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狐狸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3-26 00:58      字數:4379
  李溪臣推開雕花小扉,隻見樓前竟然跪倒了一片烏泱泱的墨家弟子。

  他們以墨燃和墨楓為首,拱手低頭,將整個院子都填的滿滿當當。

  “墨老,這是幹什麽呀!”李溪臣此刻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連忙一把向前扶起墨燃,然後對在跪的眾人道,“趕緊起來啊,我哪裏值得你們一跪啊。”

  聽到李溪臣這般吩咐,所有人便瞬間站起,整齊利索的動作將長袍帶的發出破空之聲。

  墨老雖然站了起來,但依舊十分恭敬的拱手道:“墨聖有言,得墨矩者為巨子。如您做到了三千年來沒有人能做到的事,自然已經成為了天下墨者共尊的領袖。”

  巨子,您,領袖……這些字眼讓李溪臣渾身不舒服,他一把將墨燃拉到屋內,在其耳旁輕聲求饒道:“墨老,你別開玩笑了。我這般乳臭未幹的年紀,這種輕浮急躁的性子,哪一點適合做巨子了。”

  “有墨聖遺言在,誰敢質疑?”墨燃依舊堅持道,語氣之中滿是堅定。

  李溪臣原本答應去取墨矩,完全是受了《墨經》的誘惑,卻對成為巨子絲毫沒有興趣。現在看見墨燃這老狐狸居然來真的,李溪臣真的有些悔不當初,為了爭取自己自由的肉體和獨立的人格,李溪臣決心打一場談判拉鋸戰。

  “咱師徒倆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慢慢商量呢?您話也不說一句,就拉著一幫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多少有點不地道了吧。”李溪臣套著近乎,語氣之中滿是討好的語氣,“您不是說你喜歡喝碧螺春嗎?您讓他們先回去,我們上去邊喝茶邊談。”

  墨燃卻擺了擺手,解釋道:“他們都是墨者的核心人物,除了巨子的命令,旁人是誰都叫不動的。”

  李溪臣一聽這話,就知道墨燃肚子裏的壞水。要是自己出言命令,那麽就等於承認了巨子的身份;要是自己不說話,那恐怕這幫人就會呆在這,一直等到自己點頭。

  怎麽選擇,都是相同的結果。但機智如李溪臣,很快就想到了解決的辦法,他決定先給墨燃戴幾個高帽,然後再移花接木,金蟬脫殼:“那我總得先知道墨者和巨子是怎麽一回事,再決定要不要接受這個偉大而艱巨的任務吧。”

  這個要求有理有據,讓墨燃找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行,那我們長話短說。”

  “三千年的事情,能長話短說嗎?短說能說清楚嗎?”李溪臣已經下定決心給墨燃灌迷魂湯,就必須靠時間來磨,“還是讓您的乖孫女沏壺茶,然後您邊喝邊交代比較穩妥。”

  說著就拉著墨燃上了二樓,順便向墨溪擠了一個眼色。

  “綠衣,快去泡茶!”墨溪一心想要偷聽這個將對李溪臣未來造成決定性影響的談話,哪裏還有閑情去幹泡茶的事,於是轉頭便把這件事交代給了綠衣。

  綠衣看見當朝一品柱國,墨家掌教墨楓居然向一個掃地的小廝下跪,震驚之情早就將她帶進了無限的懷疑和自我懷疑之中。此刻被墨溪的吩咐叫醒,驚魂甫定之下,趕緊手忙腳亂的前去庖廚燒茶。

  ……

  而墨燃上了樓,倒是不急了。他端詳著安靜的放在茶幾之上的墨矩,想要伸手去摸,卻又不敢動手——這畢竟是五聖遺物,墨家至寶啊。

  “整整三千年啊,還沒有人能觸摸過它呢!”墨燃很羨慕李溪臣。

  李溪臣倒是對此無所謂,一把拿起墨矩遞給墨燃,笑著說:“摸一摸又有什麽關係呢?”

  墨燃一聽,心中再也按捺不住衝動,他用李溪臣之前放在桌角的絲巾擦了擦手,才慢慢伸出因為激動而不停顫抖的雙手。

  “嘶!”墨燃雖然是當時數一數二的高手,但結局卻與綠衣一樣無二。隻見墨矩對這個前任名譽巨子絲毫不客氣,釋放出一道電光,將墨燃疼的齜牙咧嘴,發出痛苦的低吟。

  “哈哈哈哈……看來墨聖做這個東西的時候,沒有考慮過漏電的問題啊。”李溪臣笑著調侃道。

  墨燃聽

  李溪臣說出此等不敬之詞,一個腦瓜蹦就打了過去:“胡說八道,這是墨矩隻認一主的原因罷了!墨聖一身造化之力,豈能算有遺策?”

  “行行行,我胡說八道行了吧。”李溪臣對墨燃的無趣很是無奈,隻好把話茬引回到正題上,“那您就和我說說墨者的事情吧,這總算是一本正經了吧。”

  “確實也是時候把這些事告訴你了……隻是……”墨燃不知如何開口形容擁有無數秘辛,又龐雜艱澀的墨者,他隻好先問到:“你知道聖朝立國之時,有五聖坐鎮卻依舊沒能一統天下的原因嗎?你知道為什麽當今陛下本為庶子,卻依舊能登上皇位的原因嗎?你知道江湖如此艱險,為何三千年來十派輪替卻從來沒有發生過流血事件嗎?如果你能知道這這些原因,也就能理解墨者是怎麽樣一個組織,又為什麽遭受著整個廟堂和江湖的猜忌和打壓了。”

  “我上哪知道去?”李溪臣對墨燃的明知故問十分無奈,“再說了,扶助聖帝登基,匡扶江湖平靜,不是好事情嗎?”

  墨燃歎了口氣,看著墨矩語氣沉重的說到:“功高則震主,力大則遭嫉啊。若是墨聖在世,墨矩縱橫,你用這般逆天之力主宰廟堂江湖,天下之人最多是敢怒不敢言。可是到了如今還做這種事,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那不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不就好了嗎?”李溪臣語氣輕鬆的說到,“墨家畢竟不是朝廷,哪裏管得了那麽多啊。”

  其實這個想法,如今已經成為墨者內部成員的主流思想了。

  但墨燃卻不是這個主流思想的擁護者,他堅信墨者就該背負著整個九州的正義和秩序:“可是,你試想一下。如果當初不是墨聖帶著墨者,攔在九州和犬戎邊境,那麽大秦鐵騎一旦越過三危山,就會造成整個犬戎的滅族之禍啊!如果我們墨者在三十年前沒有將殘暴無能的太子拉下馬,那麽現在的百姓又豈能活的豐衣足食?再說江湖,如果沒有我們墨者在暗中維係秩序和平衡,那麽數千個門派就會為了朝廷的供養而爭得血流成河……”

  這飽含對天下蒼生的大愛的一席話說的李溪臣都深受觸動,但清醒的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想法是好的,但做不到沒有辦法的嘛。我們總不能強逆天道和人心做事吧。”

  是啊,天地不仁,人心不古,如今的九州早就不信五聖那一套陳年舊章了。但墨燃卻固執無比的說到:“原來確實是有些力有不逮,到了危機存亡之秋了。可是現在麽,一切都不同啦。”

  “就因為它?”李溪臣對平平無奇的墨矩有這麽大的威力感到不可思議,於是便從茶幾上拿起來細細端詳。

  墨矩劍身通體以一種類似青銅的金屬製成,劍鞘中軸之上飾以夔龍古紋,龍紋兩側又密密布著的風雷雲紋。拔出劍身,同樣是青銅為質,布以菱形暗格花紋,開刃之處,鋒芒盡顯,寒氣如霜。近劍格處,又錯著“非攻兼愛,已備世用”八個鳥蟲銘文。

  “這劍除了長一些,鋒利一些外,也看不出其他特殊的地方了呀。”李溪臣當然不能說此劍的特殊之處在於劍鞘,而非劍身。

  墨燃卻完全不讚同李溪臣所說的話:“隻要他是五聖遺物就足夠了!就算他是一把木劍,也足以重振我墨者榮光!”

  說完,便看向李溪臣,誘惑著道:“拿起它,你就能號令無數墨者弟子;你就能成為主宰九州萬方;你甚至現在就可以和溪兒成婚,而且聖帝和他爹都不敢多說什麽!”

  應該說這句話是墨燃誇張了。但墨溪聽到這裏,卻急忙衝到庖廚之中,奪過綠衣手中還沒沏開的茶水,蹬蹬跑到了兩人麵前,然後瘋狂暗示李溪臣趕緊答應成為巨子。

  “不行。”李溪臣雖然看懂了墨溪的暗示,但最終還是說出了那個讓墨溪傷心的答案,“德不配位暫且不提,最關鍵的是,我並不想走這種捷徑。”

  墨溪聽到李溪臣這個答案,失落之情可想而知,心中傷心的忖道:“難道他真的不想和我在

  一起嗎?難道兩年之約根本就是拖延時間的善意謊言嗎?……”

  “這樣讓聖帝改口,秦澈必然不服。我也覺得勝之不武。”幸好李溪臣接下去的話讓墨溪感覺到了些許安慰。

  墨燃卻不會上李溪臣的當,他一下子說出了關鍵:“你就那麽堅信你能在半年後勝得了秦澈?萬一輸了呢?”

  這個問題一出,墨溪哪裏還忍得住,直接開口道:“橙子哥哥,這不是逞強的時候呀。趕緊答應爺爺吧!”

  “我輸給秦澈的那天,就是我成為巨子的日子。大不了輸了不認賬嘛。”李溪臣腦子轉的很快,一下子提出了兩全的方案,隨後補充道,“再說了,我要是不勞而獲,還沒開始走就直接到了終點。這墨矩肯定會覺得選錯了人的,到時候又反悔不認我,那不是全完了?”

  這下輪到墨燃傻眼了,因為李溪臣這個假設還真有可能。而且墨者這個已經氣息奄奄的組織可再也受不了這種折騰了啊。

  “那你說怎麽辦?”墨燃無奈,隻好征求李溪臣的意見,“總不能好不容易等到墨矩出世,第二天就將它重新封存吧。這不僅老夫不同意,數以萬計的墨者弟子也不會同意的呀!”

  其實在李溪臣得知墨矩和弑道劍在自己體內的對話的同時,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帶走墨矩,可偏偏帶走墨矩就必須肩負“維護九州秩序和正義”的使命。這種兩難的選擇讓李溪臣頭疼了一路,幸好沐浴之時,滾燙的熱水加快了他的思考,此刻的他已經有了辦法。

  見墨燃已經成功的上了鉤,一副隻能束手等待自己的答案的樣子,李溪臣強忍住得意之情,裝出一副為墨者考慮的樣子說到:“我看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我隻當半個巨子。”

  “什麽意思?巨子還能是半個的嗎?”墨燃不可能聽得懂這種胡話。

  李溪臣神秘一下,端起墨溪剛沏滿的茶呷了一口道:“你要我當巨子,不是因為我配當巨子,而是你要借我之名再次凝聚起已經離散的人心,我說的沒錯吧。”

  墨燃沒想到李溪臣年紀不大,城府倒是頗深,頗感震驚的說到:“你倒是很有知人之智,自知之明。”

  “所以,我隻要幫你凝聚起人心就夠了。至於領導墨者,需要極大的智慧和經驗,我看這世間也隻有您能做到。”李溪臣終於將高帽戴到了墨燃的頭上。

  墨燃對這個答案很好奇:“如何能夠做到你的想法呢?”

  李溪臣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拔出了劍身,端詳了片刻後將之交到了墨燃手中。

  墨燃原本不敢手,但李溪臣卻堅持將之塞進了他的手中。奇怪的是,此次的墨燃並沒有被電流擊中。

  “我的辦法隻有四個字,那就是——留鞘還劍!”李溪臣的話很清晰,卻讓人聽不太懂。

  墨燃對李溪臣的回答更是一頭霧水,質疑的說到:“買櫝還珠,那是蠢人才會做的事情啊?你要一柄劍鞘幹嘛?”

  李溪臣哪裏敢說劍鞘的妙用,隻好不管墨燃的提問,繼續著自己的話題:“把墨矩的主體繼續存在巨子草堂,然後由我帶走劍鞘。這樣就可以告訴墨者和世人,墨矩已然認主,但主人稚嫩,還需磨礪。隻有這樣,才能兩全。”

  “橙子哥哥的意思是,以待來日?”墨溪似乎已經聽懂了李溪臣的話。

  李溪臣看著機靈聰慧,一點就透的墨溪,十分開心的說到:“珠崽你說的沒錯。有了墨矩出世的威信,墨者便會再次擰成一股繩。而我帶走了墨矩的鞘,就相當於承認了‘準巨子’這個身份,通過修煉和磨礪,獲得足夠的資格之後再正式取回劍身,接管墨者,則更加合乎情理,令人信服。至於現在,我看還是又您來帶領墨者最為合適了。”

  墨燃聽完,看著手中的劍身,陷入了沉思。

  而李溪臣不等墨燃反應過來,便先一步走至窗前,對樓下等候的無數門徒謙遜的推脫道——

  “德不配位,未敢忝居。留鞘還劍,以待來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