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金絲雀
作者:大象向著夕陽奔跑      更新:2020-06-18 13:23      字數:4609
  一切好似恢複了平常,方才一瞬間麵前的人那高高在上的姿態仿佛是她的錯覺。

  眼前的人不過是她同住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的好弟弟。

  “怎麽不說話?”

  良久沒有得到謝雲的回答,許湛困惑,眸光微暗。

  謝雲抬頭,仿佛毫無察覺……目光流轉自他臉上掃過,鼻尖高挺,眉宇星目,一派儒雅麵相,卻不知其皮下狼子野心。

  她衝他微勾唇,道:“抱歉,阿湛,爸爸的事來的太突然,最近我有些太累。”

  許湛盯著她唇邊的笑看了一會兒。

  “姐,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他眼中重新染上溫度,“爸爸的事,我也很心痛。”

  輕輕應了聲,謝雲不再說話,轉身替謝國平壓了壓被角,然後撫了下裙角,站了起來。

  許湛跟著她走出病房。

  哪怕表麵與謝三叔再不合,那也是她爸爸的兄弟,眼下人來了江市,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替他接風洗塵。

  出了醫院,許湛上了駕駛座,謝雲也不阻止,乖乖繞到副駕駛。輕車熟路地從車的儲物箱裏拿出一隻女士薄荷煙,趴在副駕駛車窗上吞雲吐霧。

  薄荷味擴散開來。

  “姐,哪怕是女士煙也要少碰。”

  車駛出停車場,許湛一隻手扶著方向盤,順勢瞥了一眼懶洋洋靠在副駕的女人,紅唇在煙尾留下個紅色的印子……靠在副駕駛座上的女人臉上寫著淡漠與冷靜,仿佛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高在上。

  “就這一隻,”謝雲紅唇下,露出咬著煙尾貝齒,“這包煙遙遙放在這的,都不知道多久了。”

  “路遙什麽人,你怎麽還跟她玩?”

  “她怎麽啦?”

  她轉過臉,一臉天真。

  許湛目光微沉。

  一腳刹車停下來,向副駕駛俯身過去。

  高大的陰影壓下來時,謝雲沒有動,任由他伸手摘了她手裏的煙,指尖一彈彈入街邊的下水道口裏……

  謝雲一雙漂亮的眼平靜地望著他。

  男性古龍水的味道將她籠罩起來,他寬闊的肩膀遮擋去了她眼前的視線,腰間一緊,“哢嚓”一聲輕響,他替她扣上安全帶。

  與此同時,壓在她身上的西裝外套布料擦著她小巧尖細的下巴,隨著他的氣息抽身離開。

  “安全帶總記不得。”許湛說。

  謝雲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沒動,過了一會兒,等他重新發動汽車,音浪嗡鳴聲中,她突然笑了聲:“平時我都是駕駛座,不習慣副駕駛……哦,說起來,這車還是老爸送給你的二十歲生日禮物,結果現在都是我在開。”

  “哪有男人喜歡開瑪莎拉蒂的。”許湛也跟著笑,“名義上買給我,實際上還不是讓你開。”

  他語氣自然。

  謝雲細品了一會兒,仿佛要在裏麵品出一些不同來。

  可惜什麽都沒有。

  目光動了動,她打量身邊的年輕男人,終於還是換了個話題:“阿湛,關於剛才在病房裏提的事……”

  “什麽?”

  “今天我去了李子巷,看見你手下的兩個人在那裏做不太好的事。”

  “你去李子巷做什麽?”

  “……”

  幾年前,謝三叔有了些錢,自己公司找外包做工程。

  一個工地開工的時候正逢台風登陸,本來工地應該按照法規停工,該死的謝三叔卻在台風登陸那天喊人去工地做收尾。

  結果出了事故,器械傾覆,幾個人從高空墜落,三重傷一死。

  在法律上,無論是“危險作業”還是“死傷量”都已經足夠送謝三叔進去吃幾年牢飯。

  然而這件事最後卻奇跡般被不了了之。

  謝雲去李子巷,就是為了拜訪其中一個重傷患者……本來也沒想太多,就知道她爸此次病倒,謝三叔來勢洶洶,她有把柄在手,總比什麽都沒有好。

  “隨便去看看,老爸當年來江市,那時候窮,隻能住李子巷,”謝雲淡道,“我心情不好,便去了那。”

  許湛扶著方向盤,聞言沒有太大反應:“你之前說不太好的事,是榮連街相關的嗎?其實並不是什麽大事,通貨膨脹,三叔和我商量了下,想讓榮連街的商鋪漲租。”

  “哦。”

  “這個決定搞得租戶怨聲很大,我們因此跟一些榮連街的地頭蛇,就是李子巷那些人,鬧得不太愉快……但手底下的人有他們的做事方法,姐,你不要管。”

  謝雲微微蹙眉。

  “做事方法就是上人家家門口潑油漆嗎?”她坐起來了一些,“那家戶主好像還是個小孩,都不知成年沒有。”

  她停頓了下。

  伸過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威脅未成年,違法的。”

  隔著西裝褲,許湛感覺到她柔軟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傳遞來一些溫度。

  他不知道她說的是誰。

  李子巷住了陸鸞,還有一大堆他手下的馬仔,這些都是榮連街地頭蛇的刺頭骨幹,中間還有幾個在讀高中的,很正常。

  他也不知道他手下的人對那些人做了什麽,潑個油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事事都要他關心到這個程度,哪有這樣的道理?

  聞言,他也不是很在意,隻是敷衍地笑了笑:“那是有些過火,回頭我說一下他們。”

  謝雲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

  也看出他有些敷衍。

  她索性不再說什麽,收回了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許湛隻感覺到大腿上的溫度撤離了,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隻看見副駕駛座上的年輕女人撇開頭,閉上眼在閉目養神……

  眼下烏青清晰可見。

  這些天她確實是累壞了,前麵幾天謝國平沒有脫離危險期,她整夜整夜地坐在病房外親自守夜,基本沒怎麽有機會合眼。

  趁著一個紅綠燈停車,許湛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又伸手把空調開高了一些。

  謝雲睡得沉,對著突然籠罩上來帶著淡煙草混雜著古龍水味的氣息卻並不抗拒,隻是動了動,臉一偏,巴掌大的精致臉蛋滑落,半張臉消失在他西裝外套的後麵。

  這樣的動作,使得她修長的頸脖暴露在他眼底。

  雪白的膚色,青色的血管,看上去尤其脆弱,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輕易折斷。

  而她毫無防備。

  *

  謝雲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然後被微信提示音震得睜開眼。

  她疲憊地從男人西裝外套後方掙紮著坐起來,拿出手機,聽見身邊駕駛座的人問了句,誰啊。

  謝雲看了眼微信。

  —路遙知鴨力:代表《夜色》全體員工,向謝小姐發來誠摯的問候。

  不正經的語氣,讓一整天都愁眉不展的謝雲“嗤”了笑出聲。

  正好又一個紅燈,許湛停了車,直接將手機從她手裏抽走看了眼,看了眼內容又看了眼發件人,直接皺眉。

  “你還在和她混在一起?”他不讚同地講。

  “阿湛,你別用這種爸爸說話的語氣跟我說話還要管我,路遙是個好姑娘,”從他手裏把手機一把搶回來,謝雲瞪了他一眼,“別搶我手機,不許說路遙。”

  得到她一連串的命令,許湛扶著方向盤,俊臉上有些不以為然:“哪個正經好姑娘微信用這種名字?”

  微信敢用“路遙知鴨力”這麽奔放的名字,確實也就隻有許湛光提起名字都要皺眉的路遙。

  路遙比謝雲大一些,二十八歲。

  早些年受了些情殤,從大城市回到江市,用手裏的積蓄盤了謝雲家的店麵,腦洞大開地開了家夜店,私底下則做一些類似媽媽桑的家禽生意……她的夜店生意一直不錯,其實她本人也沒下海過,許湛卻總覺得她不是什麽好人。

  路遙也總是跟謝雲灌輸“許湛就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你爸信他要被坑的”這個思想。

  此時謝雲懶得跟他囉嗦。

  翻了個身,背朝他,自顧自地同路遙講話。

  —雲雲雲:你別問候了,許湛在旁邊。

  —路遙知鴨力:………………可以,你二爹又在你旁邊管東管西,讓我想想他怎麽說的——姐,你怎麽還和路遙混在一起?

  —雲雲雲:一字不差。

  —路遙知鴨力:老子服了:)

  —雲雲雲:我也服了:)

  —路遙知鴨力:沒別的事,就問問你情況怎麽樣,現在外麵都傳遍啦你老爸的事……本來不想在這時候煩你,但是你也要好好休息,別等你老爸沒事了,你自己卻累倒。

  謝雲盯著路遙飛快發送來,像寫小作文似的一堆字,寬慰地笑了笑……特別感謝她字裏行間暗示”你爸爸會好的”那種祝福。

  比那種“你要堅強”“會好過得”安慰不曉得強了多少倍。

  —雲雲雲:知道了。

  —路遙知鴨力:……就這三個字?你以為你雍正嗎,批閱奏折呢皇帝陛下?

  —雲雲雲:不然還能怎樣,去你店裏點十個鴨鴨讓他們給我跳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規模巨大的脫衣舞然後紮進他們的胸肌裏痛哭一場?

  —路遙知鴨力:……

  —路遙知鴨力:給你講個笑話。我店裏的弟弟今天一臉感慨地同我講——姐姐,謝雲這麽一個外表看上去高冷堅強的女人,實際上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偷偷躲起來哭,光想想就讓人心疼,你要好好照顧她。

  —路遙知鴨力:……………………我現在就想把我們的聊天記錄打印出來,給這些天真的孩子每人發一張,讓他們睜大狗眼好好看看,他們以為在偷偷哭的謝雲姐姐這會兒在惦記什麽玩意兒!

  —雲雲雲:……

  —雲雲雲:偷偷哭?

  —雲雲雲:外麵現在就這麽看我的?

  —路遙知鴨力:昂,都快開盤了,柔弱的女人。

  —雲雲雲:?

  —路遙知鴨力:開盤內容,猜猜是哪個大佬成為謝氏金絲雀最後的鳥籠。

  —雲雲雲:哦,現在都誰呼聲最高?

  —路遙知鴨力:李家小少爺。

  —雲雲雲:?

  —路遙知鴨力:?

  —雲雲雲:盤龍集團的李飛,家的小少爺?

  —路遙知鴨力:你這什麽奇奇怪怪的斷句?

  —雲雲雲:他兒子,叫李舜宇是吧?

  —路遙知鴨力:我操,你還真認識他!

  —雲雲雲:因為幾年前,我陪我爸去參加過他小升初慶祝宴,那個寫了他名字的蛋糕很大很豪華很好看,我羨慕了很多天……請問現在他上高中了嗎?

  —路遙知鴨力:小鮮肉啊!

  —雲雲雲:搞未成年犯法的,朋友。

  —路遙知鴨力:我知道。所以提前劇透下,經過深思熟慮,我給城北陸家三少下了一萬塊……一賠十,如果你讓我拿到這十萬,我請你吃飯。

  城北陸家,是國內也赫赫有名的船王家族。

  江市的幾個碼頭生意,都被他們包下來,還有幾個開在碼頭成為重要旅遊景點標誌的海鮮市場。

  眾所周知,謝雲家的臉麵產業醉仙樓是一家海鮮酒樓,曾經合作過的主要進貨渠道就是陸家三少,陸容。

  ……路遙沒吹牛,她這一萬塊,還真他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才砸下去的。

  —雲雲雲:你這一萬塊注定打水漂,我連陸容微信都沒有。

  —路遙知鴨力:我有啊,我給你?……當然,我這不是給你壓力。

  —路遙知鴨力:你還是得選個自己喜歡的飼主,這樣被投喂的時候心情也會美麗一點……我隻是覺得陸少爺三十出頭也不太老,長得也很英俊,和你家業務又搭嘎,是各種飼主後備軍裏的佼佼者。

  “……”

  對方一本正經的亂放屁。

  謝雲又笑著打字罵了她幾句,同好友的插科打諢裏,壓抑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放下手機,她難得主動地跟許湛說:“阿湛,你曉得嗎,外頭現在開盤了,在賭誰是我謝雲的準未婚夫,謝氏金絲雀的鳥籠。”

  許湛原本好好開著車,聞言一愣。

  直接把車開到路邊停下來,他轉過頭看著笑吟吟謝雲,漆黑的眸子微沉,低聲問:“誰說的?”

  謝雲聳聳肩。

  年輕男人目光微沉:“又是路遙?那女人盡他媽胡鬧!”

  “我看她們說的挺有道理,我是需要一個幫忙的人,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謝雲不太在意地擺擺手,“反正都是吃飽了撐著鬧著玩,我又不在意這些。”

  她說著,忍不住又打了個嗬欠。

  原本聽到她說什麽“我是需要個幫忙的人”,許湛還想講幾句,這時候目光掃過她那張幾日來隻剩下疲憊與心痛的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絲的放鬆,微一頓。

  他目光閃爍了下。

  也許是一瞬間動了惻隱之心。

  最終他還是什麽也沒說,隻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溫和道:“還有一會兒才到,你再睡會。”

  說完,他重新啟動了車。

  關於金絲雀鳥籠的話題,再也未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