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很白，恰如那株杏樹開出的花。說起來，從那天以後，她已三千年未曾展現她空靈脫俗，滿頭皆雪的豐神了。

  或許五聖羽化之後，世間已再無一人值得她去取悅了吧。況且就算她顧影自憐般的散開一身風姿綽約，又有誰能知她本承載著這九州萬方的道統氣運。

  畢竟放眼六合，那一語令星河暗淡，一琴令千軍辟易的春秋已經成了傳說。若她還拉著世人的衣角不放，強說著“我有一劍可使山川崩塌，我有一陣可困周天神魔”的囈語，不但已經無人相信，反而會讓人覺得有那麽一絲滑稽可笑。

  於是她寧可斂去絕世芳華，靜靜等待三千年後的應讖之子。

  那句讖語，是大秦王朝在萬方賓服裏唯一的陰霾。

  三千年後，祈天揚塵，道土生草，有子嘲風，當滅聖朝。

  世人本是最為健忘的，別說三千年，就算是三百年前的事，也少有人關心了，況且聖朝承平日久，早已馬放南山。但就是這三千年前的一句戲言，短短二十個字，卻像達摩克裏斯之劍一般懸在了大秦三十多代先帝的頭頂，揮之不去，斬之不絕；萬千修士，皓首窮經，費勁一生精血，也算不出此子一絲命軌，無一不是恨恨而終；億兆黎民，無數年來都會在茶前飯後圍坐在一起，咬著牙，淬著唾沫咒罵著那萬惡的滅世之子。

  三個月前，正是應讖之日，世人醜態百出，有膽小的先一步自殺，有恐懼的歇斯底裏的走上街頭怒罵，有陰翳的躲在角落裏作法，更有尋常的躺在家中挺屍等待末日的碾壓。這一切，隻不過因為那句讖語乃是五聖所留，這就足夠讓世人恐懼一百萬個日日夜夜。

  而今天，世人卻重新換上了笑臉，修士出關、武將卸甲、商人閉市、農夫閑田，所有人都走上街頭慶祝，坊間架起花燈，簷下掛滿燈籠，孩子穿上新衣，夜空炸開煙火。就連許久未曾露麵的聖帝也敕旨大赦天下，恩科取仕。

  這一切，也隻不過因為應讖之子的脊柱已然懸於皇極殿的龍爪之下，而他的肉身已經散作灰土，消失於茫茫天地之間，此之謂挫骨揚灰是也。這十全九美的世界至今已無一絲瑕疵了。

  隻有祈天城裏的杏樹知道，這萬古衡一的祈天城，已起風了；她腳下的道土是連利刃也難以劃出痕跡的，可如今卻隱隱探出了一顆野草的嫩芽。

  這一切，似乎已然結束，但同時卻剛剛開始。

  今晚的月色很白，恰如杏花滿樹如雪。餘光中說：“月色和雪色之間，你是人間第三種絕色。”我不願這第三種絕色掩埋於黃沙之間，於是趁著微醺的酒意，將這隻有杏花知道的故事訴於人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