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6-18 13:23      字數:5751
  今晚堪稱一場鬧劇。

  手機的微信群裏, 許湛手下的馬仔上躥下跳地把今晚他們湛哥抱走了謝大小姐的劇本講述得繪聲繪色,許多人發私聊來問謝雲,未來的駙馬爺是否真的就是許湛了。

  甚至路遙都被嚇到, 強烈反對“許駙馬上位”之餘, 她比別人稍微溫情一些, 額外提醒謝雲喝了酒別開車。

  但也僅此而已。

  卻無人問她腳扭了, 痛不痛。

  世界上唯一關心自己的人這會兒躺在醫院的重症病房中不省人事,夜深人靜, 酒精未散, 這個認識讓她格外覺得自己可憐兮兮、值得哭泣――

  直到一個才認識兩天、很拽的小朋友給了她一個安慰。

  渾身叫囂著“缺愛”的謝大小姐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在一個高中生的身上尋找“父愛”這事兒有什麽可笑的,這會兒她捧著手機,十分上頭。

  ―雲雲雲:你關心我?

  陸鸞不會承認這個提問他想了一晚上,像強迫症犯病,未必多想知道答案, 隻是終於問出口,他自己都鬆了一口氣。

  敷衍地告訴她, 這是禮儀, 她不是相當熱衷這個嗎?

  謝雲居然沒有惱羞成怒,回答甚至比他想象的更乖一點。

  ―雲雲雲:還有點疼,但是可以忍。

  像是一隻金絲雀叫著飛進他的掌心。

  ―雲雲雲:你以後別打工了,高中生還是應當好好學習, 我送一套五中附近的門麵給你收租,你上完大學再還給我,你認為如何?

  然後金絲雀開始日行一善。

  甚至為自己的善舉熱血沸騰。

  殊不知手機對麵的人對著屏幕沉默三秒,冷笑一聲, 認為她並不需要等到謝國平撒手歸西,就可以被人騙到內褲都無。

  ―。:你喝酒了?

  ―雲雲雲:一點點。

  ―。:看你不是一般的上頭。

  ―雲雲雲:沒有, 我認真的。

  ―雲雲雲: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很容易被騙,很可能輕易就會被人三言兩語騙到內褲都無。

  ―。:現在倒覺得你其實很有自知之明,甚至為此有點感到驚喜。

  ―雲雲雲:……

  ―。:你隨便給別的男人東西,不怕許湛不高興?

  他話鋒忽轉。

  謝雲從他的字裏行間看出了試探,小朋友可能在明裏暗裏盤問她和許湛到底怎麽回事,也許甚至是季茵讓他幫忙打聽……

  但是她不在乎,而且他算什麽“男人”啊,小朋友一個。

  所以幹脆當作沒看懂。

  ―雲雲雲:我要是怕他現在就不會在這同你講話……我知道你們都收到風聲,我父親確實提過希望他從今往後照顧我,但這件事並不是那麽簡單。

  ―雲雲雲:恰巧今日他也跟我說了類似的話,他說如今江市除了他,沒有人再敢接近我。

  ―雲雲雲:怎麽,你也害怕他不高興嗎?

  對麵沉默了幾秒。

  ―。:陰陽怪氣,想試探什麽?

  冰冷的幾個字。

  謝雲舔舔下唇,心髒怦怦亂跳,如今她被許湛激發了叛逆的心,而眼下正在說話的人在她看來是打許湛臉的證據,是救命稻草……

  她確實是故意激他。

  也不圖什麽,就想看著這世界上還有敢糊許湛臉的人存在著,確認這件事,她就可以安穩地睡個甜美的覺。

  而她大概是賭對了。

  江市可能有很多人忌憚如今羽翼豐滿的許湛,但是多少還是有幾位並不將他放在眼裏,或者說是,無所謂許湛這個人的。

  城北陸家,地產李家,實業顧家……

  還有李子巷的陸鸞,也算一個。

  謝雲不知道這些彎彎道道,這會兒她坐在床上像是躁動不安的毛毛蟲,良久沒有得到對方的明確答案,她打了個嗬欠,十分想睡覺。

  於是催促著再次追問。

  ―雲雲雲:小朋友,問你話呢,你也怕許湛嗎?

  ―。:謝小姐,婊氣溢出屏幕了。

  謝雲咬著舌尖,勾唇輕聲嗤笑。

  ―雲雲雲:怕嗎?

  她很執著,大概是從他那有樣學樣地學來的……而對麵過了大概十幾秒才回複,就簡單的兩個字。

  ―。:不怕。

  謝雲整個人都踏實了。

  ―雲雲雲:改明兒我就把手機拍許湛麵前,告訴他“別做帝王白日夢了,高中生都不怕你”,你覺得如何?

  ―雲雲雲:你這小朋友除了愛鑒婊,未免也太招人疼……乖小孩應該過上好日子的,姐姐真的想給你一間臨街鋪麵,不需要任何報酬,你考慮一下?

  ―雲雲雲:給個小小的,不值幾百萬,然而每個月可以收租四千多塊。

  ―。:……

  ―。:慈善不是這麽做的,謝小姐。

  ―。:我到家了。

  對話就這麽以一個令人(謝雲)滿意的方式結束了。

  鎖了手機拱進被窩,謝雲忽然就覺得其實她也沒那麽難過,畢竟世界末日還未來臨,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

  李子巷。

  陸鸞剛剛踏上樓梯,收起了手機。

  屏幕微弱的光消失在黑暗的樓道。

  陸鸞認真思考自己瘋了的可能性,換做半個月前,若有人告訴他他會浪費時間和一個喝了酒、隻會胡言亂語的女人發了一路的微信……他可能會發出最刻薄的笑聲,直到口出狂言的人噩夢裏都是他的笑聲。

  但現在他真的這麽做了。

  著實驚人。

  踩著沉重的步伐,陸鸞上了樓,腦子正對有人要贈送他幾百萬的不動產這件事嗤之以鼻,認真思考剛才自己講話是否太溫和、發揮不夠刻薄,不足以喚醒神誌不清的金絲雀……

  在樓梯口,他停了下來。

  平靜地看著抱著膝蓋蹲在他家門口的女人。

  “茵姐。”

  黑暗之中,他停頓了下。

  “有事嗎?”

  他問。

  陸鸞的家門口是一片新粉刷過後的白,季茵靠在牆邊瑟瑟發抖,身上的衣服也在牆壁上蹭了一圈白色的灰印……她低著頭,抱著膝蓋楚楚可憐的樣子,像極了被主人遺棄的流浪寵物。

  “阿鸞,我睡不著。”她鬱悶的聲音傳來,“閉上眼,就是許湛那張臉。”

  陸鸞沒說話,他也無話可說。

  而季茵卻還在喋喋不休:“我想不通我比不上謝雲的地方,我比她年輕,比她知趣,不會像她一般仿佛誰都看不起……”

  “茵姐,”站在黑暗的走道裏,年輕人淡道,“你說的這番言論,聽上去已是敗者宣言。”

  季茵的話戛然而止,她抬起頭茫然地望著陸鸞,臉上還帶著眼淚的痕跡,看上去憔悴且可憐。

  陸鸞掃了她一眼,無動於衷。

  “謝大小姐未必對許湛有興趣,”他點了隻煙,無所謂地靠在斑駁的牆上,“她說是因為你說了不該說的話,惹到她。”

  黑暗之中,他手中的煙星火點點成了唯一的光源。

  “我說了什麽?”季茵站起來問。

  “我怎知,”陸鸞微蹙眉,抬眼從煙霧繚繞中看她,“你同許湛說了什麽?”

  在他冷漠的目光注視下,季茵頭一次有些畏縮……眼前的年輕人是她看著長大,她當然知道如今他在榮連街有了一些根基,地位非同一般。

  但這樣被他的目光刺到,產生逼迫感,還是頭一遭。

  她唇瓣囁嚅,有心虛的汗順著她的發際線滴落,她小聲說:“沒說什麽的呀,就前段時間謝雲找過阿慶嫂和癱佬阿榮問當年工地的事情――”

  她話還未羅,便忽然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得凝固。

  明明是盛夏天,她竟打了個寒顫。

  陸鸞站起來,熄滅了煙草,望向她的眼中沒有多少情緒,開口時卻是十分失望的冷淡語氣:“茵姐,你真的糊塗了?”

  “……”

  “你有沒有想過,如今這種關鍵的節骨眼,人人想著要等謝國平死,名正言順地分一杯羹……如果許湛鐵了心幫謝三叔站隊,心狠手辣,要殺人滅口,你這番多嘴,可能會害死癱佬阿榮一家?”

  他聲音擲地有聲,每個字都像一把利劍刺穿季茵。

  她死死地閉著嘴不敢說話,她是真的沒想過這麽多,隻是聽見“謝雲”這名字從許湛的嘴巴裏說出來,便頭腦發熱把謝雲找過癱佬阿榮的事情告訴了他。

  雖然未見過許湛真的親自動手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然而他是個怎樣薄情冷血的人,她已經領教。

  越想,她開始害怕起來。

  “是謝雲去找的癱佬阿榮,要出什麽事,也隻能怪她!”

  “是你把這件事告訴許湛。”許湛的聲音聽上去公平到近乎於冷酷,“你們一同造了一把刀,懸在了癱佬阿榮的頭上。”

  季茵臉色越發難堪。

  她沒想過害人。

  她精神趨近於崩潰,踉蹌一步向前,捉住了陸鸞的手,祈求:“阿鸞,你幫幫我……我知道你如今有些本事,而我都這樣了,你就當幫幫我,留我在許湛身邊,若他真有什麽風吹草動,我也好通知你們。”

  她說話已經沒有什麽邏輯可言。

  被捉住手臂的年輕人在手臂觸碰到她胸前柔軟的一瞬間黑了臉――

  鼻息之間飄過的少女淡香混合著夏季汗液的味道,不難聞,卻讓人難受……

  像之前拿著奶酪包同他表白的那個小姑娘,味道令他覺得陌生而不適。

  僵硬而稍顯冷淡地把從從她懷中抽出,他往門邊靠了靠,甚至來不及思考連續幾次被女人靠近心態上有什麽不同……

  眼中已然浮現了不耐與疏離。

  “許湛一旦決定分手,沒聽過吃回頭草的,”他聲音越發冷淡道,“他未必肯見你。”

  “可以別的場合製造偶遇,江市那麽多慈善晚宴,社交活動,總有那麽一兩個人缺女伴。”季茵搓著手,“我隻是想把話同他講明白,他若回心轉意固然是好,從此我可以在他身邊也為癱佬阿榮以及你們保駕護航。”

  陸鸞目無情緒地掃了她一眼。

  “如果他鐵了心要娶謝雲……”

  陸鸞蹙眉。

  “我也不會再強求。”

  季茵難受地把話說完。

  拿出鑰匙塞進鐵門鑰匙孔裏,垂眼看著近在咫尺、滿眼祈求的季茵,陸鸞忽然覺得今日實在是有些滑稽――

  人們居然排著隊,都想來找他陸鸞做慈善事業。

  不同的是……

  有的是強塞。

  有的是索取。

  “可以。”

  他聽見自己平靜無波瀾的聲音響起。

  “我試試。”

  並不知道季茵從哪句話開始打動了他,或許是因為擔心癱佬阿榮的安危,或許是別的什麽……

  總之他破天荒地管了這一次閑事。

  *

  隔了大約三日,季茵口中所謂的“別的場合”果然說來就來。

  江市中心醫院在花園酒店舉辦一場幫助先天性疾病患兒慈善晚宴,邀請各路有錢人士慷慨解囊。

  許湛把這個消息發給謝雲時,她正巧就坐在江市中心醫院特護病房的門外長椅上,翹著包著像粽子似的腳,和路遙分享一塊作為下午茶的蛋糕,以及兩杯奶茶。

  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她把手機塞回包裏。

  “怎麽了?你這是什麽表情?”路遙問,“你剛才吃下去的那一口是整個蛋糕上唯一的一顆焦糖榛子,而不是一坨屎。”

  謝雲動了動唇正想說話。

  這時候,遠處電梯門打開了,一條修長的腿從電梯裏邁出來,她挑了挑眉:“真正的屎來了。”

  路遙回過頭,看著許湛從遠處走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在許湛對路遙向他露出什麽表情並不感興趣。

  他邁著被牛仔褲包裹得很好的長腿款款而來,如同神仙下凡似的走到謝雲麵前站定,對叼著塑料蛋糕叉子望著自己的女人笑了笑:“姐,看見我給你發了微信了嗎?”

  “看見了,”謝雲說,“又怎樣?”

  從那天他宣布“除了我誰敢要你”的宣言之後,謝雲對他便不太有好臉色。

  難為許湛心理素質不錯,該發的微信發,和她說話時眉毛都沒皺一下……

  不知道內情的人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們之間有過爭吵,甩過狠話。

  “我需要一個女伴。”

  此時許湛用四平八穩的聲音說,姿態夠高,像是他隻是來通知這件事……

  這態度,就足夠叫謝雲心裏那把火”蹭”地燒起來。

  “我陪你去,然後讓你更好地坐實我們兩關係的謠言?”謝雲荒謬地笑了聲,“不,免了。”

  她說著,把腿上的蛋糕挪到路遙的腿上,說了聲“我去買水”,站起來,目光與許湛對視了幾秒,她說:“閃開。”

  許湛從善如流地往旁邊讓了下。

  與此同時,閃開得更遠的是原本站在兩人周圍的馬仔們,馬仔們嗅到了空氣裏的□□味,並在第一時間做出判斷:這不是他們能聽的八卦。

  謝雲滿意地看了看周圍空出來的一片,揚了揚下巴成一個驕傲的弧度,拎著裙擺就要與許湛擦肩而過。

  結果剛邁出去一步――

  “幾個月前巴黎春夏高定秀後,我定了一條禮服,”身後男人突然出聲,“當時帶去的季茵,和你身形其實蠻像的。”

  “……”

  謝雲邁出去腳收了回來,回過頭。

  浮現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用肆無忌憚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年輕男人。

  她臉上掛著傲慢,用公雞打鳴式的同款驕傲,衝他嗤笑一聲:“真的假的,許湛,你認真的嗎?我上次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該清醒點站在你麵前的人是誰,別指望要用這種打發外麵女人的手段來打發我,那隻會讓我覺得……”

  “是Eile saab。”

  謝雲的嘲笑在路遙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為她精彩的大女主式發言鼓掌之前,就戛然而止。

  在她的注視下,她清楚地看見謝大小姐的喉嚨不妙地上下滾動了下。

  Eile saab,十八個受法國高級時裝協會認可的高級定製品牌之一,眾明星、英美劇貴族偏愛的高定禮服品牌,謝雲曾經在看著名美劇《Gossip girl》裏的女主之一Blair結婚時的禮服知道這個品牌,從此對它次心生向往。

  她不是沒錢,但是她之前一直在國外讀書,並非出生權勢貴族,沒有參加不完的聚會,也沒有一年到頭都需要穿禮服的需求,所以她搞不到一張屬於Eile saab的高定門票。

  不像許湛。

  如果被他帶去巴黎購買各大品牌禮服的女人都可以同他步入婚姻殿堂,那顯然可能連澳門賭王都要對他後宮的龐大望塵莫及。

  “謝雲?”

  路遙帶著警告的聲音響起。

  謝雲回過神來,無視了路遙,她抬頭對視上不遠處男人那雙帶著笑意的眼,明目張膽地寫著“犯規”。

  她轉過身,向他走了一步,能屈能伸地問:“有照片嗎,如果是隻合適葬禮或者婚禮這兩種場合的黑色或者白色禮服,可能我也……也……呃――”

  她轉過頭,麵無表情地對路遙說:“是煙粉色。”

  她此時此刻嚴肅的表情,將她眼裏的星河璀璨承托得尤其……尤其一言難盡。

  路遙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閉著嘴,嚴厲加譴責地地望著這個軟骨頭。

  許湛“哢嚓”一聲鎖上手機屏幕。

  這清脆的一聲仿佛是他吹響的勝利號角。

  謝雲不在意。

  她撩了下頭發,淡道:“阿弟,並不是穿了你買的禮服,陪你出席一個慈善晚宴,就代表我會嫁給你,這個道理,希望你懂?”

  她話語落下,許湛笑了笑。

  “當然,姐。”他說,“這次我保證不再胡言亂語。”

  “季茵呢?”

  “一條裙子而已,若你點頭,跟她還能有什麽關係?”

  “成交。”

  謝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將放在路遙膝蓋上的蛋糕拽回自己的腿上,又吃了一口,歪著頭問她親愛的朋友:“你覺得黑茶色的頭發配煙粉色禮服會好嗎,或者更淺一點?但我不接受漂染,那個太傷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