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王侯下馬之處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3-26 00:58      字數:4298
  李溪臣知道墨溪這個門主地位不低,但沒想到能直接能高到讓一方太守下跪自稱下官。

  “下官奉掌教之命,特來為門主接風。”毛餘恩恭恭敬敬的說到。

  “這裏是墨家祖庭所在的姑蘇城,我也算不得客人,無需接風洗塵。”墨溪指向此刻已然噤若寒蟬的王氏惡奴說到,“隻是這個人,不但無視秦律,當街強行買賣人口,而且縱徒行凶,不知該當何罪。”

  “來啊,去手!”毛餘恩吩咐其身後一同下跪的護衛道。

  兩名親兵護衛應聲站起,一人親拿住王氏惡奴,一人當即抽刀斬去那隻已經被李溪臣撅折的右手。

  不可一世的惡奴瞬間被斬斷一手,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就算是李溪臣,也從沒見過如此雷厲風行,殺伐果決的墨溪,不禁訥訥出神。

  “另外他不但出言,還要動手輕薄於我這件事,又該當何罪?”墨溪看著一臉煞白,滿手是血的中年男子,完全不打算就此罷休。

  “按律,侮辱五教掌教與門主者,視同侮辱皇族,輕則杖,重則斬!”毛餘恩依舊跪在地上,聲音如同古井一般毫無波瀾。

  “大人饒命啊……我是王員外家的管家啊,王員外的兒子王子豪在金陵當太守,也算是和你同朝為官呐,看在……”還不等惡奴說完,毛餘恩便令親兵將他索拿起來,對墨溪說到,“王氏一族的惡行,下官早有耳聞,此時又親眼所見,定當立案嚴查。此等小事,不足門主勞神。”既然毛餘恩這麽說,又見惡奴此刻也已經肝膽俱裂,墨溪便從包袱中取出一個手鐲遞給已經嚇得麵無血色的姐姐道,“這錢和手鐲你拿著,如若王家還敢上門討要,你便將錢還他,玉佩便當了買藥和供你弟弟讀書。不過,我看他們是沒有這個膽子了。”

  看姐弟倆多番推遲,墨溪便將手鐲和錢都塞進了了姐姐的懷中:“就權當是你孝心的獎賞了吧,快回家吧。”

  說完,別拍了拍姐弟倆的肩膀,將其送出了人群。

  正當此時,惡奴喚來的幫手在王員外的帶領下出現在了墨溪身前。王員外正想開口質問何人膽敢招惹他王氏一族,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毛餘恩全部索拿收監。

  隨即,毛餘恩吩咐親兵驅散了看熱鬧的百姓,對墨溪恭敬的問到:“墨門主,墨柱國還有要事托付給我,請問墨燃墨老此刻身在何處?”

  “老夫在此,請問有什麽事?”墨燃抱著一堆墨尺和鐵鏈而來,狼狽的問到。

  看到大名鼎鼎,威震九州的墨家前任掌教居然淪落到為他人抱雜物,毛餘恩一時不知該怎麽表述心中的疑惑和震驚:“額……嗯……對了對了,墨柱國讓我在第一時間通知你,到了姑蘇城就趕緊上巨子草堂。”

  墨燃聽罷,心中便猜到了定是墨矩發生了異動,不然墨楓也不會這麽著急的催促自己回巨子草堂。

  “此去墨家祖庭還有五十裏,我沿途而來之時已令當地官署清了街,現在還請墨老上馬。”毛餘恩說罷,便令親兵從馬隊後牽出了三匹棗紅色的長鬃戰馬。

  墨燃也知此事已然耽擱不得,於是將墨尺和玄鐵鏈還給李溪臣二人,隨即翻身上馬道:“趕緊出發!”

  李溪臣也知事態不小,麻利的背尺縛鏈,扶著馬鞍跨上了戰馬。

  “墨老,一路上我已安排驛站準備好了換乘的馬匹,若有需要,隨時可以取用。”毛餘恩看著疾馳而去的三人,大聲喊道。

  ……

  三十裏路,用腳力超絕的長鬃戰馬,最慢也用不了半個時辰。

  可這半個時辰內,墨楓卻派了三波人前來催促。

  墨燃隻好加鞭,三次換馬而行,終於用了三刻鍾便來到了震澤。震澤之岸,已經備好了三帆輕舟,三人下馬換船,船夫立刻楊帆搖櫓。

  順著圈圈蕩開的漣漪,輕舟急速震澤中心的西山島急行而去。隨著路程越來越近,李溪臣站在船頭慢慢穿

  過雲霧之氣,看見遠處開始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座聳立的高山。

  “這就是縹緲峰,墨家祖庭巨子草堂的所在地。”墨溪見李溪臣被眼前突然聳立的高山所震驚,於是開口解釋道,“是不是有一種絕峰出平湖的感覺?”

  水霧如蒸,平湖如鏡,水天一色之下,突兀的隱現出一座陡峭的山峰,恍恍惚惚之間仿佛海市蜃樓一般,確實令人如墮仙境。

  隨著輕舟扣上西山島,墨燃似乎察覺到了巨子草堂之中確實有大事發生,隨即嚴肅起來,默不作聲的登上了通往山頂的石階。墨燃本來佝僂的身軀,在踏上台階的第一步起,便如雨後的春筍,瞬間撐開了身子。一步三台階,一呼吸之間邁出了三步,墨燃腳下生風,不出片刻已經將李溪臣落下了三四百步。

  縹緲峰山如其名,還真是高聳入雲。足足六千步台階,要按墨燃這種走法,估計走個一刻鍾,李溪臣也就雙腿斷了。李溪臣以為到了這裏,自己的苦行應該已經接近了尾聲,可沒想到,這不但不是結束,反而是真正的高潮。

  “你們太慢了,老夫先去一步,你們也趕緊跟上。”墨燃說完,腳下生出黃色的罡氣,“蹭”的一躍而起,瞬間消失不見。

  “我……去。”李溪臣強行忍住了自己想說髒話的想法,“你爺爺這就不管我們啦?這山可望都望不到頭啊。”

  “沒辦法,巨子草堂六千級台階,縱使是當朝王侯來此,也得一步一步爬上去,這也我為什麽不願意回來的原因之一。”墨溪倒是心中早有準備,此刻就如認命了一般一步一步的埋頭走著。

  既然大腹便便的王侯將相都得下馬靠雙腳登山,那李溪臣也就沒有什麽法子能偷懶了。就這般背尺縛鏈爬了六七百步,李溪臣便覺得雙腳像是灌了鉛,雙臂如同沒了血一般麻木疼痛。再轉頭看看墨溪,隻見她也是上氣不接下氣,嬌小的身體不停的輕顫著。

  “要麽,我們歇歇?反正你爺爺已經先一步上去了,我們也不用著急。”李溪臣試探著提議道。

  沒先到墨溪直接將包袱扔到台階之上,隨後一屁股坐在其上,氣呼呼的說到:“我就說祖庭這地方來不得,上次我爹爹送我下山去巽門,我就差點把腿走斷了。”

  “三年前你才十四五歲吧,這麽高的山你爹也忍心啊。”李溪臣也累得不行,順勢坐在了墨溪身邊。

  墨溪再次回憶起那段往事,不免有些觸景生情:“三年前,聖帝為慶祝‘屠風之戰’得勝,將五年一次的“杏壇論道”提前至那年的中秋。我糊裏糊塗的寫了一篇《見真》就成了巽門門主。那天,是我第一次下縹緲峰。那天,也是我爹第一次陪我那麽長時間。”

  墨溪看著無盡的台階通向幽靜曲折的密林之中,長籲了口氣道:“不過一直從縹緲峰走到北固山,我爹爹也就和我說了一句話。”

  從縹緲峰到北固山,自己足足走了一個半月。就算是他們當年是坐船沿江,順風而行,也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到啊,這麽長時間,父女倆居然隻說了一句話?李溪臣想不明白,隻好好奇的問到:“什麽話呀?”

  “他說,爹好不容易把你送出祖庭,往後就別再回來了。”墨溪談談的說到。

  李溪臣聽到這裏,瞬間陷入了沉默。三年前,父親用劍剔去了自己一身的骨骼,墨楓又囑咐唯一的寶貝女孩讓她永遠別回家。父愛是多麽深沉啊,而這個江湖到底又是多麽的險惡啊,以至於骨肉分離居然也是最好的選擇。

  墨溪見李溪臣臉上也流露出悲傷的神色,回頭看了一眼上山的無盡台階,又再次將頭靠在了李溪臣的肩上,幾乎懇求一般說到:“橙子哥哥,你要答應我,以後不管怎麽樣,你也不能離開我。”

  李溪臣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自己此時此刻與她父親又有什麽分別呢?離開墨溪,其實是為了讓墨溪有一個更安穩輕鬆的未來,這是一種殘忍的愛,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李溪臣沒有正麵回答,反而說到:“你爹起碼給了你三年輕鬆愜意的時光。”

  墨溪搖了搖頭,堅定的說:“對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兒來說,有父母的陪伴才是最幸福的日子。否則,姑蘇城裏的那個女孩,又怎麽舍得賣身給母親買藥呢?”

  這話一說出口,李溪臣當下也就知道了墨溪的心意——對於女兒來說,愜意安穩的生活根本比不上父母的陪伴。那麽對於戀人來說,未來的凶險和另一半的長相廝守相比也就不足一提了。

  “好,隻要我命還在。我就隨叫隨到!”李溪臣最終下定了決心。

  “都說了不能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了。”墨溪聽完,趕緊用小手封住了李溪臣的嘴,氣惱的道,“要是你要靠這失去性命才能陪伴我左右,那我寧可孤獨終老。”

  ……

  而另一邊,墨燃依然在墨楓的帶領下來到了墨家祖庭正中大殿——巨子草堂。

  巨子草堂雖然名字聽上去十分簡陋,但實際上卻格外貴氣逼人。通體潔白的漢白玉基座之上,四十九根一抱多粗的金絲楠木將碩大無比重簷廡殿式寶頂撐的如同君臨天下的帝王。用金漆描繪、銅頁為飾,浮雕雲龍製成牛腿,鬥拱,飛簷更是錯落密布,讓這個霸氣超絕的“草堂”平添了幾分繁麗典雅。

  隻是進的草堂之內,除了滿地禦窯金磚之外便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重寶了,甚至連尋常的擺設也少得可憐,偌大的宮殿瞬間顯得空空蕩蕩,倒也合乎“草堂”二字。

  在這空蕩蕩的大殿後壁之上,卻有一副不經雕琢的木質對聯:上聯寫著“兼愛非攻”,下聯則寫著“已備世用”。這八個字都用小篆書寫,透露出一股樸素高深的氣質。而對聯之前,則立著一座純黑色的大理石雕塑,這雕塑位於巨子草堂之內,自然就是墨家至聖墨翟。隻見他衣衫襤褸,蹙眉沉思,眼中似乎包含了著對蒼生萬物的憂慮。

  而貴為五聖,身懷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開國肱骨,卻偏偏恭恭敬敬的平舉雙手,托著一把平平無奇的“墨尺”!

  墨燃和墨楓沉默無言的盯著這把安靜無比的“墨尺”已經有一刻多鍾了。一刻鍾雖然不長,但卻讓墨燃覺得如隔三秋。

  就在墨燃即將失去耐心,想要向前一探究竟之時,“墨尺”忽然開始發出輕微而急促的震動,金色的光芒從黑色的紋理中爆射而出,居然將這昏暗無燈的草堂照耀的如同白晝。

  這種光是如此的熾盛,就連眼瞎多年的墨燃也看的清清楚楚,他的身體因為驚慌和巨喜而不自主的發出戰栗。

  “三個月前,墨矩已有震動之象,這種情況在典籍之中倒也有過記載,孩兒以為是偶然,也不敢叨擾父親。可一個月半月前,這墨矩居然三日一震,孩兒這才察覺不對,便趕緊派人去請父親了。沒想到……”墨楓立在墨燃身後半個身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沒想到,近幾日墨矩居然一日三震,今日居然還射出了光芒?”墨燃依舊盯著墨矩,語氣也恢複了震驚。

  “父親如何知道?”墨楓疑惑的問到。

  “我想,這必是我墨家到了當興之時了。”墨燃捋須大笑,看來自己的眼光果然沒錯,“不能等了,將一個月後的巨子之選提前到明天吧。”

  “可是……”墨楓心有疑慮。

  墨燃抬手打斷了墨楓的發言,堅定無比的說:“事急從權,我們墨家已經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了。再不改改規矩賭一把,就真的沒機會了。”

  說完,也不管墨楓同不同意,便先一步踏出巨子草堂的殿門。

  墨燃的背影越來越遠,卻在即將消失不見之時,再次開口說到——

  “此刻,你的乖女兒正帶著你女婿在爬山呢。趕快派人去催,務必在明天卯時之前,將這兩個人帶到墨矩之前!”

  墨楓聽見這句話,眉頭緊緊一皺,眼神之中流露出不滿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