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大歡喜，但不管誰來選，失而複得都必然位列其中。

  潘玉兒姐弟倆那種傷勢，任誰看都是必死無疑。所以在李溪臣心中，一直覺得這兩個善良而無辜的人，都已因自己而離開人世。

  對此，他心中也一直懷著巨大的痛苦和歉意，如今再見，無異於一種救贖。

  李溪臣沒有想到，一向對他苛刻的上天，居然會在他離開揚州的這一刻，為他解開一個眾多心結中最為痛苦的一個。

  “不用感謝老天爺，因為救活她們姐弟二人的，是老夫的兼愛真訣！”墨燃似乎能看出李溪臣的內心世界，“老夫之所以在此時此刻帶她來見你，就是想讓你能夠不帶仇恨和偏見的去麵對那個人心險惡的世界。”

  這是一句病句，但李溪臣卻聽明白了。他無比感激的朝墨燃點了點頭，同時他也從這個嚴厲而不修邊幅的老人身上，找到了久違的被關懷的感覺：“墨老放心，我不會讓這個世界動搖我的道心的。”

  墨燃欣慰一笑，拉著李溪臣走到一旁，繼續說到：“去長安，把玉兒姑娘帶上。”

  “這不可能。”李溪臣聞言，立刻搖頭拒絕，“我已經虧欠她太多，不可能再讓她涉險。再說，這樣做也毫無理由。”

  “你除了心裏有畏懼，身邊必須有牽掛。”墨燃說出口的理由雖然無賴，卻有幾分道理，“有她在，你做事就不會那麽彪了。”

  “我的牽掛，有珠崽就夠了。”

  “可是溪兒，畢竟在距離長安千裏之外的墨家禁地。”

  “說什麽也不可能。”李溪臣說不過墨燃，但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再說她是一個女孩子，我帶著她去長安，很不方便。”

  “你不說，誰知道她是女人？”潘玉兒家境貧寒，營養素來不良，加之要幹重活，所以身材發育方麵確實比較差，如今又是一身男裝，旁人看來，也絕不會出什麽破綻。

  “如果我就不答應呢？”李溪臣沒有辦法，隻好出言脅迫。

  “如果你答應老夫這個條件，等你和她從長安回來，老夫親自從墨家內四門中選一個德才兼備的弟子，做這個女孩的夫婿，同時讓她弟弟拜入墨家，開始修道之路。”所謂人老成精，墨燃一下子就抓住了李溪臣的脈門，讓他無法拒絕，“但是如果你拒絕老夫提議的話，潘玉兒和她弟弟則會立馬被掃地出門，成為兩個孤苦無依的乞丐。”

  進則平安富足，前程似錦，退則風餐露宿，命如浮萍。李溪臣一個選擇，將直接導致潘玉兒姐弟倆是進入天堂，還是進入地獄。

  都說廟堂水深，沒想到這縹緲峰裏的王八也不少。

  於是李溪臣對墨燃的感激，在頃刻間化為了烏有：“行，算你狠！我可以帶她去，但你也得說話算話。”

  “老夫從不食言。”墨燃見李溪臣同意，立刻露出一副奸計得逞的媚笑，“你說你是不是傻，帶這麽個賢惠的軟妹子上路，餓了就有人做飯，髒了就有人洗衣，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哩。”

  “我窮苦慣了，享不了這種福。”李溪臣氣著說完這話，便重新走到秦傾城和潘玉兒身邊，對兩人

  說到：“行了，走吧，這地方我是呆不住了。”

  秦傾城看著說完悄悄話的李溪臣一臉氣憤的樣子，心中雖然無比疑惑，但沒有出言詢問，隻是招手喚來了四名貼身的千牛衛：“來人，備馬，回京。”

  話音剛落，便看見一名身穿輕甲的馬夫，馭著四匹渾身純白，無一雜毛的駿馬而來，馬輈之後則是一輛華貴無比的雙轅輦車。輦車緩緩走近後，便站立不動，恭候秦傾城大駕登車，而那四名千牛衛，則一言不發，昂頭挎刀立於車架之旁，一派皇族氣象。

  天子駕六，王侯駕四。秦傾城如今位居郡王之位，正該配此禮製。

  “李大才子，可願同本宮一道乘車？”秦傾城誠摯邀請道。

  “一介草民，豈敢與王同駕。”李溪臣把嫌棄說的閣外謙遜。

  “好可惜。”秦傾城大為遺憾之餘，還是撩開車簾，登上了王車。四名千牛衛見狀，立刻從拴馬柱上解下各自的馬匹，隨後翻身上鞍，驅馬從車。

  李溪臣見秦傾城一行人先行出發，立刻從潘玉兒身後搶過包袱，酒葫蘆和長劍，一股腦的背在身後，緊接著道：“玉兒，沒想到你還活著，這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看著李溪臣無比激動的樣子，潘玉兒隻覺心中歡喜起來：“原來李大哥還記得我……”

  “你這是什麽話，我怎麽可能忘了你！”李溪臣對潘玉兒的虧欠，此聲都難以彌補，“你都已經為我死過一次了，為什麽還要跟著我？”

  “那次的事，與你無關的。”潘玉兒當然知道李溪臣心中所想，“要不是李大哥出手相助，我娘早就病死了……”

  李溪臣聽潘玉兒到現在還為他開脫，心中更是內疚起來。

  “你知不知道，此去長安有多麽危險？”先是墨溪，現在又是潘玉兒，李溪臣老是遇上這種不要命的傻女人。

  “正是因為危險，玉兒才更要去。”潘玉兒嫣然一笑，“現在我可是公子您的貼身護衛哦。”

  說完，潘玉兒不顧李溪臣反對，再次從他身上搶回包袱和酒葫蘆背在了身後：“你瞧瞧你，一個肩膀上又是酒葫蘆、又是鐵盒子、又是包袱的，又是長劍的，叮叮當當的渾像一個撿破爛的乞丐，哪裏還有半分翩翩少年的灑脫。所以還是讓玉兒幫你背一些吧。”

  李溪臣大為搖頭：“這葫蘆少說也有五六十斤，你背不了太久的。”

  “誰說的，昨天我就背著它一直從縹緲峰走到這觀海閣呢。”潘玉兒雖不是修道之人，但瘦削的身軀早就經曆過無數生活的坎坷磨難，所以並不孱弱。

  “真是服了你了。”李溪臣無奈之餘，隻好點頭同意，“那你受不了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

  “你受不了，她都不會受不了。”兩人正在彼此客套之時，墨燃出現了。

  李溪臣沒有理會墨燃的嘲笑，反而從懷中掏出非攻披風，交還給這個視墨家道統為性命的老人：“墨老，這墨聖遺物我無權也不敢帶離祖庭，還是先還你吧。”

  “你看懂了？”

  “我看完了。”

  “那你看懂再還我不遲

  。”

  “你活到這個年紀，可敢說看懂了？”李溪臣笑道，“這非攻真意，恐怕不是靠時間能磨出來的。就算我僥幸悟透，也許您早都羽化了。”

  “......”墨燃無語，隨後接過了非攻披風。

  “好了，玉兒，咱們該上路了。”說完，李溪臣握住馬鞍，騎上夜影，緊了緊辟易的皮帶，向墨燃揮手告別。

  墨燃畢竟眼瞎，對此並無任何留戀，直接轉身離開。

  “誒，墨老，你好歹算我師傅，我好歹也算你的領導。我這一去，生死未卜，你不送送我嗎？”李溪臣看著墨燃毅然決然離開的背影，心中竟然生出一股人走茶涼的心酸。

  “李大巨子，老夫還有正事，真的沒空陪你鬥嘴尋趣。”墨燃頭也不回。

  “你能有個屁事？！”

  “我要去姑蘇城外的寒山寺，那裏有我的青春......”墨燃的話，雖然文藝，卻讓人摸不著頭腦。

  李溪臣也是一愣，思考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隨即大笑道：“那煩請墨老代本巨子給沈大娘問聲好。”

  “一定帶到。”

  李溪臣看著這個人老心不老的老渣男，嘴角浮現出一抹祝福的笑容。

  朝陽初升，老者拄杖出西城，少年負劍出北城，看似分道揚鑣，實則為了同一個目的。

  人，不管老少，都逃不脫一個情字。

  ......

  秦傾城乘車，速度不快，李溪臣和潘玉兒騎馬很快就趕了上來。兩人跟在車隊之後，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倒也自由愜意。反倒是長公主殿下，坐在華貴無比的王輦中，形單影隻，隻能透過一扇小窗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秦傾城看著二人有說有笑的樣子，心中越來越不爽：“李溪臣，你過來。”

  這是秦傾城第一次直呼李溪臣的大名。

  “幹嘛——”李溪臣托著尾音，一臉不情願的驅馬來到王輦旁。

  “那個人是誰？”秦傾城指著潘玉兒，一臉不悅。

  “我保鏢。”

  “你放……當本宮傻啊？”秦傾城差點被氣得說出髒話，但嚴格的教育讓她生生把“屁”字咽回了肚中，“觀形態，聽氣息，她根本就是一個未開竅的妙齡女子！”

  溪臣聞言，大為驚訝，他沒想到秦傾城居然能這麽快就發現潘玉兒的本來麵目。

  “那又怎麽了，我就願意找不女孩子做保鏢，不行嗎？”李溪臣平複心神後，選擇直接無視秦傾城的怒意和醋意。

  “李大才子不是自詡癡情種嗎？怎麽剛出墨家祖庭，就搞這種小動作?”見李溪臣耍起了無賴，秦傾城隻好用起激將法，“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樣好色，嘴上一套，心裏一套！本宮看墨溪，也是瞎了眼。”

  “我找個女保鏢就好色了，那長公主殿下身後跟著四個千牛衛，豈不是好色至極？”李溪臣反客為主，一本正經的狡辯道，“正所謂心中有佛所見皆佛，心中有魔，所見皆佛。看來長公主殿下……嘖嘖……唉。”

  李溪臣陰陽怪氣，搖頭不止，隨後調轉馬頭，準備逃離即將到來的怒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