“能有什麽區別?”

  “哦,我記得陸小爺還是七八歲才從外麵搬來李子巷的,”韋星濤順著他的話,“他都沒覺得不行,看你這點心理素質!”

  “得了吧,巷子裏臭得衣服我都不敢曬外麵!否則洗了還不如不洗!”

  “我都曬外麵怎麽沒人說我臭?”

  “你家陽台不是能曬著太陽嘛,我家又沒有。”

  兩人你一樣我一語,矮子裏麵挑高個得很開心,王檬沒說話,搓著手伸著脖子望著王井龍,過了很久才小聲地說:“我也想搬出去,還想有個自己的房間,和書桌,書桌上有台燈最好。”

  王井龍已經喝高了,望著她傻笑。

  就好像已經看見了他的落地窗樓房,兩房一廳,其中一個房間有幹淨整潔的書桌,上麵放著台燈和參考書。

  “會有的,”他拍著胸口,“哥哥馬上就是大學生了,再等哥兩年!”

  王檬捏捏衣角,笑而不語。

  酒瓶子再轉,這回又轉到韋星濤,眾人唏噓中小少年搓了搓手,嘿嘿笑著看周圍的人,嚷嚷著:“我看看啊,我從未有過……嘻嘻。”

  王井龍:“嘻嘻個毛線。”

  韋星濤:“我從未有過和人啵啵。”

  周圍又一片噓聲。

  “韋星濤,你他媽的……”

  “今晚是誰把這專門來紮人心坎的小崽子帶來的,嗯?”

  “這回老子不喝了!哈哈哈哈哈哈嚶嚶嚶!”

  “我從未有過如此想要喝酒的一回。”

  “我靠這回不會都不喝酒吧,阿濤你提的什麽垃圾命題?”

  “你們這群純情的小垃圾天天開黃腔結果女人的手都沒摸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看我幹嘛?”

  軟妹凶巴巴問。

  “噯,我就看一眼……你不喝酒吧?不喝就好。”

  王井龍慫慫地回答。

  這時候,一個馬仔望著今晚沉默一晚上就光喝酒的自家老大,突發奇想冒出一句:“陸小爺要喝了這波,就他媽神作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陸鸞拿起麵前的酒杯,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