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紅塵鑄劍等風來 第七十九章 氣運與國運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5-19 06:59      字數:3988
  屠風大戰之後,天地間的靈氣,確實是一日比一日濃鬱了。

  對於這個現象,修道之士雖然不明緣由,倒也頗有一種生逢其時的竊喜,但一向忌憚道術通神的聖帝卻不由得心生隱憂起來。

  《始帝大典》開頭第一段話,就是“悠悠萬載,道統三衰。聖人不死,劫難不止。”這句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理解,到聖帝這裏,就成了最複雜,也簡單的結論。

  要想天下太平,像吳易之這樣的人,即便不是吳嘲風的父親,那也是留不得的。畢竟王土之內,有那麽一兩個聽話的一品入神,那是兩全其美的事,可不服管的一品入神一旦多了,那這個河清海晏的聖朝便能轉眼間成為亂世凶年。

  俠以武亂禁,聖以道逆天。

  從始帝到如今的聖帝,三千年來,他們都以天自居。所以他們也就不會允許這個九州,再出現春秋時期的修道氣運。

  所以,儒家讀書種子,浩然天道扛鼎者方希直被誅滅了十族;兵家禦陣一脈中興者,西北半壁袁元素,竟然在長安城門外被千刀萬剮;獨創心學第六教,五聖以下第一人王陽明,道理道法亙絕一代,聖帝和朝廷無力鏟除,隻好等到他羽化於祈天城後,才讓白龜攝相張居震出馬,將其一生抹黑,將其心學抹除,將其弟子抹殺……在九州這片土地上,幾乎每過五十年,就會上演這樣一出好戲。

  闔上修道天門,斬斷天下氣運。這幾乎是老把戲了!

  “七十二峰朝大頂,道家的祖庭哪裏當得起這個‘朝’這個字啊。”李滄淵搖了搖頭,像是在歎氣,“這個九州,有且隻有一個大頂罷了。”

  秦傾城當然明白這個老掌教的意思,她也知道該怎麽說:“九州之大,山脈何止萬千,任誰也沒有能力將自然成勢的山丘和人心鏟成一個方向。”

  “大幕漸起,眾生皆為戲子。世人皆說身不由己,但其實心又何嚐能由己呢。”李滄淵站在秦傾城旁邊,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老子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出戲,不演到大幕重新拉起,誰也不知道結局。”

  李滄淵雖然悲觀,但說的也沒有大錯。畢竟這個世間,每個人不過都是被裹挾在命運洪流中的一粒沙子罷了。

  秦傾城作為皇族血脈,也作為修道天才,她對李滄淵這種憂慮,除了有切膚體會之外,更麵臨著一種兩難的抉擇:“老子說,絕聖棄智,名利百倍。莊子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或許,這個凡間,就隻需要凡人吧。”

  李滄淵聽聞此語,驚訝的轉過頭,仔仔細細的打量起這個兩袖白雲,一心丘壑的少女:“長公主,你應該拜在我道家的門下的。”

  秦傾城笑了笑,沒有說話。李滄淵見秦傾城無意攀扯氣運國運之爭,便識趣的誇起了她那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雍王在祖庭這幾個月,進步也很大呢。”

  秦傾城來道家祖庭是為了正事,本來不想顧及私心。但李滄淵既然提起了秦澈,她也就順勢點了點頭,接下了祖國掌教的一份好心:“哦?那本宮還真想見識見識這個傲慢的親王,是不是真的如李掌教所說的那般,有了一些改變。”

  於是,本該在下午時分就下山,然後馬不停蹄趕往兵家祖庭劍閣的秦傾城,硬是為了她那個紈絝老弟,在密密麻麻的行程中留出空檔來。不過,她在親眼看見這個寶貝弟弟的所作所為的瞬間,就明白了李滄淵那句話,根本就是一句反諷!這讓從未丟過臉的秦傾城,臉紅到了脖子根。

  秦澈這個二世祖,在這座天下修道宗門裏,居然隻顧和一個小女子耳鬢廝磨,卿卿我我

  ,將這個鍾靈毓秀的聖山弄得如同尋歡作樂的窯子。看他那沉浸其中的樣子,幾乎已然忘卻了他來此處的初心,更全然忘記了兩個月後就要和李溪臣決戰的約定。

  “真不知道你是哪來的勇氣,敢和李溪臣定下賭約?!就你的樣子,居然敢向父皇求旨拜入道家!你就不嫌丟人啊!”秦傾城像拎小雞一般拎著位居親王爵位的秦澈,將他拉近了房中,狠狠的關上了房門,“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不但丟了道家祖庭的臉,更丟了我們皇族的臉?!你知不知道,兩個月後一旦輸給李溪臣,墨溪和墨家就都不屬於你了?!”

  “徐寒雪這小妮子長的是真水靈咧,可以說一點也不比墨溪差。再說剛來祖庭的時候,我也是努力過的,可連著悟道兩個多月,連天地靈氣長的啥模樣都沒見過。我真的不是這塊料嘛!”秦澈說話的語氣,就仿佛在撒嬌,“還有那個李滄淵那個數驢的,說什麽都不肯給我一顆玄黃振濟丹。”

  “李掌教那是為你好!吃了玄黃振濟丹,你修道這條路也就到頭了。再說娶墨溪,可不是因為她長的好看,你懂不懂?悟道兩個月,就想體悟到天地靈氣,你以為你是天才啊?!”秦傾城對這個生在帝王家,卻無帝王心的弟弟簡直無語了,“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姐徐寒雪那也就是玩玩她而已。再說對付李溪臣,本王壓根用不著修什麽爛七八糟的道,就能讓他從世間消失。”秦澈說話間,拿出了袖子中的鼻煙壺,自顧自的玩弄了起來,“要不是陸炳這廝太無能,李溪臣的腦袋早就被我拿來當球踢了。”

  “啪!啪!”秦傾城直接給了秦澈兩個大嘴巴。

  秦澈頓時鬆開了手中的文玩,雙手捂住滾燙的臉頰,一臉不可置信的說到:“姐。你這是幹什麽啊。”

  “幹什麽?”秦傾城怒極反笑,“第一個巴掌,是要讓你知道什麽是尊重女性。第二個巴掌,是要讓你知道,男人,尤其是皇族的男人,是要有城府計謀,但不能鮮廉寡恥,用老弱婦孺做籌碼!”

  秦澈麵對這般近乎辱罵的苛責,不但沒有反駁,甚至心中都升不起一絲怒火。他雖然從小飛揚跋扈,見誰都是一副老子是你爹的樣子,卻唯獨對這個姐姐,有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尊敬和崇拜:“可是,我總不能真的輸給一個窮酸的奴才吧……”

  “你已經注定輸給他啦。”秦傾城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人家如今,已經是七品鬥力的境界啦,而且,現在的他,便是父皇要殺,也得掂量掂量。”

  秦澈聽到這裏,臉也不捂了,嬌也不撒了,連忙追問道:“這怎麽可能,他充其量也就是個奴才罷了。”

  “你什麽時候能改改你那狂妄自大的性子?”秦傾城打了打了,罵也罵了,她做這個死性不改的秦澈實在是沒辦法了,“決雲奇才,天妒之子,墨家後輩扛鼎者,一品入神釋無佛親授其佛門密法。這樣的人,在你的嘴裏,居然隻是個奴才?他要是奴才的話,你就是之臭蟲啊!你知不知道,你除了姓秦之外,渾身上下,根本就沒有一點拿得出手的東西啊……”

  秦傾城越這麽說,秦澈心中對李溪臣的恨就越來越深。

  道理說得秦傾城嘴巴都幹透了,秦澈隻是埋頭不語。

  “唉,看來性格稟賦這東西,除非痛徹心扉過,不然真的改不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去處理,所以沒時間和你在這磨。”秦傾城放棄了無謂的掙紮,“臨別之時,說兩句掏心窩的話吧。太子之位,大哥說不準真有保不住的一天,但憑借母後深受寵愛,舅舅位極人臣,姐姐韜略過人這些條件,還不一定

  就能讓你把東宮之位捧到手裏。說到底,你得自己受的住這儲君王冠的分量……”

  說完,秦傾城站起身,準備離開。

  “那姐姐,墨溪的事,我該怎麽辦啊。”秦澈急忙握住秦傾城的衣袖,但他剛喊出口,就立刻心生後悔起來。

  “出言求教,對你來說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了。”沒想到,秦傾城非但沒有為他的膚淺的問題生氣,反而讚許的點了點頭,“算算時間,我的奏章此刻也該到父皇的禦桌上了。據我對父皇的了解,你與墨溪的婚事怕是要改了。而墨溪這個活死人,八成也救不活。所以聯姻借勢的算盤,也就別打了。至於你那必敗無疑的戰局,隻要你答應姐姐一個條件,我就出麵代你和李溪臣解約。”

  秦澈最怕丟臉,所以趕忙連連點頭:“什麽條件,弟弟都答應!”

  “明天離開道家祖庭,去雍梁邊境去找舅舅,從一個喂馬巡邏的小兵做起!直到你能獨自帶兵,打一場勝仗。”

  “這……”秦澈打心眼裏不願意受這種苦。

  “帝王之路,必有荊棘。欲斬凡心,必受劍刑。”秦傾城沒有理會秦澈的叫苦,或者說她隻給了秦澈這麽一個選擇。於是話說完了,她便推開房門,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秦澈雖然性子高傲,但腦子還是好使的,否則當日在煙雨樓也不至於逼得墨溪拿李溪臣做擋箭牌。這十六個字中涵義,讓秦澈不再浮躁,他坐在椅子上,怔怔的感受著吹進屋中的晚風,眼神中露出從未有過的深沉和覺悟。

  當然,更為覺悟的還要數縹緲峰生死台上的李溪臣,他幾乎隻用了半個月時間,就把三千年前的《非攻》吃透了四五成。

  當然,這吃下去的部分不是老學究那般的字字琢磨,而是不求甚解的意境之得。

  在那些發著光的蝌蚪一般的小字,扭著身子竄進他腦海的第二十六遍,李溪臣突然看見了一個聲音,他身材瘦削,破衣爛衫,就連手臉之上都沾滿了厚厚的油垢,他的頭發幾乎已經板結。邋遢的墨燃和他比,簡直就成了愛衛生的榜樣。

  可偏偏這麽一個乞丐模樣的老者,目光之中竟然飽含著對天下蒼生的關懷和憂慮,對悠悠天道的熱忱和擔當。他那樣子,一看就是敢為心中道義犧牲性命的勇者。

  殉道者,這是李溪臣對他的定義。

  三千年前,儒聖孔丘得琴譜《文王操》,如獲至寶。他不厭其煩,反反複複將之彈了近一個月,竟然觀想到了洪荒大神文王的模樣,隨後借此一舉入道,以禮樂成聖,為天地綱常立柱,為九州正道開篇,打下了聖朝立國的第一塊基石。

  李溪臣和儒聖無異於天壤之別,卻能各自跨越時空間隔,觀象到已逝古人。兩者印證來看,神聖遺物,其上必有遺留一種獨特的媒介,牽引後來人與古人相遇。

  但與孔丘觀想即頓悟不同,李溪臣在看到墨聖之後,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墨聖他那心慈手軟,悲天憫人的樣子,是如何在亂世之中做到彌兵息戰的?難道黑雲壓城,血戰在即的時候,真的能靠嘴皮子講道理,就能讓來犯之敵罷兵休戰,握手言和不成?

  帶著千軍萬馬攻城,贏了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土地和財富,這對於帝王來說,實實在在的回報遠比大道理更有說服力。

  非攻止戰,無異於癡人說夢。

  李溪臣隱隱覺得,想要化解這個矛盾,需要親身參與過戰爭才有可能。

  可是聖朝承平日久,四夷賓服,早已馬放南山,甚至連匪患也多年沒有發生過了,要想得此契機,恐怕有如登天之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