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會彎腰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3-06 22:38      字數:4336
  說來也是可笑,釣了一個下午,少年的魚簍裏也隻有八九尾雜魚。

  但少年倒不覺得氣餒,反而將其中幾隻還未長成的小魚苗重新扔回溪中。

  這是他在北冥三載垂釣養成的一個習慣。

  等他回到南屏山房,脫下蓑衣鬥笠,在書樓的屋簷下架起一堆篝火時,暮色已經濃了。少年將魚插進樹枝放在火苗上烤製,不一會,魚香便四溢開來。

  書樓的梯子上傳來一陣腳步,少年以為是墨老頭下來了,頭也不回,便將一根插著烤魚的樹枝遞過頭頂,說到:“今天怎麽不在樓下等著開飯了?和我老實說,剛才你是不是躲起來吃獨食?!”

  正常來講,一貫貪吃的墨老頭是絕對會第一時間接過烤魚,然後不顧形象的大快朵頤起來。但背後的人卻遲疑了一會,才輕柔小心的接過那根布滿油漬的粗糙樹枝。少年疑惑,轉過頭一看,竟與一個白衣少女四目相對。

  少女長發如瀑,冰肌如雪,尤其是那雙眼睛,空靈而純潔,似乎是一汪清泉,又仿佛是無垠的星空。

  此番容貌與氣質,除了巽門門主墨溪,世間已決計找不出第二個。

  少年不知是驚了還是癡了,竟直勾勾的緊盯著墨溪的眼睛,絲毫不顧形象。

  墨溪本想調侃一下少年,但看著他毫無收斂的樣子,不禁羞紅了臉,嗔道:“登徒子,你看什麽呢?還看……你還看。沒見過美女啊?!”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急不慢的移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烤魚身上,專心致誌的把魚翻了個麵,說到:“比你美的人我也是見過的,不過她倒不會自詡自己是美女。“

  應該說,少年說這話的時候確實有幾分心虛,因為那個他口中的人論容貌確實不亞於墨溪,可是論性別卻是個十足的男娃子:“非魚啊非魚,我總不能承認自己沒見過世麵吧,隻好拿你當一下擋箭牌了……”

  ”你!“墨溪從小顏值在線,相當能打,從未都得到過讚美,還沒有一個男人對她的美產生過質疑,因而有些氣急。但她一向性子恬淡,也不以自己的容貌為重,所以生生將“我可是公認的九州第二美人,你見過比我美的女孩一定是在夢裏”這句話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裏。

  墨溪吸了口氣,嘴角掛起動人的微笑說:“美醜本無一致標準,但色狼的標準卻是一致的。下次見我的時候,記得別再流口水了。”

  “如果你早點來的話,你就會發現這口水是烤魚的香味勾出來的。你別內疚啊,這和你無關。”少年頭也不抬,再一次不解風情的回懟道。

  “你!”一向善辯的墨溪此時此刻居然啞口無言,不知如何申辯。

  “下次別莫名其名的出現在我背後,很危險的,我這個人從小不懂憐香惜玉。”少年見墨溪囧在原地,原本溫柔的雙目中竟有怒意,知道自己確實有賊喊捉賊的嫌疑,心中有些不忍,於是說道:“好了,我真沒有故意盯著你看,我隻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而已。這魚是我自己捉的,純天然無公害。你肯定也沒吃飯吧,趁熱吃啊,可香著呢。”

  墨溪從小錦衣玉食,還從未吃過這布滿煙灰的烤魚,一時間不知如何下嘴,也不敢下嘴。

  但看著少年真誠的邀請,隻好硬著頭皮輕啟小嘴舔了一口。

  “嗯?沒想到這東西還挺好吃的。”墨溪這一舔,竟停不下來了,隻片刻的功夫,就將一隻二三兩重的鱸魚吃的隻剩骨架。

  少年一看,嘴角掛起一抹燦爛的笑意:“那當然了,烤魚可是我的老本行了!”

  說完,少年又將一尾烤好的鯽魚遞給墨溪。墨溪遲疑了片刻,隨後接了下來,這次,她沒有急,而是細細的品嚐了起來。

  見少年認真的翻轉著烤魚,並未過多的注意自己,墨溪反而開始重新審視少年那句“比你美的女孩我也是見過的”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誒,你叫什麽名字。”墨溪好奇的問。

  “我和你又不熟,幹嘛告訴你

  。”少年往魚身上撒了點椒鹽,很自然的說道。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墨溪很奇怪,世間還真有人不認識她這個巽門門主嗎?

  “我知道啊。”少年再次脫口而出,但還不等墨溪得意,少年便再次說道,”你不就是上次在書樓裏和我搭訕的女孩麽,隻不過你上次戴著麵紗,這次沒有罷了。”

  “我和你搭訕?”墨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氣,罵道:“你看看你的樣子,渾身上下有哪一點值得我墨溪跟你搭訕,我是看上你是一個掃地的窮小子了,還是看上你渾身邋裏邋遢不修邊幅了。”

  “哦哦,我用此不當,應該是搭茬,搭茬行了吧。女孩子家家的,火氣還不小。”少年擺了擺手,示意墨溪別吵吵,“此時是歸鳥返巢的時候,你這麽大聲,會嚇到它們的。”

  “你!”墨溪再也忍不住了,湊到少年麵前一字一頓的說:“我再說一遍,我的名字叫,墨!溪!”

  “行,我知道了,墨小姐,你安靜點,別吵醒這個安靜的夜晚。”少年特別認真的文縐縐的說道。

  墨溪聽到這裏,活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我真不敢相信,那些詩是你寫出來的。我現在很懷疑我的決定是對是錯。”

  “什麽和什麽啊。”少年搖了搖頭,說道:“你們這些五教中人真是奇怪的很,墨老頭怪,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把你的詩當眾念了一首,現在或許整個揚州都知道南屏山有一個掃地的少年胸懷奇才。也就是說,你出名了。你說你是不是要感謝我?”墨溪邀功一般的說道。

  “什麽!”少年驚呆了,扔下烤魚,慌張的一把拉住墨溪的手腕,問到:“你偷了我的詩集?你經過我同意了嗎?你念的詩哪一首?”

  墨溪被少年眼神中流露出來一股戾氣震驚,一時間花容失色:“我沒偷,我隻是偶爾在瞥到了幾首而已……你握疼我了,你鬆開。”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鬆開了手。

  墨溪揉了揉手腕,幽幽的說:“世間不知有多少人想讓我念一念他們的詩都沒有機會呢,你倒好,像是我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似的。”

  “念的是哪一首。”少年目無表情的追問。

  “就是那首《試劍》啦,怎麽,寫出來還怕給別人看嗎?”墨溪好奇的問。

  少年並未直接作答,而是不知所謂的說:“文章可以用來治國安邦,也可以拿來構陷忠良。刀劍可以拿來強身健體,也可以拿來殺人害命。”

  說罷,少年回到書樓,找出詩集,然後重回篝火旁,將其付之一炬。

  墨溪一把將手探進火堆,想要挽回,少年在此握住她的手臂,說道:“我本是閑雲,你不必可憐我的才華。你這雙手,要是被火燎了一個疤痕,那才是世間最可惜的事。”

  墨溪怔怔的看著火焰吞噬著詩集,心中百感交集:“此集若是遞給太學府,再不濟也能得個太學博士。放著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祿不要,卻甘心在這座廢棄的書樓中掃地抹桌,他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啊。”

  少年卻並未作答,陷入了沉思。

  墨溪見他雙眼深邃,像極了一部浩瀚的典章,其內藏滿了故事,竟也看的出了神。

  兩人互相無言,萬物重歸寧靜,隻有柴火畢畢剝剝的燒著,火光溫暖而幽微。

  ……

  “沒想到你比我還著急啊,墨門主!”伴隨這一道厲聲的質問劃破溫馨寧靜的夜空,一個身影從黑暗處走來,黑影身後還跟著兩個配著柳葉長刀的黑衣武士,武士身著輕甲一左一右的拱衛著黑影,氣勢淩人。

  篝火發出的光搖曳著逐漸把他的臉龐照亮,來人正是聖朝三皇子秦澈!隻見他雖麵容俊秀,器宇不凡,但骨子裏那種目中無人,紈絝囂張的本性,總是讓人不自覺的生出一絲厭惡之心。

  墨溪將手中的烤魚遞回給少年,她知道秦澈此番定是來者不善:“不知雍王此話何意?”

  “來看看這個你口中的

  天下奇才啊。”秦澈用餘光輕蔑的飄向少年,嘲笑道,“不過他好像窮的隻剩下一點酸腐之氣了嘛。”

  少年雖然不過十七八歲,卻已經嚐過尋常人一輩子也無法經曆的苦難,心智自然無比成熟。他看了一眼秦澈,便猜出了這個頭戴金冠,身穿錦袍的紈絝的來意,於是嘴角流露出一絲邪笑,陰陽怪氣的回敬道:“我窮是窮了一點,但我不酸,酸的怕是另有其人啊。”

  少年雖知此人來頭不小,但按照他的一貫灑落不羈的性格,倒也誰都不怕。

  秦澈聽見這麽個無名小卒居然敢嘲笑自己,瞬間怒不可遏,抽出腰間的長劍,指著少年:“你可知我是誰麽?你就敢這般和我說話?”

  “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啊。”少年頭也不抬,自顧自的繼續轉動著手中的烤魚,“我這個人隻知道這麽一句話——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秦澈見少年如此輕視自己,又想到墨溪為了他居然不顧夜寒來此荒涼野山,心中又急又氣,居然揮出手中長劍,斬斷了少年手中的樹枝。

  少年見狀烤魚掉落在篝火之中,連忙從火中一把將烤魚撈出。烤魚上粘著的火星燎的少年的手有些吃痛,但他卻一臉平靜,同時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摘去魚身上的煙灰,然後慢慢品嚐了起來。

  世界上最大的輕視就是沉默。少年明顯沒把這個富貴顯赫,咄咄逼人的秦澈放在眼裏。

  秦澈貴為聖帝第三子,一貫活在眾人的吹捧之中,何時受過這種委屈?雖然經過幾年的修行有了長進,但匹夫之勇的本性讓他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再偽裝成謙謙君子,他決定逼迫眼前這個輕視自己的少年在自己麵前低下頭顱。

  秦澈扯下腰間的玉墜,在少年麵門前晃了晃,無比自得的說道:“我乃聖帝之子,雍王秦澈。按禮法,庶人見親王,本就要叩頭問安。我此刻心情不不錯,你隻需向我行這個禮,我便讓你做我王府的雜役的領班,月俸給你一兩銀子!”

  按照皇族的慣例,一般都是軟硬兼施的。秦澈給完了“甜棗”,自然還會給個巴掌。

  “但是如果你不明白好歹,我王府的侍衛可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了。”秦澈高傲的昂起下巴,勝券在握般說道,“不過你也不用害怕,他們都是九品守拙的用刀高手,一刀下去,保證你沒一點痛苦。”

  少年聽到這裏,不但沒有一絲驚懼,反而忍不住笑出了聲。

  “嫌少?”秦澈並不知道少年重回九州的大誌,自然低估了他的勇氣,“那爺開個高價,一個月五兩銀子!這價錢,你們鄉下的老媽子就算沒日沒夜的洗一年衣服,也賺不到這個數!”

  少年不急不慢的吃完了手中的烤魚,站了起來,用手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對這個不知所謂的親王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後轉身就走。

  秦澈見狀,怒從心起,一劍搭在少年的脖頸之上,厲聲命令道:“本王讓你走了嗎?你給本王跪下磕頭!”

  李溪臣轉過身來,對著秦澈正淡然道:“我李溪臣的背,這幾年得了點毛病,這輩子估計也彎不下去了。至於我的膝蓋,天下萬物,還沒有什麽值得它一跪的。”

  秦澈這輩子還沒有聽過這般的狂語,一時間竟然愣了。

  李溪臣輕輕用手背推開劍刃,轉身抬腿離開。

  墨溪將這一幕幕看在眼裏,心中竟然起了一絲異樣的漣漪——她從沒見過一個人能無視自己的才華、容貌以及顯赫的身家;她更沒見過有人可以用布衣之位,凡人之軀,直抗皇族威嚴,並且麵不改色。

  她開始好奇,她想要去了解這個才華卓絕卻又孤高冷傲的少年。

  可此刻,墨溪的當務之急,恐怕是要先攔下這個已經近乎失去理智的雍王。

  柳葉彎刀,雖然隻是聖朝步兵所配之常規軍刀。但要殺一個文人,已然足夠。

  更何況,此刻的刀已然離李溪臣不到三尺。

  月黑風高,正是殺人之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