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為老不尊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3-06 22:38      字數:3991
  按照大秦律,殺人者死,貴賤一體。

  秦澈此刻完全不顧後果,命令侍衛砍死李溪臣,顯然是被他那句“無法彎腰,絕不下跪”所激怒的失去理智了。

  但憑良心講,李溪臣那句鐵骨錚錚的話,其實並沒有聽上去那麽桀驁不馴。因為他的背,確實是因為一場巨大的災難和一次複雜的手術,導致難以彎曲了。

  不過此時的險象,也算是他應得的。畢竟那種蔑視皇權,不以為意的神態,並不是別人的誤解,反而是李溪臣深植骨骼的真情流露。

  他可以為一隻滿身癩瘡的小狗捉虱子,也絕不會去給金玉滿堂,鍾鳴鼎食的達官顯貴牽馬執鞭。但這種清高脫俗的姿態,在見慣了世人唯唯諾諾,俯首帖耳的皇族看來,卻是奇恥大辱。

  所以兩名輕甲侍衛在收到秦澈的命令後,便義無反顧的揮著柳葉彎刀,朝著手無寸鐵的李溪臣奪命而來。

  三尺,很近。書生的命,更是薄的像一張紗紙。

  李溪臣知道自己背後殺意衝天,但他並不慌張。因為他早已發覺,還要一個氣息熟悉且渾厚的身影隱藏在黑暗中,而他無疑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但墨溪並不知道,她隻知道要是自己不阻止,那麽李溪臣就要死了。

  所以,她用身體攔在了雍王侍衛和李溪臣之間,喊道:“秦澈!這是墨家巽門,按秦律,五教所轄之地,皇權秋毫不犯。況且天子與庶民同罪,殺人償命這種後果,你可擔待的起?”

  墨溪的話,令侍衛停住了攻殺之刀,等待著秦澈的抉擇。

  秦澈雖有擔心,卻並不害怕,立刻說道:“秦律還規定庶人見皇族必須下跪呢,他聽了嗎?他蔑視皇權,就該誅殺!我想父皇不但不會怪責,反而應當獎賞我維護皇族威嚴!”

  墨溪聞此,心中一驚,她竟然一時間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你們還等什麽呢?還不給我亂刀砍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東西。”秦澈見侍衛呆立不動,催促道,“你們盡管動手,事成之後,本王保舉你們到劉一夫帳中當個執戟郎。”

  兩人一聽,眼中流露出狂喜之色,隨即不再猶疑,一手推開墨溪便揮刀向李溪臣砍去。

  墨溪本是柔弱女子,但此刻卻不知為何生出誓死保護李溪臣的決心。她猛地衝回兩者之間,抬起雙手想要握住砍向李溪臣的柳葉刀。

  秦澈見狀大驚,急忙開口阻止,但刀勢易出難收,眼看墨溪玉手難保,李溪臣一把拉過墨溪,反身將之護在胸前,隨後柳葉刀一左一右應聲砍在了李溪臣的肩膀上。

  血噴濺而出,從刀刃上順延,低落,濺在布滿青苔的鵝卵石上慢慢氤氳開來。

  墨溪看著李溪臣蒼白而略帶痛苦的臉龐,大腦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按常理,九品高手,全力一擊,李溪臣此刻應該已經被砍成三段了。可奇怪的是,刀入肉不過寸許,便硬生生的停住了。

  兩名侍衛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渾身重如鉛塊難以動彈。秦澈見兩人擁在一起,心中的怒意再難遏製。

  但多番催促,侍衛隻是呆立不動。秦澈三步並作兩步,爆喝著抽出腰中長劍,跳將起來揮劍便向李溪臣頭頂砍去。

  “敢打我的女人的主意,去死吧你。”秦澈話音剛落,長劍便至。

  李溪臣推開墨溪,回首斜視秦澈。

  眼神陰翳,氣勢淩人。似乎深淵般難以捉摸,有好像蒼穹般俯視眾生。

  似乎那一眼有著無窮的魔力,就連南屏山中的群鳥都盡數被驚起,在天空中蜿蜒盤旋,發出齊聲的鳴叫。秦澈更是被這個眼神震的心神一亂。

  心亂

  了,劍就亂了。

  李溪臣轉身,從侍衛手中奪過柳葉刀,反手攔住秦澈的長劍。

  “鐺!”刀劍相壯,星火迸射。

  劍仍在,刀卻斷了。

  凡鐵對生病,書生對皇子。

  似乎毫無勝算,除非破釜沉舟。

  李溪臣就是那麽做的,刀斷難道就不能砍人了嗎?提著隻剩半截的斷刀,李溪臣朝著秦澈身上砍去。

  秦澈先是被李溪臣的眼神所驚,此刻又見李溪臣執刀相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反而任憑斷刀向自己的胸口刺來。

  如果這一刀,就這般穿過秦澈的胸膛,那麽李溪臣三年的謀劃和痛苦都將付諸東流,一切的一切都將成為過眼煙雲。

  幸好,在斷刀遇上秦澈的身軀的時候,藏在暗處的老者忽然出現在李溪臣身前,用右手的食指和無名指輕輕的夾住了淩厲的柳葉殘刀。

  李溪臣見狀,悄悄籲了一口長氣。

  秦澈從呆滯中回過神來,暴怒著抬起長劍就向李溪臣脖子上砍去,但長劍還未落下,就被老者勇敢左手手指輕輕彈斷。

  一夾一彈,刀停劍斷,這般道行,非上四品的高手,絕不可為。見此,秦澈哪裏還敢造次,隻好借著篝火,仔細查看起來人的容貌。

  秦澈見老者身材並不高大,比自己矮了足足一頭,臉上更是汙漬滿滿,皺紋密布,淩亂的發髻配上一身百衲破衫,比之乞丐也勝不了幾分,心中不免猶疑起來——聖朝對有這般道行高手,都是恨不能供起來的,他怎麽會如此落魄不堪?

  但李溪臣嘴角倒是悄悄流露出一絲笑意,因為眼前這個道力驚人的老者,正是鯤爺爺讓自己用盡一切手段也要拜他為師的墨老頭:“看來鯤爺爺真沒說錯啊,墨老頭還真是個高手……”

  與各懷心思的秦澈和李溪臣不同,墨溪在看清墨老頭容貌之後就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墨燃身邊,雙手抱緊墨燃的手臂搖來晃去,絲毫不顧他滿身的塵土,反而親昵的撒嬌道:“爺爺你怎麽才回來?”

  李溪臣和秦澈聽到“爺爺”二字,震驚的差點把眼珠子瞪出眼眶。這世人皆知,墨溪的爺爺乃是墨家前掌教墨燃,自從他退居二線之後便從人間消失,沒想到竟然在這偏僻之地成了這般乞丐模樣。

  墨燃收起睥睨萬物的道力,恢複了老態龍鍾的樣子,隨即秦澈的侍衛癱倒著跪倒在地,顫顫巍巍的爬到了秦澈身後。

  墨燃看也不看秦澈三人,反而摸著墨溪的頭道:“你以後可再不能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犯險了,記住了沒有。”“我哪有,爺爺你不是一直教我俠義為人麽,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麵前呢……”墨溪的話越說越輕,到最後簡直細若蚊鳴。

  墨燃一臉我懂的樣子看著心虛到臉紅的墨溪:“爺爺也年輕過,我懂的。”

  墨溪一把推開墨燃的手臂,氣呼呼的叉腰到:“你再這般為老不尊,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

  李溪臣看著爺孫倆享受著天倫之樂,看著自己肩膀之上還在往外冒的血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好無奈的杵在原地、

  倒是自詡身份尊貴的秦澈忍不住了,開口打斷道:“不知墨掌教在此,打擾您的清修,真是多有失敬。但您德高望重,不知能否為本王評評理。”

  秦澈像變臉一般換上了懇切尊敬的樣子:“聖帝已降旨賜婚,墨溪一直多番推諉,本王一直都是用真情換真心,此番墨溪來此私會男子,是否不妥。在這這名叫李溪臣的下人,不行禮法,無視秦律,頂撞皇族,是否……”

  莫老還不等秦澈說完,便抬手打斷了秦澈喋喋不休的絮叨:“你有

  你的道理,溪兒有溪兒自己的想法,至於你和這小子的恩怨是你倆自己的事,隻是我覺得他的話也頗有幾分道理。男子漢,怎麽能說跪就跪呢,他又不想同俗人一般在你手底下討飯吃?”

  “那還要法律作甚?”秦澈萬萬想不到墨燃居然為了一個下人說話,於是上綱上線的質問道。

  墨燃曆經滄桑,秦澈小事化大的小伎倆自然難逃他的法眼:“唉,也難怪溪兒瞧不上你。論文,李溪臣詩力勝你三分不止,論武,他膽略更是強你不知幾許。你除了哪出身壓人之外,還能有點其他的本事嗎。”

  秦澈聞此,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道:“我不敢?我有什麽不敢?”

  莫老看自己“奸計”得逞,趁熱打鐵的說道:“我孫女是我從小帶大的,她的性格我是知道,她從小就喜歡強者。再說,今早她當眾肯定了李溪臣,你若是能勝過他,不就代表你比李溪臣要厲害嗎?”

  秦澈聽墨燃這般說,一下來了興趣,趕緊說:“墨燃你此言何意。”

  墨燃湊到秦澈近前,解釋道:“三皇子你想啊,溪兒肯定了李溪臣,你又打敗了李溪臣。那不就等於……”

  秦澈一下子反應過來,興奮的搓著手道:“那不就等於墨溪肯定我了麽。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啊。”

  墨燃不顧墨溪的齜牙咧嘴的憤怒,像一個無良師爺般繼續出謀劃策道:“這樣一來,你不但夙願得成,而且還能落一個光明磊落的美名,豈不是勝過此番以身份壓人的無良行徑?”

  “有……道理啊。”秦澈如夢初醒,卻不知自己已經掉進了墨燃挖的大坑之中。

  “我墨燃深受皇恩,此刻便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看不如就以半年為期,到時候你和李溪臣約戰一場,你若勝了,我便做主讓溪兒嫁與你,如何?”

  “妙極妙極。還是墨掌教手段高明。”秦澈見慣了世人討好自己的樣子,此刻不疑有它,滿口應承下來,一臉自得的看著李溪臣,仿佛已經勝利了一般。

  “既然如此,此事便定了,不過這半年你可不能利用特權從中搗亂,否則就算是棄權認輸了。”

  “那是自然,本王怎麽可能用下三濫的手段對付一個啥也不是的窮光蛋呢。”秦澈大笑著說道,“我明日就回聖都麵奏父皇,求旨入道家修行道術。”

  墨燃笑盈盈的說道:“看來三皇子也深知墨家此刻已如西沉之日,道術更是遠不如其餘四教了。拜入道家,已經贏在起跑線了,恭喜恭喜。”

  “墨掌教說的哪裏話,尺有所長寸有所短罷了,道家道術威能第一是世所公認的,我不過是為了保險點罷了。”秦澈狂喜之下,依舊把話說的滴水不露,但眼神中已經顯露出著急要走的神色。

  墨燃看出秦澈著急回朝的心思,笑著說:“此事不可耽擱,我看三皇子還是連夜趕回聖都為好。墨溪這我幫你盯著,絕不會發生“近水樓台先得月”之類的事!”

  秦澈聽墨燃這般說,趕緊順勢拜別,順便輕蔑的看了一眼李溪臣,領著兩個侍衛抬頭挺胸,無比高傲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墨燃感受著身邊的寒意,看著墨溪握緊的拳頭,趕忙開口解釋到:“我之所以那麽做,可都是為你著想啊,你別著急,聽我解釋……”

  還沒等墨燃開口,靠意誌強撐著的李溪臣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失血過多的他臉色蒼白的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墨溪也顧不上墨燃的解釋,衝到李溪臣身邊,一把將他抱起,向山房中走去。

  墨燃看著柔弱女子抱著一個大男人的堅毅身影,恍惚出神,搖了搖頭,跟著進了房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