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高手沒於俗務,戰神死於山野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4-02 01:11      字數:4237
  回到廂房中,李溪臣顧不上餓,連衣服都懶得脫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庖廚不知是聽了誰的吩咐竟然送來了一隻羊腿和一大碗麵湯。李溪臣狼吞虎咽的吃完,便想著下午再繞著祖庭跑個三四圈,順便去看看墨溪的情況。

  可還沒出門,便被一道身影攔住。

  這個身影李溪臣倒不陌生,他便是當日被霜刑宗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的陳壯壯。

  李溪臣好奇的問道:“墨尺我已經還給你們了,怎麽還過來找我?”

  “啊?哦,我不是為墨尺來的。”陳壯壯手撓著頭,還是顯得有些木訥,“是掌教讓我來找你的,他說有話要和你說?”

  聽到是墨楓找自己有事,李溪臣瞬間激動了起來,自己正發愁找不到機會和他好好談一談呢:“既然掌教找我有事,那就抓緊去吧。”

  “行,你跟我來。”陳壯壯說完,便轉頭在前頭帶路。李溪臣跟了一路,竟然沒能和他搭上幾句話。

  兩人路過演武廳,沉墨堂等內門弟子修武悟道之處,見著了許多內四門的弟子,陳壯壯竟然不厭其煩,禮貌無比的逐一朝他們敬禮問好。

  “你每天都這樣嗎?”李溪臣很好奇陳壯壯是怎麽做到的。

  陳壯壯其實也覺得這樣也些沒骨氣,但卻笑著說:“我們兄弟二人性子老實,悟性又不好,在內四門裏最多算是個湊數的。師哥們嘴裏不說,心裏還是嫌棄的。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禮貌些,可以少很多事。”

  “你悟性可能不好,但並不笨,更不老實。”李溪臣笑著說到。

  陳壯壯豪爽卻又頗為害羞的一笑:“笨還是笨的,隻是笨的久了,就悟到了一些生存的道理。”

  李溪臣看見這個正直不失可愛,粗狂不失細節的男人,不免心生好感,於是便好奇的問到:“你既然說你自己悟性差,為什麽還能進入內四門啊?能進五教內四門的弟子,哪一個都不是泛泛之輩吧。”

  “這也分人。”麵對這個其實比較隱私的問題,陳壯壯並沒有藏著掖著,反而直爽的說到,“其實五教內門裏的天才並不多,墨家的就更少了。你別看一路上弟子不少,可八成都是靠吃藥吃成的九品,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

  陳壯壯毫不避諱的承認了自己開竅的方法,李溪臣更是對他刮目相看:“可是我聽墨老說,即便是灌注開竅的弟子,五教也是擇優錄取的呀。”

  “我爹和我娘都是墨者弟子,是他們用生命給我和弟弟掙下了這份蔭功。讓我們得以躋身墨家內四門,和八百名人中龍鳳同台競技。”陳壯壯想起父親的事,不免歎了口氣,“可是爹娘他們哪裏知道,那時還在繈褓之中的孿生兄弟倆壓根就不是這塊材料。他們隻是平白的浪費了一條性命罷了。”

  李溪臣聽陳壯壯那麽說,心中忖道:“怎麽天涯淪落人哪裏都是,我死了爹,墨燃死了娘,陳壯壯既死了爹的同時還死了娘。真是一個比一個慘啊……”

  看李溪臣沉默起來,陳壯壯以為是他替自己感到傷心,反而笑著拍了拍李溪臣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我已經看開了。”

  “嗯,看開了就好。”李溪臣想到了父親對自己說過的話,頗為哲理的說到,“他們希望的就是我們能看開……”

  隨後,兩人默契的不再說話。

  繼續走了半刻鍾,便來到了一處比巨子草堂小不了多少的宮殿之外。陳壯壯先一步進內通告,在獲得允許後,才帶著李溪臣踏上了台階,進入了殿中。

  兩人先是走過了一個擺著議事桌的大廳,隨後走過了三進小院,才最終到了後院。

  “前麵就是掌教處理教務之處,你進去吧。”說完,陳壯壯向李溪臣作了個揖,轉身離開。

  李溪臣目光環顧一圈,隻見這後室的門麵倒是布置的格外

  雅致,粉牆黛瓦圍繞下的天井之中種著數百盆名貴無比的蘭花,而翹腳雕窗更是透著一股子古樸脫俗的滋味。

  李溪臣拿起已經長出青銅鏽跡的門環,卻停住了手中的動作,他隱約覺得一旦叩開了這扇大門,一定會發生令他痛苦和後悔的事。

  “既然已經來了,就不必怕了。”屋中傳來墨楓熟悉的聲音,“按墨聖遺訓,得墨矩者為巨子。按墨家千百年來的成規,掌教在明,巨子在暗,兩者產生衝突時,明還需聽命於暗呢。”

  李溪臣自然明白墨楓的意思,可是他更清楚自己這個巨子眼下還隻不過是個擺設,根本得不到這個權傾天下的墨家掌教的膺服。

  但到了這一步,也就沒有什麽退路了。

  推開門,室內很亮堂,墨楓坐在三丈多長的案後,正在埋頭處理疊的有半人多高的教務奏章。

  “坐。”墨楓頭也不抬,自顧自的說到,“你瞧瞧,這一封是朝中的大臣想求我留個外四門的位置給他那個肥頭大耳的兒子的密函;這一封是東南海防長官向我抽調修道之士擴充軍力的庭寄,還有這一封,居然讓我分撥一批銀子供以修繕縹緲峰的登山石階,六千步啊,張嘴就來,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墨楓從案上抽出一張張紙章,也不管李溪臣願不願意聽,隻是一味的自嘲:“削尖了腦袋要往五教裏鑽,進了五教還想入內四門。開了竅想入道,入了道還想一品,嫌修道累又想當門主,當了門主還想當教主,可你看看我,除了一肩膀的責任,一腦門的官司,還落下了啥?”

  “請掌教有話直說。”李溪臣知道墨楓並非矯揉造作之人,更不是囉嗦聒噪之輩,於是從椅子上站起,開門見山的問到。

  但墨楓並不準備有一說一:“自從墨薇死了後,我這孤家寡人,就落下了一個溪兒了。你懂嗎?”

  李溪臣早就猜到了墨楓找自己談話的本意,憑他的聰慧又豈能不懂墨楓言語之中的本義:“墨掌教的意思是,修道之路非但無窮無盡,而且困難艱險,並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美好。”

  墨楓放下手中的筆,折回了批好的奏章歎到:“是啊,一劍平山那不過是傳說,又有幾人可為?更多的高手都是像我這樣的,得保扶住三千年的榮華不滅,還得管著近萬人的吃喝拉撒,哪裏還有工夫和心情去江湖上掏出一把刀來,把不平的事情抹平,把想做的事情做完。”

  李溪臣知道墨楓不想唯一的親女兒和自己一樣修道,最後隻能用柔弱的肩膀承擔起墨家的現在和未來:“可硬逼著墨溪放下心中想做的事,就一定能讓他開心嗎?”

  “你會為小時候得不到一顆糖痛苦一輩子嗎?”墨楓站起了身子說到,“這點事,記不得很久的。”

  “那你還來找我幹嘛?”李溪臣知道墨溪壓根就不會忘記心中的渴望。

  果然墨楓一聽李溪臣此言,眼神立刻陰翳了起來。盯著李溪臣看了好久,最終拉出了李溪臣旁邊的一把椅子坐了下去:“你很聰明。溪兒為了修道,或者說為了你,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李溪臣一聽,立刻怒火中燒,登時從椅子上站起,俯視著墨楓道:“你可是溪兒的親生父親啊,你於心何忍?”

  但墨楓卻沒有生氣,甚至連情緒波動都不多:“修道還是學文,我其實沒那麽反對。我真正反對的是,溪兒想要和你在一起?”

  “這是為何?”李溪臣雖說內心也清楚墨溪和自己在一起有弊無益,但還是好奇的問出了口。

  “因為你拔出了墨矩,因為你是個修道之才,因為你的骨子裏帶著一股陰冷之氣,這些理由夠嗎?”墨楓開始有些西斯底裏,“跟著你,溪兒能得安穩還是幸福?恐怕,你能給她的不過是聚少離多,江湖奔波吧!”

  李溪臣沉默了,因為墨楓看的實在太準。

  “所以,給墨溪寫一

  封信吧,說你心中並沒有她的存在,說你此生已經交付給三千大道,萬象森羅了。”墨楓說完,從案上取來了一隻蘸飽了墨的狼毫玉筆,一張燙金的繪花小箋。

  李溪臣知道墨楓是對的,但他卻不能寫這封信,因為這就等於要在墨溪心上割刀子。這種痛,李溪臣不舍得給。

  “良藥苦口,猛藥去屙。”墨楓知道李溪臣心中所想,也不著急逼迫,“我和你說一個故事吧,聽完這個故事,我想你會動筆的。”

  李溪臣沉默了,因為這恐怕就是當日墨溪所說的故事的詳細版本。

  “墨薇是我的妻子,也溪兒的娘親。其實她本名叫程薇,是縹緲峰下漁夫的女兒,隻是因為後來破入四品之境,才被賜姓為墨的。我們在祖庭相識並且相愛,最終結婚生子,為了紀念她的無憂無慮的童年,我執意給剛出生的女兒取名為溪。我們也有過一段很幸福的時光,雖然後來教務越來越多,修行越來越難,相聚也越來越少,但也還算恩愛情深。

  但這種美好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三年前便戛然而止了。這一年,混沌衍天儀算出了‘嘲風命軌’,聖帝為保萬無一失,布下多重保障,其中第一重保障便是號稱天下第一封殺大陣的‘五教囚魔’,這個陣法要求五教合力,而且壓陣的五教修士道境越高,則威力越大。

  按照聖帝旨意,各教必須派出道境前十的修士前往布陣。很不幸的是,我和墨溪同時在那份名單之中。當時,薇兒已經生懷七甲,等到屠風之戰時已然即將臨盆。我多番懇求父親將薇兒換下,卻一次次被否定;我上書聖帝,奏章卻如泥牛入海。

  沒有辦法之下,我隻好安排薇兒出逃,可是她卻執意不肯,非說此役凶險,必須陪在我身邊,況且墨者之道,便是為蒼生拔劍,豈能臨陣退縮。於是,那一天,薇兒隻好挺著大肚子隨我一同出征溪城村。

  後來的戰鬥倒也沒什麽可說的,還不等聖帝用車輪戰布下第二重保障,吳易之便一人三劍破開了號稱無人可破的‘五教囚魔’。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嘲風將逃出生天之時,吳易之卻又在此時生生將親生兒子殺死。

  你說你既然要殺,幹嘛還非得破陣呢?弄得是陣眼江晚照“天門中斷”而亡,弄得是我的薇兒被其劍氣所驚,在荒野之中動了胎氣早產而去,留下我和溪兒留在這蒼茫的人世之間。”

  墨楓說完,已然眼角帶著淚光。

  李溪臣聽了這個故事,也是萬分悲傷。那一戰,到底給多少家庭帶去了苦難啊……可是,又有誰是錯的呢?

  “可是吳易之也沒有錯啊,他並不想殺任何人,他隻是盡一個父親的責任罷了。”李溪臣並不想讓父親死後還要背上一身命債,“有哪一個父親可以任由孩子去死,卻不做出自己的一點努力呢?”

  墨楓聽到李溪臣這麽說,卻出奇的沒有否認:“你說得對,換做是我,我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我並不恨吳易之,相反我很崇拜他。為人父,護住了一個必死的孩子十五年的快樂時光;為人夫,護住了家庭,護住了妻子;為人臣,護住了天下蒼生的萬年平安。和他比,我就是個懦夫。”

  李溪臣聽到這裏,差點忍不住眼中的熱淚,心中湧出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

  “正如墨老所言,吳易之確是一個戰神!”李溪臣聲音顫抖,帶著無比的自豪之氣。

  墨楓點頭同意,卻又說到:“戰神又何妨,還不是身死道消,還不是子死妻散。我是想明白了,要想過好日子,就別去修道。但凡入了道,就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自古使然,概莫能外!”

  李溪臣聽到這裏,終於明白了這個故事想要表達的主題。

  如若不忍痛離開,那麽墨溪就是下一個墨薇。李溪臣知道,這很有可能。

  是讓墨溪痛一時,還是痛一世。恐怕李溪臣真的得做出一個抉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