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震驚的倒不是李溪臣能夠拔出墨矩，而是他們壓根就不知道墨矩居然是由劍鞘和劍身兩部分組成的！

  典籍中記載這東西的名字叫做“矩”，矩者，尺也。況且自從墨子佩戴墨矩以來，根本就沒有拔出來用過。而墨子羽化之後的整整三千年來，墨矩就一直懸在雕塑之上，壓根沒有被人觸摸過。自然而然的大家都認為這個渾然一體，無鋒無刃的東西，壓根就不是一柄劍，而是一把尺子。

  所以墨家弟子所背的墨尺以此為模版製成，還被冠以“無鋒非攻，四平兼愛”的涵義，根本就是一場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鬧劇。

  墨矩壓根就不是墨子用以蠡測距離和角度的工具，也根本沒有承載“兼愛非攻”的墨家真意，反而是一柄足以斷石分金，殺人害命的凶器！

  這豈能不讓一眾從小便被灌輸墨家思想的弟子震驚。

  李溪臣揚著劍身在空中隨意的挽了幾個劍花，如霜的劍刃反射著初生的陽光將所有人炫的雙目難睜。

  風也吹了，劍也耍了，李溪臣覺得差不多也該結束了，於是把劍重新塞回了鞘中。“啪嗒”一聲，劍身便再次與劍鞘嚴絲合縫的並在一起，隻見兩者過渡自然，毫無縫隙，任誰見到也會覺得這是一件渾然一體的東西。

  “別臭美了，趕緊先去洗洗澡吧，臭死了！”墨溪和其餘弟子不同，在她眼裏，李溪臣還是那個李溪臣，隻不過渾身多了些汙漬罷了。她並不羨慕，更不覺得驕傲，她隻是覺得現在的李溪臣肯定渾身難受，需要休息，“我讓綠衣給你燒一大桶熱水，讓你好好休息休息。”

  李溪臣聽完墨溪此話，才發覺自己的現狀卻是有些難堪，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表示同意。墨溪見李溪臣接受了自己的提議，開心的拉起他的手就往自己的閨房走去，留下一眾麵麵相覷的墨家弟子。

  墨楓見狀，剛想出言阻止，就被墨燃用手勢攔了下來。

  “就把他這樣放走了？”墨楓疑惑的問到。

  “我想他此刻應該還不清楚自己完成了一件多麽了不起的事情，給他點時間反應反應不是什麽壞事。”墨燃捋著胡須分析道，“況且我們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捋一捋，今後該怎麽好好利用這個千年未有的機會。”

  說完，墨燃也帶著墨楓和四十九位弟子走出了巨子草堂。

  ……

  一路上吹了風，李溪臣身上的惡臭雖然輕了些，但還是有些刺鼻。墨溪卻對此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帶他闖過了多重護衛，徑直的走向了位於祖庭後院的閨房。

  李溪臣腳步剛到一座兩層小樓的門口，便覺得一陣陣淡雅的香氣撲鼻而來。進入小樓之中，隻見一樓是會客小廳和書房，其中筆墨陳設都極為古色古香。沿著樓梯向上，便是墨溪的臥房和休息室。

  墨溪一把將李溪臣摁倒在墊著繡花蒲團的荷花小榻上後，便轉身來到窗前，逐一拉開了十多張天青色的絲綢簾子。打開窗戶，清風便瞬間灌了進來，小樓也隨之亮堂了不少。李溪臣瞥見窗外的景色，不自覺的站起身子，拎著墨矩便踱步至窗前。

  隻見小樓造在縹緲峰的峭壁之上，竟有一半懸空於雲霧之中，設計精巧，可謂巧奪天工。李溪臣腳下踩著漫天的雲霧，聞著沁人心脾的新鮮空氣，又透過朦朧的霧氣將整個震澤盡收眼底——沙鷗翔集，錦鱗遊泳，湖水泛著粼粼的波光，真可謂是一派天外仙境。

  “這種地方，才配叫做自古無雙聖境，天下第一美景啊！”李溪臣不由得發自內心的讚歎道，“誰到了這個地方，也生不出離開的心思啊。”

  “隻要你半年後戰勝秦澈，我就把這休息室讓給你好啦。”反正左右無人，墨溪說的也格外大膽，絲毫也沒有以往的羞意。

  墨溪不害羞，那李溪臣就隻好害羞了起來：“珠崽你真是會開玩笑

  ，哈哈哈哈……”

  也許是尷尬的笑聲引來了他人的注意，隻聽見閣樓之下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之聲。腳步越來越近，片刻之間便帶著來人走到了李溪臣麵前。李溪臣記性倒也不錯，一下子便認出她正是當日給自己送衣服的綠衣。

  “門主你回來啦。”綠衣開心的向墨溪行完常禮後，便轉身看見了破衣遮體，滿身汙垢的李溪臣。但綠衣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李溪臣滿身的散發惡臭的汙漬，而是他經過一個多月變得精壯的身體和變得剛毅的臉龐。

  綠衣上上下下打量完李溪臣，卻沒有誇獎他身體變得強壯，反而無比毒舌的說到：“你是不是喜歡吃布料啊，每次看到你，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

  “你怎麽又如此無禮。”墨溪見綠衣調侃李溪臣，便小聲責怪到，“趕緊去燒水吧，哦，對了，記得把水燒得燙一些！”

  綠衣看見李溪臣的模樣，便猜出熱水是給他準備的，於是便不做理睬，隻是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墨溪見狀幾番催促，綠衣才說出原因：“小姐，這可是你的閨房啊，我們倆又是女孩子，怎麽好留一個大男人在這裏洗澡呢？”

  “我們又不偷看，有什麽好害臊的？”墨溪再次催道，“趕緊的，沒聞到他都快要把自己臭死了嗎？”

  綠衣見墨溪吃了秤砣鐵了心，要留這個男人在這裏洗浴，隻好聽命前去水房，一邊走還一遍嘟嘟囔囔的說到：“這事要是傳出去，我看你這個門主還要不要當了……”

  “你說什麽？”墨溪明明聽見了綠衣的話，卻依舊明知故問。

  “門主你聽錯了吧，我沒有說話呀。”綠衣害怕墨溪責怪，加快腳步一溜煙的跑出了房門。

  看著好似親姐妹一般的主仆倆，李溪臣笑道：“真是主人沒有主人的樣子，仆人也沒個仆人的樣子。不過這樣子倒是更有趣些。”

  墨溪卻不對李溪臣的話進行置評，反而再次把他拉回荷花榻上坐下，然後打開了榻前的紫檀茶幾上的食盒道：“你一大早就被叫起來，肯定還沒吃早飯吧。這些點心雖然普通，但味道還是不錯的。”

  李溪臣昨夜隻不過囫圇吃了幾塊鍋巴，今早又滴水未進，此刻確實已經饑渴難耐了。他毫不客氣的拿起了食盒中的綠豆糕和蝴蝶酥，一口一個將之鯨吞入腹。

  “慢慢吃，又沒人和你搶。”墨溪見李溪臣這種吃法，擔心他會因此噎住，便拿起一個鈞瓷茶杯，倒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茶給他。

  茶湯清冽，茶香撲鼻，鈞瓷茶盞也格外精致，但這等雅物倒了李溪臣手中，便也沒有什麽講究了。

  “你們墨家的教義不是節用嗎？怎麽哪裏都透著一股子奢華之氣啊。”李溪臣一手吃點心，一手灌清茶，一邊還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墨溪見李溪臣手中的茶已經喝幹，便再次拿起茶壺將之續上：“等你以後有機會去其餘四教看看，就知道我們墨家確實已經很樸素了。”

  李溪臣聽墨溪這般說，震驚之情溢於言表，這般豪奢的宮殿還算簡樸的話，真不知其餘四教該是怎樣的驚世駭俗了。

  將盒中的點心吃的幹幹淨淨後，李溪臣才意猶未盡的擦了擦嘴，問出了心中最想問的話：“那你知道墨者的事情嗎？”

  墨溪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我也是頭一次聽說墨家居然還有一支隱藏在陰暗之中的力量。”

  “那巨子呢？”李溪臣又好奇的問道。

  墨溪遞給李溪臣一塊繡著蝴蝶的絲帕，示意他擦一擦嘴邊的碎末，然後才答道：“除了巨子草堂，我對這兩個字一無所知。不過聽爺爺的意思，當上巨子就能修行五聖遺經，應當是一件極有益的事情吧。”

  “恐怕不見得啊。”李溪臣不舍得糟蹋這般精致的物件，將之疊好放在了茶幾一角，隨後說道，“我總覺得這是個圈套

  ，這世界上就沒有白撿的餡餅嘛。”

  墨溪心中也有這種擔憂，但卻與李溪臣一樣說不上來到底哪裏不對。正當兩人都陷入沉思之時，小樓之中又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綠衣將一套嶄新的衣服遞到李溪臣麵前，再次嘴上不饒人的說到：“喏，這是換洗的新衣服，爭取這次能穿久一點，讓我也省點心。”

  李溪臣知道這個綠衣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道：“我看我們年紀也差不多，你怎麽老是裝成一副老成的樣子啊。”

  綠衣聽到這話，一下子呆在那邊，想要申辯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李溪臣看到綠衣吃癟的樣子，不等她反應過來，便一把奪過了長袍，沿著樓梯下了小樓。

  綠衣本就是神經粗大的女孩，見李溪臣逃也似得跑掉了，便也不再深究。她轉頭看見茶幾上放著的墨矩，好奇的問道：“誒？這是什麽。”話音剛落，好奇心便驅使著她伸手向著墨矩探去。

  “不要動！”墨溪見狀，趕忙出言阻止。

  可是墨溪的阻攔已然遲了，隻見綠衣手指觸及墨矩的劍鞘的一刹那，便被一道金光透過全身。隨後綠衣渾身一軟，便癱倒在地。墨溪連忙衝到綠衣身邊，將其慢慢扶起。

  過了片刻，綠衣才悠悠醒來，渾身難受的說到：“這東西怎麽會放電？好奇怪啊！”

  墨溪見綠衣並無大礙，才籲了口氣，責怪道：“你怎麽這般魯莽？別人的東西本就不好亂動，更何況你還對它一無所知。以後，可別再這般無禮了！”

  綠衣聽到墨溪語氣之中已有慍意，連忙點了點頭：“是，綠衣以後不敢了。”

  ……

  樓下沐浴房中的李溪臣倒是一心沉浸在泡澡帶來的愜意之中，整個人都伸展開了。

  檀香木做的大浴缸之中乘著用百花熬成的香湯，雖說此物有些秀氣，但泡起來確實無比舒坦。綢布包裹著的絲瓜絡也軟硬適中，此刻用來給滿身是泥的李溪臣搓澡，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李溪臣發誓他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像今天這麽認真的洗過一次澡。他上上下下，花了足足有一刻鍾將每一寸皮膚的搓的幹幹淨淨。很快，奶白色的香湯開始變得飄滿油汙。

  洗幹淨身體，李溪臣用備用的清水將身體衝盡泡沫，隨後將新置的內襯和長袍一件件穿在身上。穿好衣服後，李溪臣也懶得梳理頭發，隻用浴袍擦得半幹，便任由其披散在背後。

  “爽！”李溪臣發自肺腑的吼道。

  三年啊，整整三年啊，李溪臣頭一遭獲得從肉體到精神雙重放鬆。

  由於這個“爽”字吼的實在太過響亮，竟然將墨溪和綠意都吸引了下來。

  看著剛剛出浴的李溪臣，墨溪兩人不禁癡了。

  李溪臣什麽時候變得那麽白了？！而且原本眼神之中帶著的幾分陰鷙暮氣也一掃而空，隨著而來的完完全全是一個玉樹臨風，倜儻風流的翩翩少年啊。

  “不愧是門主啊，到底還是眼光好啊。”綠衣看見這般的李溪臣，才知道墨溪有一雙尋找璞玉的慧眼。

  其實墨溪之前壓根沒有因為李溪臣的外貌產生好感，但此刻能附贈一副俊美無雙的容顏，當然也是求之不得的：“我也沒想到他洗幹淨了以後，可以那麽好看啊……”

  其實這明明是墨矩的功勞，洗澡隻是幫他除去了汙垢罷了。但這種事，墨溪和綠意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你們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李溪臣見墨溪二人雙目出神，怔怔的望著自己，不由得疑惑問到。

  聽到李溪臣這麽說，墨溪和綠意一下子紅透了臉。

  正當二人不知如何作答，羞赧萬分之時，門外傳來了墨燃蒼老的聲音——

  “墨者燃，攜墨俠，拜見巨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