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白虎弄春雷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5-05 10:19      字數:3839
  墨燃坐在荷花榻上,隻覺得頭疼的厲害。

  明天可就是芒種了,突然來了這麽一個不速之客,這加冠儀式還搞不搞了?

  但其實最頭疼的人還是李溪臣。不過這倒不是因為他昨天酒喝的多了,而是因為李溪臣一想起再過一刻鍾,就要去對付秦傾城這個女人,就渾身哆嗦。

  自古女人猛如虎,更何況還是這種女人。

  “我能不能不去啊?”李溪臣手扶著頭,躺在墨溪的香床之上,一臉沮喪,“這個秦傾城,怎麽看都像是傳說中的主刑殺之氣的白虎。”

  “你說呢?”墨燃白了一眼李溪臣,沒好氣的道,“昨天的逼,你以為能讓你白裝了?”

  提起昨天的事,李溪臣就生氣,於是聲音不自覺的就高了起來:“這還不是怪你啊!昨天你還是把她攔住的話,哪能有那麽多事啊?!”

  “我攔?”墨燃猛然站了起來,指著自己道,“我拿什麽攔?大哥,她可是長公主秦傾城,聖帝最喜愛的女兒誒。別說我,就算是老禿驢釋無佛來了,也是一個字——慫!”

  李溪臣搞不定的女人,墨燃就更搞不定了。

  但是聽到墨燃這番話後,李溪臣非但沒有泄氣,反而靈光一閃,準確的把握到了幾個字,自言自語道:“聖帝子女?那不就是皇族之人嘛......”

  “盡說廢話。”墨燃滿腦子都是明天怎麽瞞天過海,壓根沒心情去細聽李溪臣話中的意思。

  李溪臣想到這裏,也顧不上解釋,直接從床榻上站起,抻了抻睡的發皺的長袍後,便走向了下樓的木梯。

  “你去幹嘛?”墨燃見李溪臣轉變如此之快,不禁疑惑起來。

  “去問她雮塵珠的下落啊。”李溪臣一邊走,一邊回答。話音剛落,便已走下了二樓。

  墨燃滿心都是如何瞞天過海,一時間竟然忘了兩者的聯係,此刻反應過來,便不得不再次佩服起那個將自己埋頭墨藏閣半個甲子,不曾出門半步的蕭老。

  正當墨燃沉思之時,李溪臣卻蹬蹬蹬的重新爬上了樓梯。

  “你不會也慫了吧?”墨燃隻能這麽想。

  “你以為誰都和你似的?”李溪臣一把解下背後的李子,遞到墨燃麵前道:“珠崽一個女孩子敢為了我走進雷劫,我李溪臣在這個世間,就沒有什麽值得一怕的東西了。”

  墨燃對李溪臣貶低他人,抬高自己的行為十分不屑,於是翻了個白眼道:“那你這是什麽意思?又不想當巨子了?”

  “墨老啊,我看你真的是老了。背著這玩意去見秦傾城,那不就等於告訴她我是下一任巨子?”李溪臣提醒道,“你可別忘了,咱們的策略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我看你還是趕緊去和墨俠,百業長他們好好商量下加冠的事,要麽延期,要麽取消,別千萬別出什麽岔子啊。”

  “你什麽時候學會全盤考慮問題了?這個雷劫,不但幫你淬體通脈,還幫你的豬腦子也弄開竅了嘛……”墨燃這才接過李子,抬頭看了一眼李溪臣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有點杞人憂天,這除了墨者,誰也不知道墨矩長什麽樣子啊。”

  “不是我不信墨者的保密能力啊,而是這墨矩存在與世三千來年,你就敢保證從未泄露過?”李溪臣分析道,“況且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讓皇族知道我這個扛過天妒雷劫的人還得到了墨矩的承認,就算聖帝沒有狗急跳牆,直接殺了我,恐怕也少不了暗中掣肘。我這麽說倒不是因為我怕了他們,而是一旦如此,我找雮塵珠可就難了……

  ”

  墨燃沉默了,先前的他,確實把這件事的凶險想的簡單了。

  “你放心,老夫知道該怎麽做了。”墨燃將李子收起,收起了玩笑之色,“既然天妒雷劫已經瞞不住了,那墨矩認主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外人知道。他們有錦衣衛和聞天煉獄,咱們有涵蓋九州百業的墨者。再說老夫我,也不是麵團捏的……”

  墨燃認真起來,李溪臣還是放心的。

  於是他點了點頭,像是壯士作別一般,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既視感,走出了念溪小築。

  風蕭蕭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知道能不能還。

  ……

  宴賓樓,琴聲悠揚,平淡之中,卻難掩皇族貴氣。

  樓外,已空無一人;樓中,隻一女一琴。甚至那兩個秦傾城走到哪,就跟到哪的千牛衛,都失去了蹤跡。

  李溪臣看著沉心琴弦的秦傾城,沒有打攪,隻是隨意挑了一個位置坐下。

  剛坐下沒多久,平淡恬靜的琴聲便突然的陡峭起來,就仿佛平靜的海麵突然揚起了滔天的波浪。

  陡峭險絕之琴韻,在一聲長長的餘音後,陷陷入了無聲。

  這種無聲,並不空虛,反而讓這個世界變得沉悶和抑鬱。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描寫的大概就是當下的琴曲了吧。正當李溪臣覺得胸中壓抑之時,琴聲再起,這再起的第一聲,卻如驚雷一般炸起,隨後,一個個逼仄的音符爭先恐後而來,將這個偌大的宴客樓填的滿滿當當。

  這種聲音,像是一個生命在淒厲的抗訴,卻無濟於事。

  一種大道碾壓螻蟻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最後的一段,琴音再次緩和下來。隻不過這種緩和,卻沒有第一段那般悠然自得,反而像是一種認命之後的無可奈何。

  李溪臣從琴曲內,隱隱看見了自己的人生。

  許久之後,琴音散盡,李溪臣的細汗,濕透了內衫:“難道,她認出我來了?這不可能啊……”

  秦傾城見李溪臣呆在原地,又是一笑。隻不過她這一笑,不是假意,也不是真意,而是故意的。這麽多年的經驗告訴她,沒有人能頂得住這樣魅惑的笑容。她要用這一笑,給李溪臣來一個下馬威。

  李溪臣無動於衷。不過這倒不是因為他有柳下惠那般的坐懷不亂,而是因為他的魂,還沒歸位。

  李溪臣的麵不改色,卻讓秦傾城吃了一驚,除了吃驚之外,當然也有一點傷心,更有幾分不甘。

  “你……可知這首曲子的名字?”秦傾城十指撫住琴弦,親啟紅唇。

  李溪臣的心,狂跳不止。他強裝鎮靜,搖了搖頭:“草民不通音律,長公主這是‘對牛彈琴’了……”

  秦傾城為了方便騎馬,來的時候,穿的是一身貼身的皮衣,此刻彈琴卻是換上了一身飄逸的齊胸襦裙,隻是她的聲音,卻依舊如昨日一般魅惑誘人:“哦?你是真的不知道呢?還是知道卻不想和本宮說啊?決雲奇才,不該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嗎?”

  吳易之五音不全,李溪臣這個做兒子的自然從他那學不到音律之事,可沒想這點缺陷,到了此刻,卻成了破綻。李溪臣隻能賭一把:“決雲崖,不是玲瓏閣。琴棋書畫,不過飽食終日之後的消遣,並不是聖人正道。琴棋書畫,能成為四藝,不過是有錢有閑的人給自己臉上貼金的假話罷了。”

  “是嗎?”秦傾城看了一眼李溪臣,眼神深邃,“那你覺得,什麽是正道呢?”

  “長公

  主貴為皇長女,出入皇極殿如若無人之境,豈不聞橫渠四句乎?”李溪臣終於找到機會,把話題往皇極殿的四大專藏上引。

  “你年紀不大,誌向倒是不小。”秦傾城將膝上的古琴放到一邊,用手蓋著長裙飄然站起,站在台階之上的主位,俯視著李溪臣道,“可是鴻鵠不可於籠中振翅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李溪臣疑惑了,他不知道秦傾城幹嘛要說這些沒用的東西,他也開始懷疑起秦傾城此行的目的。

  秦傾城見李溪臣不發一言,補充道:“我這首曲子,名字叫做《廣陵散》。你不通音律,總該懂曆史吧?”

  李溪臣沉默了,因為嵇康的故事,他聽父親講過不止一次。

  嵇康,本朝六百年前大賢,他的好友山巨源向當時的聖帝秦昭舉薦嵇康,卻被嵇康以一篇《與山巨源絕交書》斷然拒絕,信中雖說自己有“七不堪”、“二不可”,以此拒絕出仕之邀。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信中皆是牢騷隱射之語。

  當時的聖帝秦昭本就是心胸狹隘之人,見嵇康不僅不肯合作,反而貶低自己,再加上大將鍾會的讒言推動之下,頓時大怒,下令處死了這一位文壇領袖,音律大才。

  而在臨刑之時,三千學生在刑場前跪求朝廷赦免,但嵇康卻不再申辯,隻是要了一把古琴,在高高的台子上彈起了一首臨終之曲。

  而這首曲子,便是《廣陵散》。

  “《廣陵散》於今絕矣”這是嵇康的最後一句話,可沒想到,秦傾城居然能將這首消失於曆史煙海中的曲子,再次彈奏於世間。

  李溪臣明白了秦傾城曲中的意思,他也猜出了秦傾城為什麽要來縹緲峰:“我不會彈琴,我死的時候,可沒有那種本事,可以再給長公主再留下一曲《廣陵散》……”

  秦傾城一笑,她對李溪臣的悟性刮目相看起來,同時她也聽出來李溪臣並不想合作:“鴻鵠翱翔於籠中,不過撞得頭破血流而已。這縹緲峰,不過一席之地,你確定要在此地散盡一身本事嗎?再說,本宮也不光喜歡彈曲子……你不是會寫詩嗎?臨終前,留下一首《廣陵詞》,也是極好的嘛……”

  李溪臣至此,終於不知如何回答。要是換做一個月前,他倒還可以假意相投。可是此時墨溪生死旦夕之間,再加上他受墨家大恩,再要做出背叛投敵之事,不僅無理,更是無恥。

  李溪臣現在,即便死,也絕不會拋棄墨溪:“長公主,不知你又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丹可磨而不可奪其色,蘭可燔而不可滅其馨。現在對我來說,有的事比活著更重要。”

  “哦?”秦傾城不信,她生於朝堂二十載載,還從沒見過不怕死之人。

  秦傾城手指輕輕撥動了幾根琴弦,隨後幾道的赤色的罡氣隨著琴音衝天而起,朝著李溪臣飛來。

  以琴禦罡,這是儒家的絕學。紫色之罡,這是五品之象。

  這不過一十八歲的皇族之女,竟然是儒家五品用智的高手!

  李溪臣的生死,不過旦夕。但他沒有躲,也沒有慌。因為他必須要賭一把……

  琴音攜帶的肅殺罡氣轉瞬便至麵門,吹的李溪臣的鬢角長發和渾身衣決狂亂飄動。

  李溪臣閉著眼睛,不但沒有懼意,反而輕蔑一笑。生死,可以淡然,墨溪,卻不可負!

  “你們墨家的琴,真是沒法和我的‘春雷’比,根本承不住本宮的罡氣……”秦傾城用手掌摁住震顫的琴弦,無奈道。

  隨後滿樓罡氣,隨之消散無蹤。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