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紅塵鑄劍等風來 第八十一章 帝不如丐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5-20 06:40      字數:3550
  再過幾日,便是處暑。

  處,止也,暑氣至此而止。所以往年這時候,長安城早已經有一些涼意了。但今晚的長安,卻依舊熱的出奇。

  其實今年一整年的年景,都是不算太好。揚州,三月的煙雨連著六月的梅雨,幾乎下了整整一季,以至於沿海各郡內澇成災,桑蠶之業折損近半;而梁州則是大旱千裏,從六月到現在,據說攏共隻下了三場小雨,使得灌溉天府沃土三千年沒出過毛病的都江堰都幾近枯竭,欠收幾乎已成定居。此外青徐兩州,四月還下了兩場雪,七月又鬧了一次蝗災,稻穀幾乎絕收,許多嗅覺靈敏的奸商已經開始囤積居奇,準備發一把國難之財。

  這種反常的天氣,連欽天監那幫見過無數個春秋冬夏的白發老生也嘖嘖稱奇,然後在茶餘飯後,將之作為消遣的談資。他們坐在閣樓中,喝著酒,看著天象,拿著幾隻毛筆,寫來算去就能換得鍾鼓饌玉,當然不知道也不願知道蒼生之苦。

  反而是那個號稱垂拱而天下大治的九五之尊,需要夙夜憂寐,夜不安席,否則這看似國泰民安,河清海晏的九州大地,興許幾日之間就能讓這個延續了三千年的聖朝土崩瓦解。

  要飯三年,皇帝不做。這句民間俗語,在一個側麵說盡了龍袍下的辛酸。

  所以聖帝從傾城別苑出來之後,並沒有回未央宮休息,反而星夜趕回了禦極殿,因為一個下午的父女敘情,禦座上的等待處理奏章必然已經堆積如山。

  等到聖帝帶著龍驤衛跨進大殿門檻的時候,年過古稀的內閣首輔崔煥章,已經跪倒在帝座之下足足半個時辰了。若是聖帝的禦駕再慢一些,他那副老寒腿恐怕就要折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內了。

  聖帝走過崔煥章身邊,看著這個因力竭而麵如篩糠,因酷熱而汗透衣衫的老人,沒有毫無波瀾,隻是向這個兩朝元老,相黨之首淡淡地說了句:“給老首輔看座,然後讓禦膳房端一杯冰鎮的綠豆湯來。”

  這不痛不癢的話,到了崔煥章耳中,卻成了莫大的恩典,他練連叩頭謝恩,隨後才戰戰兢兢的坐到了圈椅之上。

  “崔首輔,已經擬好的聖旨,得改一改。另外,再加一條新的,這道新的聖旨,大概內容是……”

  ……

  第二天一大早,無數匹駿馬駕著龍驤衛從內閣衙門駛出。三道旨意,明發五教、五軍及各州府衙,頓時引得九州震動,萬方心浮。

  第一道旨意,賜予五教上四門擴招修道人員的權利,從八百人升格至一千,另外附贈五教玄黃振濟丹各十枚,甚至原本被聖帝排除在外的墨家都得到了賞賜。

  第二道旨意,命令五教抽調人員,在白露之前到達長安城臥虎丘。另外,各州府衙及十派推舉及冠左右年紀的青俊人才,前往太學府,跟從聖朝五經博士學習經天緯地之道,治國理政之能。

  第三道旨意,捐輸徭役。捐輸,便是令九州府衙及五軍都督向所轄官員及屬地豪紳攤派捐款,僅揚州鹽商,便需捐款一百萬兩!徭役,也是前所未有的重,據聖旨所命,九州共需兵役二十萬人,勞役四十萬人。

  第一道,升格五教;第二道,革新吏治;第三道,整軍經武

  。三道聖旨,道道讓人驚心,道道讓人疑惑。

  雖說滅世之子嘲風已死,但氣運與國運之爭尚未定論,聖帝如何就敢讓五教擴招修道弟子?!難道他就不怕修道之人再成氣候,使得三千年的努力和隱忍得來的成果付諸東流?

  至於革新吏治這種類似於卸磨殺驢的勾當,自古以來的做法都是在悄無聲息,慢刀子割肉中完成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生怕別人不知道。況且,革新吏治的同時,居然還敢整軍經武,難不成聖帝真以為自己有那種‘平陰陽如反掌,手握乾坤’的本事?

  得罪滿朝文武的同時,還要得罪富商大賈,平民百姓。這種做法,未免顯得太過操切,太過霸道了,這與一貫陰冷的聖帝之謀,可謂大相徑庭。

  “聖帝還是對朝局動刀啦。”墨楓接到聖旨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墨燃商量,“這把磨了十多年的刀一旦拔出鞘,作為三黨之首的相黨,必然首當其衝。而作為三黨中最為神秘的密黨,以往有聖帝撐腰,實力其實是最強的,但此刻卻也麵臨著最為危險的境地。自從聖帝登基以來,三衛便不再為大秦律法限製,晝伏夜出,密探各方,行鬼蜮伎倆,犯下無數罪惡之行,惹得天怒人怨,已經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此刻嘲風已滅,這種見不得人的力量便成了聖帝臉上的一顆老鼠屎,所以衛黨或許即將麵臨著狡兔死,良狗烹的命運。另外以文人劍首、五軍統帥梅笑棠為首的將黨,此刻則是七分恐懼,三分期待。整軍經武,雖有可能裁撤軍備,但由於之前相黨和三衛實力太過龐大,已經尾大不掉。以聖帝慣用的平衡之術出發,此刻正該是大力加強將黨勢力之的最好時機。”

  “恐怕沒有那麽簡單。”沒想到墨楓無比縝密的分析並沒有得到墨燃的肯定,“相黨,十個裏麵隻有兩三個是是太學府培養出來的,其餘的都出自儒教,所以相黨,便是儒黨;同樣的,將黨之中,從軍伍中提拔上來的將軍屈指可數,所以文人劍首梅鑒棠壓根就製不住劉一夫那種皇親國戚,兵教嫡係。至於密黨,雖說見不得人,卻有一個巨大的優勢,那就是他們這一黨的領袖,其實是聖帝本人!所以,這局棋到底怎麽下,恐怕隻有聖帝一個人知道。”

  墨楓聞言,本就涼透的心再度一冷:“身邊人尚且如此對待,真不知道我們五教,會成為什麽樣子。”

  “三千年來,哪一個聖帝不想讓五教成為聖朝的附庸,可又有哪一個聖帝完成了這個夢想?說到底,五教的存亡盛衰,看的是天,而不是什麽天子。”墨燃說完,停頓了好一會又接著說到,“況且,現在我們還有了李溪臣。”

  說到李溪臣,墨楓就想起秦傾城刻意與之親密的樣子:“雖說墨家不怎麽參與朝政,但這次被抽調的名單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這次被抽調之人,數兵家最多,共有七人;儒家次之,共有五人。佛家和道家人數相同,皆有三名弟子上榜,可偏偏墨家的名單之上,隻寫了“李溪臣”三個字。

  這道聖旨可是明發九州的,這讓世人瞧見,無論誰都會覺得這個李溪臣就代表了墨家的未來。

  “很明顯,長公主不想讓咱們李溪臣低調啊。”墨燃苦笑搖頭,“要是就這樣讓他

  一個人去長安城,恐怕就很難回得來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更何況他還是一個高傲到見皇族都不肯下跪的墨家弟子。除擔心他的性命安危之外,墨燃心中更加憂慮的是李溪臣這個還沒經受過多少誘惑的少年,一旦落到秦傾城手中,極有可能就淪陷在溫柔鄉,富貴窟裏爬不出來了。

  “不行,老夫得找幾個人盯著他。”墨燃下定決心,他寧可讓李溪臣落到蘇雩沫手裏,也絕不讓他和秦傾城產生太多故事。

  而墨楓則更是幹脆:“不讓他去,不就完了嗎?咱們墨家抗旨,也不是頭一次了。”

  “這不行。”墨燃對這個釜底抽薪的提議並不容易,“一來,李溪臣不是池中之物,我們留的到初一,也留不到十五。其二,老夫一直疑心墨家道術三千年來一直走下坡路,是因為沒有了墨聖當年百國混戰的背景。《非攻》、《兼愛》恐怕都需靠兵戈方能大成。”

  說來說去,墨燃所慮的頭等大事,還是要讓墨家複興。但其實從道法傳承這個角度來看,李溪臣最多也隻能算半個墨家弟子,剩下的一半,屬於佛道。

  算起來,李溪臣獨居於生死台上已經一個多月了。這將近四十天的時間,他上午觀《非攻》而練劍意,下午觀《明王咒印》而悟佛法,晚上則進入南華玉中細讀《南華真經》。

  但所謂雜則不精,李溪臣下了那麽大的決心,花了那麽大精力,道境卻並沒有什麽質的提升,隻是更為鞏固罷了。

  至於道術、這幾日倒是純熟了許多。尤其是墨燃親自演示過的非攻劍式,李溪臣如今用來已經好無掛礙,隻是最後一式天道,因為罡氣不足,還不能正常使用。就連鯤擊天誇上天的《南華真經》,李溪臣都從其中琢磨出了一點味道,尤其在讀完了第二卷《齊物論》後,他已經能將七品大圓滿的罡氣通過照海穴透出體外,化成一隻指甲大小的蝴蝶。

  這隻蝴蝶雖然不能振翅飛翔,獨立體外,也沒有與本體同等的戰力,但李溪臣還是感到了無比的興奮。因為“化蝶”的成功後,意味著李溪臣已經邁上了繼承他父親道法之路的第一步。

  然而,由天下第一高手釋無佛親授的《明王咒印》反而沉寂了起來。

  “釋掌教不小心渡給我的一絲絲罡氣,就能讓我喚出明王幻象,破開五品高手的防禦。輪到自己,用盡全部七品罡氣,反而毫無反應。這境界之差,真有如天壤之別。”李溪臣無奈的發現,隻有提高境界,才能讓自己的戰力再上一個台階,憑現在的他,能用的功法實在少的可憐。

  下午的生死台,特別悶熱,蟬鳴聲聲,更吵得李溪臣有些心煩意亂。他剛想去水潭邊衝個涼,卻驚訝的發現遠處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墨老,今天怎麽早就給我送吃的來啊?昨天讓你帶個西瓜來,你有沒有忘記啊......”李溪臣此時口幹舌燥,墨燃的出現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老夫今天是空手而來的,因為你必須下台了。”墨燃一開口,就讓李溪臣心寒了大半,但是剩下的話,卻更是讓他在三伏天流出了冷汗:“趕緊下台洗漱洗漱,據先遣傳旨的龍驤衛說,長公主馬上就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