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澈在雍梁軍中，已經呆了快一個月了。西北沙漠，風沙肆虐，白天酷暑難當，晚上蓋被亦寒，列陣操練已經讓他皮開肉綻，一身鎧甲更是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秦澈嬌生慣養了半輩子，還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

  但大大出乎劉一夫意料的是，秦澈這個長在繈褓之中的二世祖，居然沒有放棄，甚至極少言苦。

  “看來這個外甥還是可造的。”劉一夫乘馬閱兵，刻意走過秦澈身邊，給了他一個讚許的微笑。

  如今二十萬精兵悍將在手，關外又有十多萬顆犯邊作亂的人頭，劉一夫早已躊躇滿誌，他每天都在等開戰的聖旨從禦極殿發出，隨後他便可揮刀出關，像割韭菜一般將那些代表著軍功的人頭盡數割下，然後踩著犬戎的屍體走上五軍都督的寶座。

  看著帥台之下，如同螻蟻一般烏泱烏泱的軍隊，劉一夫沒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憫，隻有此去關山覓封侯的豪情。

  這種有些忘乎所以的自信，讓這個久經沙場，曆經宦海的一品武將幾乎忽略了戰爭的根本，在於知己知彼。

  雍梁之軍不出戰是因為聖帝壓著不讓打，那犬戎如今兵戈正利，為何也按兵不動呢？難不成犬戎也學儒家，養成了君子之戰，不擊半渡的品格？

  兵貴神速，擊其不備，這是戰場之上萬年不變的道理。劉一夫作為帝國雙璧，守護雍梁邊境十多年，這點道理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不派哨騎詳察，隻是因為他身後有二十萬虎狼之師。

  三萬雍梁鐵騎，兩萬四營混編軍，十五萬百戰餘生的帶甲勁卒，這種陣容，即便是狡詐多端的戰車之國鬼方也無法抵擋，就更別提以頭腦簡單著稱的犬戎小邦了。

  巨大的實力，容易讓人膨脹。

  這一條，在柳北海身上也適用。

  自從觀上陽台帖悟道後，柳北海力引天妒雷劫，文道兩境在上一層樓，名聲之盛，可謂如日中天。世人皆將他與李溪臣並列，稱之為“揚州二子”或者是“天妒二子”。

  然而柳北海，壓根不願意和李溪臣並列，他自從詩文輸給李溪臣後，心中最大的執念，就是要打敗這個曾經戰勝過自己的男人。

  所以他在看見那三道聖旨的瞬間，就立刻辭別季伯川，隻身匹馬來到長安城，自薦於太學府，成為數千名太學學士中的一員。

  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柳北海隻需要等李溪臣一到長安城，就可以頒下戰書，然後在全天下人麵前贏得“李不如柳”的美譽。

  但是李溪臣一行人，站在城門之外，始終躊躇不敢入城。

  “李溪臣！你居然敢把本宮的鞋扔了？”秦傾城挑著腳，扶著潘玉兒，一臉憤怒。

  “那是鞋啊？我以為是暗器呢。”李溪臣戲虐道。

  “你少跟本宮這油腔滑調的，本宮跟你不熟！”秦傾城雙手叉腰，站在車輿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李溪臣，“本宮坐車從姑蘇到長安，馬車早就坐累了，本想著徒步進城，卻發現無鞋可穿，此事你得全權負責！而現在擺在你麵前，隻有兩條路！”

  李溪臣迎上秦傾城犀利的眼神，非但沒有一絲害怕，反而再次戲謔道：“我昨天被暗器擊中要害，雙腿至今發麻，根本走不動道，所以哪一條路都不選。”

  “第一條，你繼續嘴硬

  ，本宮赤腳入城。然後本宮可以向你保證半年之約必然取消，再戰則無限延期，你想和墨溪雙宿雙飛的夢想，也定成夢幻泡影。最可怕的是，本宮會讓千牛衛作證，你曾與本宮在觀海閣共度一夜，其中細節雖不詳談，但亦可成為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到那時，你就算就醒墨溪，恐怕也沒法與她享受一生！”秦傾城言語之間，滿是威脅。

  李溪臣聞言，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連忙道：“別說了，我選第二條。”

  “第二條，你背本宮入城。”

  “你做夢！”李溪臣斷然拒絕，“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再說大庭廣眾之下背你進城，隨後招搖過市，我他娘的還能說得清嗎？”

  “隨便你哦。”秦傾城一點也不急，“不過本宮勸你，要想清楚啊。”

  “你！”李溪臣絲毫不懷疑秦傾城會幹出這種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蠢事，也知道此時如果再行刺激，恐怕會使得秦傾城幹出狗急跳牆的事，“長公主，咱有話好好說，扔鞋子這件事，確實是我不對。但你可不能拿自己的清譽開玩笑啊。鞋子丟了，大不了讓千牛衛再去取一雙，但人言可畏，這事一旦幹了，可就回不了頭了。”

  “本宮就沒想過回頭。”秦傾城早就打算破釜沉舟了。畢竟這種進度下去，別說西北之戰打完，就算是四夷一統，也收服不了這個鋼筋直男。

  此話一出，李溪臣直接愣住，他怎麽也沒想到，秦傾城居然如此決絕。

  “本宮沒那麽多耐心，最多給你一刻鍾考慮。”秦傾城見李溪臣又玩起了沉默，立刻下了最後通牒，倒逼起來。

  “你再逼我，我就回縹緲峰了。”李溪臣無可奈何，隻能選擇以進為退。

  “你就算回決雲崖，也逃不過侮辱長公主的罪名。”秦傾城對此一點也不擔心，“而且，你回去之後，本宮立刻就進入皇極殿，將《始帝大典》中有關雮塵珠的章節刪的一幹二淨。”

  “你！”李溪臣雖然憤怒，卻毫無辦法。

  “你還有半刻鍾考慮。”秦傾城語氣冷峻，輕聲提醒道，“時間一到，本宮立刻赤腳進城。”

  是忍一時求一世，還是為一時輸一世，李溪臣頓時陷入了痛苦萬分的抉擇之中。

  “還有十個呼吸。”秦傾城語氣如霜，神色冷酷。

  李溪臣在這種強大的威壓下，隻能選擇屈服。他壓下鬥笠，遮住麵龐，解下辟易，栓於夜影之背，隨後將背對向秦傾城，微蹲下身子，擺出一副壯士赴死的慷慨神色：“玉兒，你到時候必須作證，我這都是被逼！”

  “公子，玉兒當然願意作證，但恐怕沒人會信啊……”潘玉兒實話實說。

  “那我隻能問心無愧，清者自清了。”李溪臣剛說完，就感覺背上一沉，耳邊傳來一陣女人的體香。

  秦傾城趴在李溪臣背上的瞬間，便立刻覺得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一種巨大滿足感和信任感從心底油然而生，她幾乎覺得，自己生來就該屬於這個李溪臣，並且今後也將永遠屬於李溪臣。這種感覺，和墨溪當日在雷劫中與李溪臣擁吻毫無二致。

  “走吧。”秦傾城得意一笑，將胳膊用力摟住了李溪臣的脖子。

  李溪臣咬緊牙關，挺直身體，雙手抱在胸前，邁開了腳步。

  秦傾

  城勾著雙腳，隻靠手臂掛在李溪臣身上，難免不穩：“你的手殘廢了嗎？本宮要是摔了怎麽辦？”

  “我警告你，不要得寸進尺。”

  “本宮偏要得寸進尺。”秦傾城說完，就將雙腿繞在了李溪臣的腰肢之上。

  李溪臣趕緊將之掰開，然後雙手老老實實的拖住了秦傾城的屁股。

  一個低頭的黑衣少年，背著赤腳的絕世美女，身後跟著四乘王輦與四名挎刀千牛衛，這種陣仗走在熙熙攘攘的進城禦道之上，可謂吸足了目光。而低聲的議論，更是讓李溪臣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

  “這個少女，長的也太漂亮了吧？”

  “你這不是廢話嗎？她可是九州第一美女，長公主妍王殿下啊。”

  “不會吧？！妍王殿下如此身份，如此美貌，如此智慧，豈能看得上這種連綢緞都穿不起的窮酸？”

  “真是好白菜都讓豬拱了，隻恨那個男的不是我，否則我也可以嚐一嚐一步登天的滋味。”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巴清台公子當年豪擲萬金，連長公主一杯茶都沒討到，就你這種賴蛤蟆，今日能見長公主一麵，都是積了八輩子的德！”

  ……

  路上行人議論不休，秦傾城的笑容越來越深：“聽見了吧？本宮可是天下所有男子的夢中情人勒。”

  “他們要是知道你這張美麗的麵皮之下，藏著一顆如此惡毒的心，恐怕他們就不會那麽說了。”李溪臣將頭扭向一旁，故意躲開秦傾城的鼻息。

  “這麽說，你也承認本宮長的漂亮咯？”秦傾城嫣然一笑，直接將頭靠在李溪臣的肩膀之上，“那你說說，本宮和墨溪比，誰更好看呀？”

  “惡魔比之天使，又何須多言。”絕美的臉龐近在咫尺，酥軟的鼻息繞耳不絕，李溪臣雖然嘴上柳下惠，但心跳卻止不住的快了起來，他有些害怕起來，“這裏離臥虎丘，到底還有多遠？”

  “再走過五裏也就到了。”秦傾城笑的無比得意。

  別說五裏路，就是五十步，李溪臣都萬般不願：“誒，閻王殿下，你看這家店鋪就是賣鞋的，要麽咱進去買一雙？我雖然窮，但這點錢還是有的。”

  “奴家穿不慣這些粗糙的東西嘛”語氣之中，盡是撒嬌之意。

  “那前麵有轎夫，你坐車坐累了，可以坐轎嘛。”

  “坐轎子晃，奴家受不了。”秦傾城細語如絲。

  ……

  禦道之上，李溪臣與秦傾城親昵模樣被世人目睹，而禦極殿中，聖帝則開懷大笑。

  李溪臣背著秦傾城踏入長安城的瞬間，錦衣衛就將消息上達了天聽，庶民背皇女入城，本是丟臉之事，可聖帝非得沒有怪罪，反而無比得意：“城兒果然厲害，看來這個上門女婿，寡人是招定了。”

  聖帝闔上奏折，擱下玉筆，對著殿中身著四爪蟒袍的青年道：“狩兒，你姐傾城攜最後一名五教弟子已於半個時辰前入城。明天午時，你在太學府設宴，招待一下五教選調上來的弟子以及十派和江湖推舉的青俊，並伺機考察一番。”

  “喏。”太子秦狩躬身領命，隨後躬身退出了禦極殿。

  他剛走大殿之門，立刻站直了身體，隻見他瘦削的臉龐之上，長著一副滿是賊光的小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