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負
她們這邊的動靜不小, 季茵撞翻了整個放置香檳塔的桌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謝雲其實不太在意,掃了一眼看她還能動, 就往後退了一步, 周圍的人隻來得及看見季茵同她拉扯, 然後她便將她推倒。
從頭至尾站她們很近的隻有陸鸞, 在人們看過來的第一時間,他上前用身體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 伸手拉過謝雲看了她一眼, 除了手腕被拽得有些發紅……
但是沒有大礙。
他放開她,掃了一眼季茵,想了想問:“你又喝多了?”
他是見她踹過垃圾桶的人,所以不太驚訝她動作粗魯或者不符合大小姐形象;
他還見過她踢翻垃圾桶後拍著胸口安慰自己“這是自家的垃圾桶呢所以不算沒有公德心”,所以更不指望她對季茵會手下留情, 露出什麽後悔、懊惱的神情。
事實上謝雲也確實沒有。
謝雲沒回答他這荒謬的問題,反而反問:“你不要去扶她一下?”
好歹認識。
這話說的平靜, 真的就是客觀描述事實, 然而話一說出口,聽在陸鸞的耳朵裏卻好像有了另外的意思……
他挑了挑眉看向謝雲,有點不確定她是在真心發問還是在陰陽怪氣。
“字麵意思。”
謝雲有點無辜地回望他,這次她是真心發問。
陸鸞冷嗤一聲, 那句“不必了”剛到了嘴邊,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身後便有人打斷了他。
“――姐,怎麽了?”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撥開圍觀中的混亂人群,還有周圍一些想要上來幫忙、在看清楚鬧事者的臉明顯不好惹時又不太敢上來的安保, 此時,許湛和陸容已經雙雙靠近。
季茵還在地上尚未爬起來,她一身狼狽,或許是落地的時候扭到了腳,疼得厲害。
淚眼朦朧之間看到兩道修長的身影靠近,她第一時間便認出了許湛……
“阿湛。”
她聲音像是被欺負的小貓小狗,帶著“嚶嚶”的聲音,看上去隨時有可能要告狀。
許湛目光沉沉掃了季茵那邊一瞥,看她整個人頭發、禮服都泡了琥珀色的酒液,高跟鞋綁帶也鬆脫了,一隻赤腳踩在玻璃碎片上,也不知道是否流血。
很狼狽的樣子。
他猶豫了下,但是最終還是沒有上前。
與此同時,陸家三少與他擦肩而過,將外套脫下來蓋在季茵身上將她打橫抱起。
“阿湛……?”
季茵愣了下顯然是沒想到許湛鳥都不鳥她,被陸三抱起來的時候身體僵硬了下,眼睜睜地看著許湛向著謝雲走去,低頭問她怎麽了,有沒有受傷。
她是推人的那個!有什麽好受傷的!
為什麽大家反而都一副對她緊張兮兮的樣子!
看著昔日戀人的冷漠,心中仿佛有刀割,卻有苦說不出……季茵將頭邁進陸家三少的懷中,在外人看來完全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若是許湛真的還在意她,見到這一幕,現在應當怒火中燒。
可惜沒有。
他甚至沒有看見自己的前女友被另外一名優質男人眾目睽睽之下打橫抱起,也沒有注意到她越發怨念橫生的目光……
他背對著他們,拉著謝雲的手,垂眼問:“怎麽又同她攪和上了?
謝雲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來,有些不耐煩:“你說呢?你放手,我還有事。”
許湛立在她的麵前,對她的油鹽不進有些無可奈何,放開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看她確實沒受傷,稍一停頓,多少猜到了她同季茵起爭執是為了什麽了。
想到這,他目光稍微放柔和了一些,放開了她。
此時許湛並未意識到爭執是單方麵引起,謝雲對“二女爭男”戲碼毫無興趣,直到他發現謝雲在拚命回頭看他們身後。
他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到被陸三抱在懷裏的季茵也不太意外,無論兩人是什麽關係,今晚季茵是陸三帶來的人,如今她在這場合受傷,他不可能不管她。
“怎麽?”許湛問謝雲在看什麽,以為她擔心季茵,隨口道,“她沒事,你放心。”
他這安撫的口吻,讓站在兩人不遠處稍微推開一些的陸鸞聽著隻想冷笑。
好在謝雲替他冷笑了。
也替他坐實了她對許湛瞎操心感到的荒謬。
抬手壓了壓鬢邊的發,她對視上無意間望過來的陸容,笑了笑,用略微輕慢沙啞的嗓音說:“陸三少,我有話同你講,奈何今晚你一直很忙……不知是否能賞個臉。”
她說這話時,立在宴會廳炫目燈光下,一身粉色禮服承得她像個坐在十八層床墊上往下俯瞰眾生的小公主,目中無人,卻有她唯一的目標……
這足夠叫成為她目標的幸運兒熱血沸騰。
許湛愣了。
周圍的人愣了。
陸容微一愣後,笑了。
笑的時候懷裏還抱了個女人,於是他笑出了風流萬千的味道。
這晚,江市上流社會之間,新的八卦流言蜚語四起。
也不知道是誰牽起了一個荒謬的頭,都說包租借公大佬謝國平之女謝雲貌美年輕,行事張揚,潑辣。
前麵二十幾年名不見虛傳,如今難得參與慈善晚宴,還眾目睽睽下將一個小姑娘推入香檳塔,卻不過是衝冠一怒為藍顏……
藍顏是陸家三少陸容。
陸容是江市紈絝子弟頂尖的那幾個之一,沒有什麽道德感,對於謝雲的大膽“追求”毫不抗拒,放置了當晚的女伴後,轉身便進了謝雲的專屬貴賓休息室。
眾人圍觀一出不入流的豪門搶男人大戲,唏噓不已,感慨謝雲肆意妄為,卻因為她群眾基礎打得太好,男人舍不得講她壞話,女人則是看習慣了這種戲碼,她們隻認識謝雲,自然就站了謝雲。
隻可憐了季茵,被“陸三那可憐女伴”取代了姓名,一通糾纏賣慘蓄意假裝在許湛麵前被推倒被欺負確實求仁得仁,倒是成功地讓人覺得可憐了……
可惜也並沒有誰記住她的名字。
*
謝雲也不想和江市著名花花公子瞎傳緋聞。
但這是沒什麽辦法的事,若是被許湛知道她是在截胡謝三叔、為醉仙樓做打算,肯定又要出來礙手礙腳……
與其這樣,她背一些花邊新聞倒也無所謂,流言蜚語很快就會被新的八卦代替,還是正事要緊。
她拜托陸鸞把陸三公子帶到她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被敲響的時候,謝雲正坐在梳妝鏡前補妝,她剛剛完成了和守在醫院的馬仔的視頻,確認了今晚晚餐後例行檢查時謝國平的狀態。
依然很不好,且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不好。
她不知道謝國平還能不能醒來,會不會醒來,這種未知的恐懼反而讓人覺得焦躁。
敲門聲讓謝雲回過神來,她站起來打開門,看見一身正裝的陸三少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外……在他身後的年輕人已經脫了侍從服可笑的領結和馬甲,手在口袋裏,微偏著頭,臉色不太好看。
謝雲其實和陸鸞也不能說太熟。
但是一看他那張麵癱臉,她就總覺得自己什麽都懂。
上一秒心中的焦慮稍散,她嗤笑一聲,目光回轉停在陸容的臉上:“怎麽這副表情……陸三少,你欺負我家小朋友了?”
說者無心。
這個“我家”兩個字,成功地把門外兩個男性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陸鸞原本偏向一邊的臉都轉了回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陸容則一臉興味。
“我什麽也沒幹。”陸容聳聳肩,吊兒郎當地說,“我能怎麽欺負他?”
他確實是什麽也沒幹,也就是在陸鸞找到他的時候,對著他今晚的扮相狂笑了三十秒。
陸鸞還在少見的發愣。
直到休息室的門在他麵前被關上,他愣了下,這才回過神剛才那個女人說了什麽“辛苦你了,回頭微信聯係”,然後他……
就這麽被關在了門外。
盯著麵前緊閉的休息室大門,年輕人陰柔俊美的麵容如三尺寒冰,倒不是覺得這兩人在休息室裏麵能幹什麽,就是單純的不爽。
拿出手機給她微信打字“什麽意思”,打了前兩個字,又覺得索然無味,刪掉,把手機塞回了褲子口袋裏。
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抽了隻煙。
在走廊的垃圾桶旁熄滅了那隻煙,他轉身走了。
*
回到修理廠時,不過晚上十二點多,王井龍他們還叫了宵夜,陸鸞一晚上給莫名其妙的人端茶遞水早就餓了,就跟他們一起吃東西。
江市初秋已經到了,晚上秋風有點冷,便攜式烤魚在錫紙酒精燈上烤得滋滋作響。
“明天我們期中考。”
“好巧,我們也是。”
“啊,晚上物理老師還來暗示了一波考試題型,陸小爺又不在……我給隨便劃了點重點,跟又跟不上不知道漏了沒,參考書在我書包裏,您想看就看看啊。”
陸鸞捧著碗喝了口魚片粥,麵無表情地聽他們討論,然後話題從學校的事越聊越歪,聽說今晚隔壁樓的茵姐哭著回了家,大概是正式地被許湛那個老狗比拋棄了。
“也不知道怎麽了。”
“許湛這個人渣。”
“茵姐哭的很傷心,嚇得軟妹給我發微信,讓我回家看看,怕她想不開。”
“可憐的茵姐,她哪裏玩兒得過那些有錢人,有錢人最擅長的就是玩弄人心,”一個圍繞著爐火的少年翻了下烤魚,嘖嘖咂舌,“編造一個甜蜜奢華的牢籠,騙我們這些純情的窮鬼步步進入陷阱,難以自拔的時候一腳踹開。”
“純情的窮鬼”這幾個字引發大家一陣哄笑。
不是他們沒有同情心。
他們出生李子巷,除了貧窮就剩下“義薄雲天”。
本來就跟許湛不對付,知道了季茵和了一個有錢人的時候已經相當不看好,後來知道那人是許湛,不看好變成了一點點的不滿意……
在少年人單純的眼界中,季茵偷偷和許湛在一起,等同於做了叛徒。
她自己也知道的,否則不可能把這事兒掩藏到那天陸鸞撞破才講實話。
眾人瞎聊,圍繞“江市這些有錢人,就知道玩弄我們這些純情窮鬼的心”聲聲詆毀。
他們聊得很嗨,沒人注意到剛開始還搭兩句話,說一下今晚在慈善晚會上情況的陸小爺越發的沉默。
過了半夜十二點。
陸鸞剛把參考書從王井龍書包裏掏出來放膝蓋上攤開,這時候手機微信震動了下……此時大家已經酒足飯飽,這微弱的手機聲不過是讓角落裏有點兒喝高的馬仔蹬了蹬腿,迷糊地問了句:“誰的手機,大半夜的,馬子查崗?”
陸鸞從口袋裏把手機摸出來。
看了眼。
來自“雲雲雲”的轉賬,六百六十六塊,配字:謝謝小信鴿。
看得她和陸容的事兒談得挺愉快,至少她心情不錯。
陸鸞心跳得快了些,忽然一陣心頭邪火起。
他都搞不清楚今晚跑去花園酒店幹嘛去了,明天還他媽期中考試,他翹了晚自習去的……神經病啊!
“操。”
薄唇輕抿吐出一個髒字,他沒收轉賬,摁滅了手機,剛想把手機從參考書上挪開,這時候,手機又他媽響了。
他嚇了一跳。
已經半睡著的某個淺眠的馬仔也嚇了一跳,“噌”的一下坐起來正想破口大罵,看清楚拿著手機那人是陸鸞,他愣了下,又躺了回去。
陸鸞接了電話,“喂”了聲,嗓音有些低沉沙啞。
也不知道對麵說了什麽,他原本緊蹙的眉頭放鬆了些,臉上的暴躁也消下去了一點,等對麵叨叨說完,他才簡單應了聲:“到家了?”
聲音聽著還有點僵硬。
那邊謝雲也沒聽出來,這邊剛打開門,踢了高跟鞋,換上拖鞋她舒服地歎了口氣:“嗯,你吃飯了嗎?我看你今晚忙了一晚上,剛想說談完事帶你去吃點東西,出來發現你人沒了。”
陸鸞瞥了眼不遠處食物的殘羹。
突然就什麽火氣都沒了。
就尼瑪離譜邪門。
他自己都覺得荒謬,說了句:“吃了。等你想起來,人都餓死了。”
電話那頭謝雲開始笑,笑夠了同他講了晚安,然後掛了電話。
陸鸞掛了電話,一回頭,發現沙發旁邊蹲了個人,這人這會兒正用一雙晶晶亮的眼望著他,一臉難以置信。
“幹什麽?”陸鸞冷冷地問,“不睡覺在這蹲著拉屎?”
看著這張漂亮的臉說出如此粗俗的話總讓人覺得百看不厭,王井龍點點頭,又搖搖頭:“陸小爺,您跟誰打電話呢?”
“跟你有關係?”
“有。”
“?”
“您這輩子沒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同我講過‘晚安‘。”
“……”
“……”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