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去江湖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3-06 22:38      字數:3881
  可惜的是,造化總是弄人。女子梳洗裝扮的嬌豔萬分,心上人往往遠在萬裏,可一旦幾日未曾梳洗,出門往往就能見到心中所愛之人。

  李溪臣此刻就處於這種好不容易處於顏值巔峰卻隻能孤芳自賞的窘境。

  整整一個下午,南屏山不但不見一個人影,就算是野鳥都比以往少了幾隻。李溪臣原本覺得,自己詩壓群雄,怎麽也該有幾個粉絲會找上門來吧,可一直到太陽下山,他也沒見到一個活物。

  白米粥本就不抗餓,此刻的李溪臣腹中空空,饑腸轆轆。他悻悻的脫下長袍,換上了破舊的麻衣,挽起袖子在廚房中為自己做起了晚飯。白灼青菜、雞蛋羹、蒸魚幹,一大鍋白米飯,李溪臣隻用了一刻鍾便做成了。

  擺好飯菜,李溪臣剛想細細品嚐一番,兩個身影便從門外躥了進來。

  隻見墨燃爺孫倆毫不客氣的拿了碗筷,搬了凳子坐到桌子邊,像強盜一番大快朵頤起來,絲毫不顧及李溪臣還是個“重傷未愈”的病號。

  李溪臣目瞪口呆,一個是目盲的老人,一個是天真的女孩,李溪臣作為一個青壯年,也不好意思和他們搶飯吃。

  結果很明顯,李溪臣壓根就沒吃飽。看著心滿意足打著飽嗝的爺孫倆,李溪臣無奈的躲到灶台後,從餘燼中挖出一個番薯,偷偷的吃了起來。

  也許是香氣太過濃烈,墨溪竟然被吸引過來。李溪臣一抬頭就看見墨溪伸著手在討要他僅剩的食物。

  李溪臣無奈的將番薯一掰為二,不情願的遞給了她:“我說墨大門主,你身份尊貴,山珍海味什麽沒吃過?幹嘛和我一個下人搶這些糟粕啊。”

  番薯剛從灰燼中取出,墨溪對吃這些東西又沒什麽經驗,大口的喘著氣,顯然是被燙到了,看著墨溪狼狽的樣子,李溪臣噗嗤的笑出來聲。

  墨溪倒毫不在意,反而說到:“我覺得這些東西,遠比巽門夥房的大廚做出來的東西要好吃的多。”

  李溪臣雖說從小叛逆,對父親所傳授的大道理一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卻對做飯情有獨鍾,幾乎每天都要隨母親學幾招廚藝。想起父母親和自己相處的溫馨時光,李溪臣嘴角流露出特別溫暖的笑意。

  墨溪雖吃的格外小心,但嘴角依舊掛上了幾絲碳灰。李溪臣見狀,竟然很自然的伸出手指把她嘴角的灰抹去,就像當年母親寵溺的替他擦去嘴角食物殘渣一般。

  墨溪一下子紅透了臉,呆立在原地。十多年來,除了爺爺會偶爾抱抱她,即便是至親的爹也沒對她做過這麽親昵的動作。

  墨溪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反倒是罪魁禍首李溪臣像個沒事人一樣很自然的走開了:“你既然吃了我做的飯,那我收你兩套衣服也不算無功受祿了。”

  “溪兒,你可真是偏心啊。爺爺衣服都破成什麽樣了,你這麽多年可是連圍巾也沒送我一條啊。”墨燃聽到李溪臣的話,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於是故意逗趣道,“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呐”

  聽墨燃這般說,墨溪更是羞的臉如紅霞:“爺爺,你,你胡說,明明是你自己不願意穿,還偏說是溪兒不送。”

  墨燃也不聽墨溪的解釋,依舊一旁長籲短歎,逗得墨溪簡直羞的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李溪臣看到因為送自己衣服而被墨燃“欺負”的墨溪,便像一個見義勇為的俠客般拔刀相助:“我挨了兩刀換來兩件衣服,這已然是便宜墨溪了好吧。你再看看你,眼看自己孫女被狗屁皇族欺負,居然還躲在暗處看戲,我是墨溪也

  不會送你的。”

  墨燃聽到這句話,竟然像嘴巴被突然堵住了一般。李溪臣看墨燃臉上竟然浮現自責與懊悔的神色,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話戳中了墨燃的痛處,一下子不知所措。

  墨溪倒是對其中緣由清楚的很,立刻安慰墨燃道:“我娘的死也不是爺爺的錯。爺爺自我放逐南屏山,餐風飲露那麽多年,再大的錯也彌補了。”

  墨燃聽墨溪懂事的安慰自己,苦澀搖了搖頭:“李溪臣說的沒錯,爺爺的確是一個軟弱自私,畏首畏尾的人。”

  墨燃一生磊落光明,從未做過虧心的事。但唯獨那件錯事讓墨燃耿耿於懷,至今想起來還是備受煎熬。墨溪清楚的知道墨燃的心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安慰,畢竟當年發生的事,確實改變了墨溪和她父親的一生。

  可是那件事,又有誰是錯的呢?墨溪這麽多年一直想不明白,或許這就叫宿命吧。

  李溪臣感到氣氛變得越來越尷尬,隻好故意引開話題:“咳……咳,我一下午都看不到你們人影,是不是跑出去大吃大喝去了?真是沒良心啊,也不知道順便給我帶點吃的回來。”

  墨燃和墨溪都知道李溪臣這是好意製造話題,心照不宣的都不再糾結往事。墨溪率先開口說到:“我和爺爺出去都是辦正事的好嗎?”

  “你以為都是你啊,隻惦記著吃吃喝喝,一點誌氣也沒有?”墨燃也搭茬道。

  李溪臣之前不願意顯露才華,怕的是節外生枝,此時已經搭上墨燃這條線,顧忌一下子少了很多,於是說道:“我這就必須申明下了,我不是沒誌氣,我是覺得文章都是雕蟲小技,以此博個功名沒有什麽挑戰,唯有靜則觀萬千大道,動則持三尺長劍才是丈夫所為。”

  墨燃聽李溪臣這番話,非但沒有像之前那般挖苦,反而說道:“你這就錯了,大道不在刀劍,而是藏於那神秘的自然與浩瀚的典籍之中。”

  李溪臣和墨溪都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墨燃,因為他們倆不止一次的聽墨燃吐槽過下四門那些隻知道讀書的呆子,說他們是尋章摘句的老雕蟲,自以為是的大傻帽。

  墨燃或許看出了他們眼中的疑惑,再次開口解釋到:“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前後矛盾?五教下四門之學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一群書呆子,像他們這種人自然難覓大道。”

  李溪臣和墨溪還是不清楚墨燃口中的書呆子和讀書人有何區別,墨燃一臉失望的看著兩個不開竅的準土地,無奈的講起了兩個故事。

  這個故事的名字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存活在李溪臣的腦海之中,它的名字叫做“吳易之萬卷坐照,王陽明一步入神”。

  大概四五十年前,當年還是道家乾門首席的李藏塵遊曆四方,在一破敗的道觀門口撿到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當時荊州經年大旱,棄子之時有發生,李藏塵也是有心無力。

  可令李藏塵奇怪的是,此子的左胸卻又一個黑色胎記,像極了太極魚。李藏塵大驚之餘,帶其回到道教青牛祖庭,像親兒子一般養活起來,因其繈褓之上繡著一個吳字,李藏塵便將他取名吳易之。

  吳易之從小吃齋飯,聽道經長大,性子木訥卻頗有仙風道骨,可是另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身為道家乾境第一人養子的他居然對修道毫無興趣,反而沉迷萬卷書海。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吳易之是玉石不分,不懂把握機會的蠢貨之時,李藏塵卻不顧眾人白眼將唯一的女兒李繡水許配給了他。

  後來,五教杏壇論道,李藏塵更是讓毫無道術傍身的吳易之參加。此舉不

  但另世人嘲笑道家後繼無人,更讓道家無數修士百思不得其解。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三年不曾開口,廿載不曾闔書的吳易之在看見祈天城的杏樹後,居然將書收入胸襟之中。

  隨後,他臨空踏出一步,直接坐照!

  坐照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也。

  於是,吳易之在杏壇論道一戰中,以二品坐照之力,化用南華真經之中的道義,創出了前所未有的劍招,力克其餘四教的高手,成為世人皆知的傳奇。

  而號稱五聖以下第一人的王陽明則更為誇張。他三歲口不能言,十歲病癆體弱,三次從鬼門關去了又回,二十歲前先是學文不成改學道術,然後佛家、道家、儒家典籍看了個遍卻一無所得,花了半個月時間看竹子直到發燒才無奈放棄,然後在大婚之夜跑到深山和老道士談玄學,接著又把高僧勸到還俗……可謂十足的正事不幹,遊手好閑。

  可偏偏就是這麽個不知所謂的人,竟然敢觸逆龍鱗,直陳聖朝文武平衡之術違背天理。隨後一貶到底,發配到不毛之地擔任驛卒。

  吃菜根,住山洞,睡石棺……沒想到王陽明竟然在那百瘴之地悟到了自己的大道,創立了獨立於五教之外的心學。一個雷雨之夜,他走出石棺,一步入神,成為神話!

  隨後一念花開,將龍場這個荒漠之地變成鮮花遍地的沃土!

  兩個故事講完,李溪臣和墨溪都若有所悟,但都不知怎麽形容。

  李溪臣除了感悟之外,更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的滋味——原來自己的爹還有這麽傳奇的故事,自己怎麽從來沒聽他講起過呀。

  墨溪畢竟是連聖帝都讚許的聰明人,片刻之後居然整理好了心中所悟:“一個讀書,一個悟自然,都沒有學過道術,卻偏偏勝過按部就班苦學的人。爺爺你是不是想說,大道自得?”

  墨燃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墨溪,無比震驚的讚許道:“溪兒,看來你真有修道的天賦啊。你說的沒錯,要想成為大修士,必須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但世人讀書悟道的成千上萬,為何卻少有人自得大道,反而成了書呆子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藏在故事中,但此刻的李溪臣和墨溪無論如何也難以發現。墨燃也不多賣弄玄虛,而是直接說到:“靠的就是王陽明的修道法門,八個字——心外無法,知行合一。”

  這八個字,世人皆知,平淡無常。

  墨燃說其中有無窮妙用,墨溪怎麽也不信。可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李溪臣卻知道,墨燃說的肯定沒錯。

  因為他父親吳易之,曾不止一次對他說過這八個字。

  墨燃也知道他倆想要在短時間內對這八個字有所領悟是不可能的。但他已經想到了辦法,隻要按照他的法子來,就算不能吃透這八個字,也能明白個七八分:“溪兒,爺爺讓你回去收拾行李,此刻是否已然妥當?”

  “啊?”墨溪的思緒還在思考拿八個字,一下子沒反應過阿裏,“哦哦哦,行李啊,我已經收拾好了?”

  “行李?什麽行李?墨門主要出遠門嗎?”李溪臣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有點不舍。

  “不止溪兒要走,我們都要走?”墨燃從凳子上坐起說到,“而且明天一早就走。”

  “去哪?”李溪臣好奇的問到。難道修道不該是找個沒人地方躲起來嗎?這南屏山怎麽看都是最合適的呀。

  墨老不顧李溪臣的疑惑,獨自向門外走去,身體也似乎不再佝僂,反而中氣十足的說到——

  “江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