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鉞帶到亦力巴裏的這三萬偏軍，大體可分為兩類。第一類是一些剛參軍不久，還沒經曆過戰陣的新兵蛋仔。而第二類則是像老馬這樣被犬戎狼兵所傷的殘卒，他們雖然人數不多，但破壞力極強。

  甚至可以說，今晚的潰敗，大部分責任都應該歸咎於他們。

  帝國雙璧，雍梁大都督劉一夫，是一個相當功利，隻講究實效的人。對於沒有戰鬥力的傷兵和新兵，他從來無心顧及，於是囫圇將兩者合成一處，組成偏軍。這種安排，雖然有以老帶新的好處，但另一方麵，也造成很多麻煩。

  其中最大的麻煩，就是這些剛入伍的新兵，在殘卒的大肆渲染下，都以為狼兵凶狠狡詐，難以戰勝，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嚇破了膽。這種本就沒多少戰鬥經驗的偏軍，在深夜突然遇到一群氣勢洶洶，尖牙利爪的荒原巨狼，根本連拔刀的念頭都沒有，就幹脆利落地選擇了逃跑。

  戰勝敵人，有的時候根本不需要慘烈的對戰，隻需要找準弱點，然後點燃他們心靈深處的恐懼，便可以兵不血刃，坐收其成。

  孫鉞治軍，向來寬嚴相濟，也十分重視把握人心，從而因勢利導，事半功倍。然後戰端未開，三萬大軍就被區區數百條畜生殺的丟盔棄甲，潰散如賊，那即便再情有可原，也隻能嚴行軍法。

  “稟告孫都督，經統計，此戰，我軍傷一百三十五人，死七人。而敵軍方麵，隻有李溪臣所在第十隊，殺了四十八匹犬戎巨狼。”

  聽完匯報，孫鉞許久都沒有說話。西域沙漠的深秋，本就冷的哈氣成霜，再加上麵色如鐵的孫鉞，更是讓在場的三十來位團長靜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傳令，李溪臣所在的第十隊，每位士兵各計人頭一顆，賞銀五兩。”許久之後，孫鉞終於開口。

  眾人聞言，立刻鬆了口氣。孫鉞以賞代罰，雖然讓他們有些不服，但無論如何，總比打板子，挨處分要來的好一些。

  但孫鉞的下一句話，卻無情地打破了他們的僥幸和幻想：“另外，第一團第一隊，紮營於大軍最前方，首見狼兵，不示警，不戰鬥，隻顧自保敗退，途中還肆意散播恐慌，造成全軍潰敗，應當承擔全部責任。”

  第一團團長林勁甫立刻從孫鉞的話中聽出異常之味道，連忙出言辯解：“孫都督，你聽我解釋，我作為……”

  “住嘴！”孫鉞並沒有給他機會，“你的表現，連一個百夫長都不如，還解釋什麽？難道，你敢說你無過？！”

  林勁甫低下了頭。

  “令，第一團團長林勁甫降職為百夫長，第一團暫由本都督親自指揮！另外，第一隊隊長盛智傑，明日軍前斬首！麾下百員，罰俸三月，記杖五十，戰後執行！”孫鉞說完，拄著劍，從行軍椅上站了起來，厲聲道，“日後，如若再有不戰而退，危言聳聽敗我士氣者，立斬不赦！”

  “喏！”

  殺一儆百，效果曆來不錯。

  兩炷香的時間後，得知孫鉞商罰之令的第十隊睡意全無，幹脆圍著篝火，喝著狼血，吃著狼肉，一邊磨刀，一邊吹起了牛。

  “老大，你讓我想起了一句話——英雄不問出處，流氓不看歲數。”錢三斧腮幫子裏全是狼肉，說氣話來含糊不清，“你這小小年紀，可比我們這些老幫菜厲害的太多了！”

  “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呢。”李溪臣一笑，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然而，最應該開心的馬三力竟然麵無喜色，反而皺著眉頭說道：“老大，按理說你才是此戰最大的功臣，可孫都督為什麽偏偏對你毫無封賞？馮勝這個團長，我們誰都不服！要我說，他的位置，就該你來坐！”

  “就是！就是！”馬三力的話，頓時得到了一眾人的附和。

  李溪臣知道，馬三力他們是為他抱打不平：“老馬，我來雍梁，真的不為做官。別說是團長了，就是給我個都督做，我也不稀罕。”

  眾人雖然早就聽李溪臣說過這句話，但從來也沒有當過真。然而此刻，他們開始動搖這種信心：“老大，那你幹嘛來這裏受苦啊？你文武雙全，又得長公主傾心，完全可以一步青雲，直入中樞嘛。”

  “誒。老馬，咱們這種燕雀，安知老大的鴻鵠之誌哦。”好久沒說話的南宮，終於開口說話，“大鵬停於蓬蒿，遲早是要一飛衝天的。這西北啊，留不住他這尊大神，我們呐，恐怕也享受不了幾天他的雨露恩澤了。”

  “老南，孫都督可說了，危言聳聽，立斬不赦！你要再這樣離間我們兄弟感情，就別怪我動用軍法了哦。”李溪臣敲了敲南宮的腦袋，笑著道，“再說了，你這隻小鳥，誌向絕不會比我低。”

  “我誌向再高，也攀不上你這個決雲奇才，墨家高徒，天妒之子！”南宮說完，便嘟著嘴站起身，滿臉不爽地離開了篝火堆。

  李溪臣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大驚：“我靠，他是怎麽看出我的身份的！”

  “老大，剛才我在遠處，看見這小子用的那套劍法，乃是十派之中最為古老，也最為低調的‘武陵劍池’的不傳之秘——武陵十三劍。那招武陵秋雨，乃是十三劍中的第三招！”見多識廣的徐煙客，湊在李溪臣耳旁輕聲說到。

  “我靠，我就知道南宮這小子不簡單。”李溪臣恍然大悟道，“他既是武陵劍池的修道弟子，知道我的身份，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徐煙客搖頭道，“據我所知，武陵十三劍乃是神劍越女阿青所創，自古以來從不傳於外姓。由此判斷，他絕不會是門下弟子，但是……”

  徐煙客欲言又止，讓李溪臣急了起來：“但是什麽？你趕緊說啊！”

  “越女阿青，後來嫁的丈夫，姓獨孤，而不姓南宮。另外，武陵劍池當代掌門獨孤不問，隻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兒，名叫獨孤小橙。”徐煙客說完，一臉玩味地看向了李溪臣，笑道，“老大，你恐怕又惹上情債了哦。”

  “扯淡，我這麽欺負他，他就算是個女的，也絕不可能喜歡我。”李溪臣相當自信。

  “唉，感情這個事，誰說得準呢。”

  李溪臣聽到這句話，頓時慌了起來，操起一條狼腿，趕忙起身走向南宮，想要把一些東西扼

  殺在搖籃之中。

  “小諸葛啊，咱們老大，哪來這麽大的魅力？”

  “人嘛，就怕對比。玉樹臨風，瀟灑帥氣的壯小夥站在一幫舞刀弄棒的粗漢裏麵，自然搶手。”小諸葛玩笑道，“唉，咱們墨溪墨門主，暈的也是太早了些……”

  老馬這些人，一臉懵逼地聽了半天，還是不明所以，盡皆麵麵相覷。他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瞬間開啟了瘋狂提問模式。

  “誒，什麽叫天妒之子？老大到底是啥人啊。”

  “武陵劍池又是什麽東西？南宮這小子難道是女娃娃？！”

  ……

  另一邊，南宮見李溪臣向自己走來，還以為這個直男終於開了竅，心中頓時開心起來，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老南……”李溪臣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好提著狼腿呆立在原地，活像一個二愣子。

  “我再說一次，不準叫我老南，更不準叫我老南瓜！”南宮假裝生氣，卻溫柔地將李溪臣一把拉到了身邊。

  這一下讓李溪臣確信，南宮就是一個假小子。可他想不明白的是，他怎麽就招惹上了這個小丫頭。

  就因為背著他走了一路，就因為不顧自身危險，將帶著僅剩罡氣的南華劍擲向了他？這點小恩小惠，似乎難以打動一個流裏流氣，滿身主張的“小太妹”吧？

  看破不說破，說破了就難以自處了。李溪臣想到這句至理名言，於是坐在南宮的身邊，裝起了傻：“那我不叫你老南，難道叫你老宮啊？哈哈…”

  南宮白了一眼李溪臣，沒有說話。

  李溪臣見狀，也隻好停止了尷尬的笑聲。

  這種情況下，兩人陷入了沉默，隻好怔怔的看著繁星掛在黑色的夜幕之上。這種氣氛，怎麽看都有些浪漫和曖昧。

  李溪臣實在扛不住了，於是徒手撕下一塊肉遞到了南宮眼前，打破了相持的僵局：“你一晚上啥也沒吃，肯定餓了吧。”

  南宮接過肉，吃了幾口後，抬起頭直愣愣的盯住李溪臣道：“李溪臣，我就直說了吧，我是武陵劍池少主獨孤小橙，我是一個女孩子。”

  李溪臣愣住了，他有極其不好的預感，所以趕忙打斷道：“南宮啊，咱們不是約好看破不說破的嗎？至於我是誰，你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是兄弟。”

  此話一出，南宮臉色頓時一暗。

  “南宮，明天就要正式開戰了，還是早點睡吧。”李溪臣說完，拍拍屁股就要走，可是走了幾步後，李溪臣還是回過頭說道，“我這個人你也知道，天生不靠譜，情商低，可以說誰惹上我誰倒黴，所以你啊，就別觸這個黴頭了。”

  南宮無言，點了點頭，目送著李溪臣離開。

  直到李溪臣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後，南宮才站起身，自言自語道：“李溪臣，你知道我為什麽明明姓獨孤，偏要說自己叫南宮嗎？你知道我為什麽明明可以富貴無憂，卻硬是要來這苦寒沙場嗎？哼！你們不讓我幹的事，我就偏要幹！你們覺得我做不到的事，我就偏要做成功給你們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