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很多白天藏不住的事都會消失，很多白天安分的心都會抑製不住躁動起來。

  三萬偏軍銜枚疾走，無休無息的奔襲了足足八個時辰，才終於得以休息片刻。在無邊的如墨夜色之中，就算是平坦無垠的沙漠，也足以將這些尚顯稚嫩的身軀藏得一幹二淨。他們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已耗盡了全部力量，此時鬆懈下來，身體立刻癱軟成泥，甚至連手指都懶得再動彈分毫，隻有他們身上穿著的鎧甲鐵衣，還在固執地反射點點月光。

  在一片死寂中，李溪臣睜開了雙眼，然後躡手躡腳地躲到了偏僻的遠處。他趁著月光，摁動玉衡，辟易隨之緩緩打開頂蓋，伸出了吳易之留給他的南華劍。

  南華劍身外，墨聖遺物李子依舊是那副烏漆麻黑，四四方方的奇怪模樣。

  李溪臣知道遲則生變的道理，所以當下沒有絲毫猶豫，痛快地擰開玉鈕。他傾斜葫蘆，小心翼翼地將四靈之精滴在了李子的鞘身之上。

  做完這一切後，李溪臣便焦急地等待起來。可是他即便用眼睛貼在李子上，盯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還是沒有發現任何李子起死回生的蛛絲馬跡。

  “哎，看來是我想多了。”正當李溪臣將李子放回辟易，準備放棄之時，李溪臣忽然感到掌心傳來一絲麻麻的感覺。

  李溪臣趕緊重新拔出李子，扭開了葫蘆嘴。這一次，他不再小氣，而是一次性倒出了足足有二兩四靈之精。無色而醇厚的“酒液”順著李子的紋理，慢慢散開，瞬間便被吞的一幹二淨。而刹那之後，李子漆黑的鞘身之中，緩緩彌漫出一道道熟悉的金光。

  金光雖然不強烈，而且一瞬即逝，但已經足夠證明李溪臣的猜測。

  “我靠...我靠...”看到這一幕李溪臣欣喜若狂，語無倫次。從失望變成希望的狂喜，竟然讓少年老成的李溪臣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來。這種行為雖然幼稚了些，但完全可以理解。畢竟這出於偶然的嚐試，不但幫助李溪臣將蓋在他身上的陰謀巨幕掀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更讓他第一次嚐到了“知行合一”的好處。

  這種敢想敢幹，勇於嚐試的勇氣，將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幫助李溪臣渡過無數劫難。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因為此刻擺在李溪臣麵前最大的難關，是南宮的嘲笑。

  “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蹦蹦跳跳真可愛？”南宮蹲在不遠處的一顆枯幹的胡楊樹下，滿臉賤笑，“老大，我真是沒想到，你還有這種可愛的一麵啊。”

  “你他娘的跟蹤我？！”李溪臣瞬間紅透了臉，色厲內荏的怒罵道。

  “沒有啊，我和你一樣，也是來撒尿的。”南宮否認道，“你這個，純屬意外收獲。”

  “你他娘撒尿蹲著？人妖啊你？”李溪臣直接拆穿，對於南宮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你老實說，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我是蹲下來係鞋帶好嗎？”南宮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解釋道，“我撒完尿……瞥見這邊有一道金光，這才尋摸過來……可沒想到……”

  李溪臣這才放下心來。他不緊不慢的背回辟易，然後趁著南宮不注意，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一把摟

  住南宮的肩膀，將他的頭緊緊箍住，威脅道：“你自己說過，凡事看破不說破。今天的事，要是有第三個人知道，你就死定了。”

  “好……好的……你先放開我。”沒想到一向不服管的南宮竟然連連點頭同意，而他那副渾身怪力的身體似乎也出奇的軟，沒有一絲力量感。

  李溪臣見南宮如此乖巧，也就鬆開了手。南宮見狀，立刻抱著肚子，逃也似的離開了。

  “莫名其妙。”李溪臣看著神神叨叨的南宮，大為搖頭。

  正在此時，大軍修整之處傳來了號角之身，李溪臣趕忙背起辟易，跟在南宮身後，摸回了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大部隊中。

  “傳孫都督令，趁夜行軍！”一名背上插著令旗的傳令兵騎著馬，一邊大喊，一邊向後掠去。

  “還讓不讓人活了，白天一口氣急行軍四百裏，這會休息了不到一個時辰，怎麽又要出發了？”軍中，不少人發出了牢騷之語。

  李溪臣倒是對孫鉞的軍令表示了充足的理解，畢竟單兵攜帶口糧隻夠半月之用，如果走得慢了，到亦力巴裏的這一千裏路，就會花去近一半口糧。如此一來，雖然可以減少對犬戎對戰的時間，但戰端未開，戰局不明，如若身上餘糧不足，將會十分被動，尤其對士氣影響極大。

  “兄弟們，大家堅持住，到了亦力巴裏，我再安排大家輪流休息。”李溪臣安慰道。

  “老大，這點苦算得了什麽？我們巴不得再走的快些，最好明天一早，就能達到目的地！”老馬興致滿滿，看不出一絲疲憊。

  “老馬說的沒錯！”錢三斧說話時，還無比興奮的揮了揮手中的大板斧，“老子的大斧，早已經饑渴難耐了。”

  李溪臣看著這幫耿直而可愛的老兵，心中五味雜陳。可話到了嘴邊，李溪臣卻又不知如何去說，畢竟即便將心中的憂慮同大家解釋清楚，除了給兄弟們徒增煩惱之外，並改變不了敵強我弱，天時地利皆失的現狀。

  “老大放心，事在人為，有我們在，保住兄弟們的性命，總不會太難。”小諸葛看出了李溪臣的擔憂，於是小聲安慰道。

  李溪臣點了點頭：“希望如此吧。”

  ……

  第二日，太陽剛升起的時候。三萬偏軍的先頭部隊，便進入了亦力巴裏的勢力範圍。

  亦力巴裏乃是一個大盆地，要想進入其內，必須越過圍繞在其四周的山丘。而劉一夫作為帝國雙璧之一，很敏銳地把握到了戰機，將十萬主力精銳部隊扼守在一處冰川衝刷而成的河穀之處。

  此處河穀，喚作加勒萬河穀，乃是進出亦力巴裏唯一的口子，大軍駐紮此處，進可攻，退可守，可謂把握住了咽喉之處，完全占據戰場的主動權。

  而這支近十萬人的部隊，暫時由主管作戰安排的副都督唐鎧指揮。

  唐鎧和孫鉞，私交甚好，即便用知己形容，也並不誇張。

  “老孫，你放心，半月期限一到，不管你們那邊戰況如何，我一定釋放狼煙，親自帶隊去接應你們！”唐鎧知道，孫鉞此行有多麽凶險，對他而言，隻能在不違背將令的基礎上盡量幫助這位老朋友。

  “能不能扛住半個

  月，還很難說啊。”孫鉞搖了搖頭，露出苦笑。

  唐鎧聞言，將孫鉞拉到一旁，輕聲說了八個字：“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孫鉞雖然相對而言直了些，但也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他不可能不明白唐鎧的弦外之音，但是他還是拒絕了這位老朋友的好意：“我的底線是死一半人，如若傷亡過半，我孫鉞即便有命，也沒臉回來。”

  “誒，老孫，你萬萬不可這麽想！”唐鎧一臉焦急的勸到，“雍梁大軍能有今天的凝聚力，戰鬥力，起碼有一半功勞當歸屬於你。你若是死了，雍梁大軍，遲早必亂。所以，你一定得活著，這是為國保身，並非貪生怕死啊。”

  “唐兄，你謬讚了。雍梁大軍，決不會再有第二個大都督。”孫鉞擺了擺手，示意唐鎧無需再勸，“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功高不賞，震主身危。為將者，能死於邊野，而不死於口誅筆伐，便是最好的歸宿！大都督能把這樣的機會讓給我，已是莫大的恩賜。”

  此話一出，唐鎧頓時啞然，同時，他也明白了孫鉞的苦心。

  “老孫，保重。”唐凱幾乎哽咽，“我總是希望，咱們能攜手一起攻入樓蘭，然後在犬戎王庭，共用把酒言歡……”

  “這就要看上天，願不願意給我們哥倆這個機會了。”孫鉞說完，拍了拍唐鎧的肩膀，隨即翻身上了馬。

  唐鎧尊重孫鉞的選擇，他揮了揮手，咬著牙吼道：“傳我將令，三軍開道，為孫都督壯威送行！”

  精銳為偏軍列隊壯威，已是本末倒置。而百夫長為大頭兵牽馬，更是讓人覺得可笑。

  南宮自從昨天嚐過了騎馬的滋味，就再也不願意走路了。

  李溪臣本就是嗜學如命的人，況且他對心學的好奇，更是讓他毫不猶疑的放棄了“尊嚴”，為南宮做起了馬前卒。

  “南先生，今天我們學點啥。”李溪臣幾乎是舔著臉在問。

  “先生我渴了。”南宮不要臉地抬起了手。

  李溪臣趕忙解下腰間水壺，恭恭敬敬的遞了上去。

  “先生我餓了。”

  李溪臣二話不說，拿出了昨夜吃剩下的半個饢遞了過去。

  “惡心。”南宮一把推走李溪臣狗啃似的大餅，歎了口氣道：“唉，不妨直說了吧。先生今天不是不舒服，所以……。”

  李溪臣還不等南宮說完，便一口咬住大餅，翻身上了夜影。然後提溜著南宮的衣服，就要將之趕下馬。正在此時，李溪臣卻瞥見南宮的那張一向紅撲撲的小臉，今日卻出奇的蒼白，於是趕忙停下手中的動作，關心的問道：“昨天你就渾身無力，今天臉色又那麽差，你不會真的生病了吧？”

  南宮咬著牙沒有回答，猶豫了好久之後，最終開口道：“老大，你能不能背我一下，這馬……太顛了。”

  “我背你？！你開什麽玩笑。”李溪臣一口拒絕。

  南宮聞言，雖然眼神黯淡了下去，卻沒有強求。他掙開李溪臣的懷抱，強忍著痛苦之色，翻下了夜影。

  李溪臣坐在馬上，看著南宮抱著肚子，渾身顫抖的樣子，大為歎氣：“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了。我背，我背還不成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