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氣臭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6-18 13:23      字數:5719
  謝國平靈棚擺了三日, 找了人看了日子,準備正好第七日下葬。

  第三天靈棚拆除時,根據現場人的說法, 謝小姐雙眼紅腫, 抱著謝國平的遺照上車時, 整個人憔悴的像是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 幾乎沒了人形。

  ――此說法當晚在江市傳播開來,幾家歡喜幾家愁, 眾人唏噓不已。

  所有人都以為謝小姐需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偷偷哭一場……然而撤掉靈棚的第二天, 謝雲卻出現在了謝氏在榮連街的公司門口,守在門口的馬仔看著妝容完整、腳踩十厘米高跟鞋、身著小套裝的女人,驚得手裏的煙燒到了指尖都沒反應過來。

  謝雲摘了墨鏡,低頭望著馬仔:“忙嗎?”

  馬仔搖搖頭,看著謝大小姐重新帶上墨鏡, 昂首挺胸地進了公司。

  “謝雲啊!”

  “是她,是她, 那天謝國平擺靈棚時遠遠看了一眼, 真的是她。”

  “她怎麽來了?”

  “她不是應該在家裏哭……啊,她進總經理辦公室了,湛哥不在啊!你們誰去攔攔她?”

  “……攔什麽,這條街的地上寫的都是她的名字, 你覺得區區一個謝氏總經理辦公室她進不得?”

  玻璃門將七嘴八舌的討論攔在門外,謝雲卻不太在意外麵的人怎麽說怎麽看,她將許湛的東西從總經理辦公室清理了出來,打包好的私人物品被暫時放在旁邊的一個小角落裏。

  看著她利落的動作, 整個辦公一層的馬仔們目瞪口呆,並且屁都不敢放一個, 眼睜睜看著她把許湛放在辦公桌上的東西掃到一個箱子裏時,還在跟人打電話。

  “啊啊啊我操,我的大小姐,您這是鬧哪出,這榮連街的天說變就變啦!”

  電話那頭路遙吱呀哇的,謝雲嫌她聒噪,把手機拿遠了些,語氣很淡:“什麽變不變的,換個人收租,還能影響你們開門做生意了?”

  她幾夜未睡好,聲音還有一些沙啞。

  “話不是這麽說,你這一動真的把我嚇到坐地上去……許湛是什麽好惹的主兒啊,你這突然出手就就收回三分之一的實權,你就不怕他幹點什麽?

  “怕什麽?”

  “東桐街和榮連街的夜店酒吧多的是,這裏麵的彎彎道道你懂嗎……你要收也不該收榮連街啊!啊!我要讓你急死了!”

  “著什麽急,我和許湛又不是分家了,他還不是得乖乖叫我一聲‘姐’。”

  謝小姐在辦公室裏來回渡步,高跟鞋踩在辦公室的地板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每一聲都像是踩在總經理辦公室外馬仔們的心髒上……

  有個馬仔頂不住,偷溜出去打電話給湛哥。

  原本也沒指望他來,就是報告一聲,大小姐在這撒野,救命!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許湛真的來了。

  騎著機車來的,轟隆隆的重機在辦公室外麵來了個漂亮的甩尾停下來,男人長腿一邁跨下機車……身後一個穿小吊帶的長卷發女人也跟著跳下來,摘下安全頭盔。

  “湛哥?”那女人看著也就二十歲出頭,她手剛從許湛腰間拿下來,“不是說好了帶人上山賽車?”

  後者掀開安全頭盔,一眼看進辦公室,正巧看見自己以前的辦公桌旁邊,年輕女人靠著,一邊大講電話,彎腰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摸出來個白色的瓷杯……

  上麵大概還印著合照什麽的。

  可能是哪個女朋友來的時候,偷偷放在他辦公室企圖宣告主權的情侶杯。

  許湛眉心跳了跳,伸手將拽著他衣服下擺的那種白嫩的手拂開,再抬眼就看見辦公室裏,女人一臉無所謂地把那隻杯子一起扔進紙箱裏。

  “……”

  心情便沒來由地更加不好。

  當然並不是因為那隻破杯子。

  身邊的人臉色肉眼可見變得陰沉,那個今兒在賽車場上勾搭上許少爺的女人愣了愣……她家境不錯,長得漂亮,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追呢,也不是什麽貪圖許湛錢財的,望著他目光不是膽怯的。

  或許許湛便是看上她那雙肆無忌憚的雙眼。

  這會兒她感覺到身邊的人心不在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辦公室裏那個漂亮的女人,停頓了下,有些吃醋地問:“那誰啊,許少,有女朋友了還找我來玩?”

  許湛這會兒才把目光放回她身上,嗤笑了聲,側臉親了下身邊人的臉,顯得有些懶,慢吞吞說:“想什麽呢,那是我姐。”

  “你們怎麽了?”

  “吵架。”

  “哦,那山頂還去不去了?”

  許湛把安全頭盔隨手扔給一個走過來的馬仔,“不去了,”他無所謂地說,“你再找個人陪你玩吧。”

  說著,扔下瞬間愣怔然後氣得小臉發白的女人,他自顧自頭也不回地進了辦公室,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玻璃門,順手關上。

  裏麵的人再說什麽就聽不見了。

  隻能看見他站在那箱被清理的物品旁邊,隨手扒過來看了眼,然後也不發火也不幹嘛,就坐到旁邊的沙發上耐心看謝雲扔他的東西……

  一看就是個把小時。

  直到他的東西和他的人一塊兒被掃地出門,總經理辦公室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許湛站在辦公室門口,看著坐在他的辦公室裏休息的女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姐,怎麽不在家休息?”

  “在家躺著容易想東想西,”謝雲見許湛都森森望著她幾個小時了,也懶得裝逼,隨手把墨鏡一摘扔辦公桌上,“早點來做點事,反而好過一些。”

  她語氣還算溫和。

  許湛想了想,並不太想和她打太極:“想要做些事是好事,榮連街有大大小小七八個夜場,還有十幾個桌球棋牌室,在裏麵討生活的,沒有幾千也有好幾百,你管得來?”

  “路遙跟我說過了,”謝雲撩了下頭發,衝他嘲諷地笑了下,“收個租而已,你不要把事情講得那麽難。”

  她語氣足夠雲淡風輕。

  許湛不信謝雲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他盯著女人那張平靜的臉,心裏雖然比較不以為意謝雲真能吃得下榮連街,但多少還是有些煩謝三叔拉他這趟渾水。

  搞出那種讓誰聽了都想要皺眉的“靈堂蹦迪”,還有臉磨磨唧唧求他,想讓他替他討回公道。

  結果正好踢在了謝雲正摩拳擦掌的鐵板上。

  “怎麽了,你覺得我管不來這一條街?”

  這會兒謝雲當然清楚許湛很尷尬,這麽多人看著他被掃地出門呢,像一巴掌呼在意氣風發的許少爺臉上似的――過了今日,所有人都會知道謝小姐在生少爺的氣,謝小姐對許少爺吃裏扒外幫著謝三叔在靈棚前搞事很不滿意,謝小姐在為這件事懲罰許少爺。

  現在謝小姐眨眨眼,便來收拾他了。

  謝雲就高興看他吃教訓,還要火上澆油:“你說的也對,新接手這些場子,除了收租還有些別的老規矩我要是不懂難免惹得租戶不高興,到時候我遇見不懂的,便來問你,你說好不好?”

  許湛能說什麽?

  哪怕他現在稍微皺一下眉頭,明天他“不孝”“老爸剛走便欺負家姐”的名聲就能被坐實,然後傳遍大街小巷。

  做他們這行,多少還是需要一些兄弟在後麵撐,這些人書沒讀多少,但是拜關二爺,講義氣。

  許湛淺吐出一股鬱氣,憋屈地說:“好。”

  反而謝雲擅長的了便宜還賣乖:“阿弟,你不會怨我搶了你的事做吧,我隻是氣不過你老幫著謝三,搞得好像他同你比我們還親近。”

  女人的聲音裏還帶著一點點嬌嗔,就好像她這麽個舉動完全就是在吃醋弟弟不聽話親外戚。

  那語氣能把人氣死。

  許湛憋了一股悶氣,聞言一瞬間就像是喉嚨被人掐住了似的,這些產業姓“謝”,謝雲要收回什麽,那也隻不過是名正言順。

  他隻能點點頭:“不會,我和阿姐自然是最親的。”

  “那就好了,我還怕你生氣給我使壞呢,”謝雲仿佛如釋重負,居然破天荒對他露出個淺淺的笑,“那你走吧,外頭那個妹妹站半天了,別老讓人幹等――你這些東西晚點我讓人給你送到你在東桐街的辦公室去。”

  “……”

  許湛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是裝傻,他會氣死。

  是真傻,他也會氣死。

  *

  這邊謝雲絲毫不著急,路遙卻著急上火,掛了她的電話轉頭就給另外一個人打電話,撥通了,但是響了幾聲之後就被掛了。

  路遙昨兒天亮才送走夜色最後一批祖宗,睡下都快早上九點了,這會兒嚴重睡眠不足,加上上火,一咧嘴唇角疼,照鏡子一看……好了,她居然能半個小時之內長出個痘來。

  她這麽著急的情況下,該死的還被掛了電話。

  孜孜不倦地打了快二十分鍾,對麵好不容易接通了。

  略微沙啞的聲音充滿了寡淡地“嗯”了聲,後者聽上去有點不耐煩:“看看幾點,上課呢。”

  “我的祖宗,你還上什麽課啊!你抬頭看看,榮連街天都變色了!”路遙衝著電話那邊尖叫,“你管不管了!”

  學校裏,陸鸞剛下課。

  上節課講評了期中考理綜試卷,年輕人修長的指尖翻過卷子,上麵用黑色水性筆寫的答案和老師念的基本一般無二……這次期中考試,聽力題就對了兩道題的陸小爺沒被英語老師殺死,聽說全靠物理老師抱著英語老師的腰攔著不讓他抽出那把八十米大刀,物理老師哭喊著他們學校十年沒出江市醫科大的學生了能不能打破詛咒就看這一個砍死了就真的沒了。

  此時電話裏的女人尖叫得他頭疼,微微蹙眉把手機拿開了些,陸鸞龜毛地說:“我上次跟你說了,好好說話,再尖叫拉黑。”

  “……”

  “說,什麽情況?”

  “阿雲……哎,就謝雲,謝國平的女兒知道吧,這瘋女人是我姐妹。”

  “嗯?”

  打電話就跟他炫耀這個來了?

  那還真是……

  有點炫耀到。

  聽到這名字陸鸞就心不在焉,正瞎想,那邊忽然話鋒一轉:“以前我就覺得她腦回路有點不正常,放著個虎狼之輩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弟弟許湛不管讓他全盤接手謝家的事務,她這個正牌繼承人什麽都不管……如今謝國平倒下啦,她卻如同忽然睡醒,開始試圖從許湛手裏把所有的東西搶回來。”

  路遙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要不是陸鸞早就知道她說的事,肯定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也不會耐煩聽。

  但是這會,他卻很有耐心輕笑一聲,水性筆在指尖飛快靈活地轉出朵花樣來,他不急不慢地“嗯”了聲表示自己有在聽:“亡羊補牢,這不是挺值得誇獎的?”

  他聲音裏帶著不正常的調侃和愉悅。

  正常情況下陸小爺肯定不會這麽說話,要是路遙這會兒哪怕有一毛錢的冷靜,她也能嗅出點不對勁來。

  可惜她什麽都沒發現。

  “什麽值得誇獎!”路遙窒息地咆哮,“你知道她怎麽搶回來的嗎?”

  “醉仙樓清倉那天整個李子巷要吃飯的人幾乎都出動了,”陸鸞含蓄地說,“我在現場,並且沒瞎。”

  “不不不不是醉仙樓,”路遙壓低了聲音,“我這姐妹要是隻有這一點瘋也不算什麽了,今兒我收到風聲,她幹了更瘋的事。”

  “什麽?”

  “她掰著許湛的手指,強行把他拽手裏的榮連街收回來了!所有鋪麵的業務!全部收回來了!啊,你簡直不敢想,如今榮連街真的姓‘謝‘……”

  陸鸞挑起眉。

  這回是真的有些驚訝。

  電話那頭路遙還在說:“你說她怎麽就想不開啊搞出這種操作?榮連街多少夜場,哪怕是許湛在的情況下還三不五時地出岔子,她一個女人,以前連麵都沒露過,突然空降人家不得整她?還有許湛,他能這麽善罷甘休?天啊我是真的怕哪天大佬打架小鬼遭殃哪天一覺醒來人家告訴我夜色被人放火一把燒了……”

  她還沒說完,電話那頭的年輕人已經笑了起來。

  路遙一愣:“你在笑?”

  陸鸞放下翹起的唇角:“不行麽?”

  路遙:“我打電話給你是為了聽你笑的嗎?”

  陸鸞懶洋洋回答:“聽見許湛被打臉我還不能開心一下?”

  “行是行,但是吧……”

  “那麽多夜場也就夜色名聲最大,他們鬧事會去你那的。”

  “陸小爺,小閻王爺,我打電話也不是為了聽你恐嚇我的,謝謝,再說了您也別嚇唬我,我路遙可是嚇大――”

  “慌什麽,今晚開始我去幫你看場子。”

  “……”

  “嗯?”

  電話那邊好像是被震驚到,隔了幾秒才發出不確定的疑問:“什麽意思?‘今晚開始‘是指從今晚開始之後的……每天?”

  聽著電話那頭簡單又利索的應承聲,這邊路遙立刻推開窗伸腦袋看了看外麵,除了天沒下紅雨之外,剛才烏雲密布的陰鬱好像也散了,簡直天空放晴。

  掛了電話她都沒回過神來,今兒她……不,應該說是她那個瘋姐妹走了什麽狗屎運。

  原本她打電話給陸鸞,也就是通知一下這位榮連街的地下秩序管理人,頂頭上司換了,可能接下來有一陣來自被驅逐者的動亂,希望他做好準備,照拂照拂可能會被無辜波及的商戶們。

  同他講這些原本也沒想怎麽著,就希望以往她打二十個電話才能接一個然後慢吞吞騎著單車過來的主兒,從今日起稍微重視一下人民的水深火熱,最起碼騎單車蹬腳踏的速度快一點也好。

  結果呢?

  ……這位大爺不知道哪根筋抽風了,居然答應親自來幫忙看場子。

  ………………………………………………像個小馬仔似的天天蹲在她夜色門口,幫忙看場子?

  天啊!

  路遙感動的熱淚盈眶。

  ―路遙知鴨力:你今年肯定背著我偷偷去拜了哪家靈驗的佛祖。

  ―雲雲雲:?

  ―路遙知鴨力:我觀少俠眉目清朗,眉心泛紅,似有吉星高照。

  ―雲雲雲:瘋了?半個小時前是誰哭爹喊娘準備給我物色最好的墓地好在許湛把我崩了之後替我收屍安排後事呢,我感動的淚水都沒來得及幹透。

  ―路遙知鴨力:現在不必了,神仙下凡了。

  ―雲雲雲:什麽玩意?

  ―路遙知鴨力:不告訴你。

  *

  謝雲腳不沾地地忙了三天。

  第三天就像是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高中生保鏢這件事,給陸鸞掛了個微信視頻電話,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

  電話那邊年輕人背景很暗。

  謝雲回頭看了眼窗外陽光明媚,問:“你在哪?”

  話語落下,就看見那邊黑暗中有人挪了挪,少年那張年輕俊美的臉挪過來了一些,謝雲看清楚了他的臉,平日裏過於蒼白的麵頰這會兒蹭髒了,好像有點黑色的灰塵或者是機油。

  ”車底下。”陸鸞聲音平靜,“怎麽了?”

  “明日我阿爸下葬,謝國昌和許湛都會出現,我缺保鏢。”謝雲說,“你也來。”

  “哦。”

  “要穿正裝,黑色西裝和白襯衫,領帶不喜歡可以不要。”她說著看了看對麵車底下穿著工字背心,全身在車底蹭得髒兮兮、每一個毛孔都寫著貧窮的年輕人,停頓了下,“你有正裝嗎?”

  “沒有。”

  “我就知道。你多高啊,我去拿套許湛的――”

  “不要。”

  電話那頭人說話聲音有點悶,更明顯的是冷淡。

  謝雲話頭一頓,正想說什麽,就看見他扔了扳手,慢吞吞從車底下鑽出來,那張驚為天人的俊臉變得清晰:“不穿他的,我自己想辦法弄。”

  “弄不到呢?”

  “弄得到,你別管。”

  謝雲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一會兒,評價:“脾氣真臭。”

  “掛了。”脾氣很臭的小孩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