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臣在墨溪的二層小樓裏住了兩天，也沒看見墨燃來找自己，更沒有等到什麽皇族之人。

  白天時練練基礎劍式，夜深人靜時則進入南華玉中感悟《南華真經》，所以李溪臣這幾日也不算過的太無聊。隻是他心中一直惦念著雮塵珠的事，所以臉上總是有一些凝重的神色。

  這日一早，李溪臣單手握著南華劍，將罡氣灌於劍尖，隨後以劍式做筆法，以木板為宣紙，揮毫起來。

  “念溪小築”每個字不過一掌之大，筆畫卻一點不少，橫平豎直，撇捺出鋒，李溪臣頭一次把罡氣和劍式結合起來，倒也使的有模有樣，再加上他書法水平本就不低，所以劍走龍蛇之下，一幅氣韻生動的行楷便躍然板上。

  筆筆深淺一致，字字氣息相連。看來，李溪臣不管是對劍招還是罡氣的駕馭能力，都已遠超尋常七八品的修道之人了。

  將木牌立於院子一側，邊上種了幾株蘭花，李溪臣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和塵土，打算去找一趟墨燃：“哎，墨老不來尋我，隻好我去尋他了。”

  正當出門，便看見綠衣抱著剛從浣衣房洗淨的衣物走進院門，她一眼便發現了院子裏多出來的那塊木板：“念溪小築......喲，沒想到你這麽酸氣啊？”

  “這哪裏酸了？心裏話還不能說啦？”李溪臣的臉皮，好像也在雷劫淬體後變厚了許多。

  綠衣白了一眼道：“你要是早幾個月就這麽做，門主真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麽樣子哦。”

  李溪臣沉默了下來，但他知道後悔無濟於事：“也不知道蕭老口中的皇族之人，什麽時候才會來縹緲峰。”

  綠衣雖然是婢女，但性子爽快，為人善良，和祖庭裏各色各樣的人都聊得來，所以知道的事很多：“祖庭的人都說蕭老的話從不會錯。皇族之人，我雖然沒看到。但這幾日，祖庭內倒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人。就在剛才，我還看見一個腰間插著殺豬刀的屠夫呢。”

  “嗯？”李溪臣有些奇怪，按理說縹緲峰作為墨家祖庭，王侯下馬之處，不該出現這些世俗之人啊，“你可知他們來幹什麽嗎？”

  綠衣搖了搖頭。

  李溪臣沉默片刻，隨即將南華劍塞到綠衣懷中，三步並作兩步，走出了念溪小築。

  綠衣看了一眼李溪臣，又看了一眼立在院中的木牌，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

  李溪臣隱隱覺得，事情的迷底應該能從巨子草堂那裏找到。

  果然，當李溪臣走到巨子草堂的殿門口，便看見墨燃正在領著形形色色的人正在向墨聖雕像參拜，這其中居然還有他已經熟悉的神醫張仲瑾。好奇之下，李溪臣也沒有多想，便抬腳走進了殿門。而草堂門口的侍衛知道李溪臣的身份，也就沒有出手阻攔。

  安靜的大殿突然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所有人都眉頭一皺，紛紛回頭尋找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人，敢來巨子草堂打攪墨者集會。

  “我說這位小兄弟，你知道這裏是哪嗎？”說話的人，打扮和綠衣描述的相差無幾，想必就是那個殺豬的屠夫，“這地方，便是聖帝來，也得向巨子通報，懂不懂？”

  李溪臣撓了撓頭，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還愣著幹嘛？趕緊出去啊！”見李溪臣無動於衷，屠夫旁邊一個渾身肌肉，手中拎著一個錘頭的鐵匠忍不住幫腔道。

  李溪臣想了想，轉頭往門外退去。

  “來都來了，還走得了嗎？”墨燃從氣息辨別出李溪臣，於是開口調侃道，“你這不是自投羅網是什麽？”

  李溪臣聽墨燃這麽說，瞬間

  記起來墨燃曾安排墨者百業長在芒種時節齊聚巨子草堂的事。算算日子，再有個五六天，也就到時間了。

  芒種之時，巨子加冠。

  想到這，李溪臣扭頭就跑。

  他原本就無意於巨子之位，更何況他現在的頭等大事是尋找雮塵珠，根本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去管這個號稱要主持天下正義的龐大組織。

  “李溪臣，你要想清楚啊。”墨燃沒有出手阻攔，隻是提醒道，“雮塵珠如此神秘，你確定憑你一人之力，就能取得嗎？

  李溪臣一愣，停住了腳步。

  “墨老，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李溪臣不解。

  “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墨燃沒有直麵回答李溪臣的提問，反而走到李溪臣麵前道，指著其中一書生模樣的人道：“此人名喚徐煙客，一生遍覽九州，天下任何一個角落，你隻要能報出個名字，沒有他不知道的。”

  墨燃介紹完徐煙客，又指著一個尖嘴喉腮，五短身材的人道：“他外號叫做包打聽，江湖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都是第一個知道的。”

  “這個人，光看他的腿就知道他有多能跑。他的外號你知道是什麽嗎？人形赤兔！……還有他，雖說隻是個鎖匠，但天底下的機關，就沒有他解不開的……哦哦，特別是這個人，老夫要隆重介紹一下，他的名字叫做司馬頭陀，但他不僅不是個和尚，反而是個會看風水的道士。任何一個地方，隻要他看一眼，就能知道下麵有沒有寶貝，有什麽寶貝。還有他……”

  還不等墨燃說完，李溪臣就已經明白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了，於是抬手打斷道：“我算是聽明白了，這所謂的墨者百業長啊，就是各個行業的菁英嘛。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他們個個身懷絕技，確實能幫上我的忙。可是墨老你得清楚一點，那就是珠崽她也是你的孫女啊。”

  李溪臣這叫反將一軍。

  “誒，他們是墨者成員，隻會聽命於巨子，哪能聽我這個糟老頭子的差遣呢？”墨燃假惺惺的說到。

  李溪臣白了一眼墨燃，嘴巴湊近他的耳邊，想要私下說一些話。可沒想到墨燃卻正色拒絕道：“誒，此時此地，至公至允，我們之間沒有私事可談，有什麽話，應當開誠布公的談。”

  看著裝作一副正人君子模樣的墨燃，李溪臣明白他是打算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了。不過這也怪不到墨燃頭上，畢竟李溪臣給他下的套真的不算少。

  吃一塹，長一智嘛。

  “墨老，我聽出來了，這個小兄弟，恐怕就是墨矩親選的巨子吧。”一個手搖羽扇，頭戴儒冠的中年男子，笑著說到。

  所有人一聽，立刻瞪大了雙眼，把李溪臣全身上下仔仔細細的掃描了個遍。

  “他背的……是……墨矩的鞘？墨矩難道……不是一個整體？！”一個帶著眼鏡，看上去高度近視的二十多歲的青年，最先察覺出李子和墨矩的聯係。

  墨燃聽罷，笑著點了點頭：“小眼鏡到底眼尖，他說的沒錯，墨矩並不是矩，而是一把劍。要不是李溪臣，我想我們永遠也發現不了這個秘密。”

  聽完墨燃的解釋，所有人都紛紛圍向了李溪臣，他們的目光緊緊的盯著李子，神色各異，但都帶著一絲疑惑和吃驚。因為若真是如此，那麽“墨矩無鋒，兼愛非攻”之意可就站不住腳了。

  “我說，各位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你們別這麽圍著我，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李溪臣從來沒受過這種關注，害羞也情有可原。

  可讓李溪臣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非但沒有散開，反而做出了更誇張的事。

  “參見巨子！”

  隨著大殿之中傳來異口同聲，聲振寰宇的呼喊，墨者百業長紛紛單膝跪地，手作非攻禮，無比恭敬的低頭向李溪臣參拜。

  墨燃聽到這般發自肺腑的聲音，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笑意。這種笑意中，滿是得意和滿足。

  李溪臣一怔，卻很快從百業長熾熱而崇拜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這隻神秘而龐大的隊伍，有且隻有一個領袖，而這個領袖，隻能是墨矩親選的巨子。換句話說，除他之外，不管是誰忝居巨子之位，墨者也都是貌合神離，一盤散沙。

  李溪臣終於明白了墨燃的苦心經營，是多麽睿智的選擇。同時李溪臣更佩服起了墨聖的高明手段，因為他即便死去三千餘年，依舊能讓墨者心中燃著一點隨時可以再次燎原的星星之火。更何況，墨者不比朝廷，巨子也不比聖帝，它既沒有財物可賞，更無官職可封，但偏偏它就是能靠幾句遺言，凝聚起一個不死不滅的信仰。

  “看來，成為巨子，不管是對調查真相還是尋找雮塵珠，都將大有裨益。”李溪臣麵對這樣的墨者，很難不動心。

  墨燃這種人精，看見李溪臣不說話，便猜出了李溪臣心中已生動搖，於是趕緊添了一把勁：“而且你要知道，沒有墨者的幫助，你即便真入了一品入神之境，也很難敵得過朝廷，更難說得動聖帝，到時候秦澈要是拎著聖旨來娶溪兒，你說你怎麽辦？”

  李溪臣的心理防線，被墨燃瞬間擊潰。

  “要我當巨子，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李溪臣決定退步。

  “隻要你同意當巨子，什麽條件，我都可以答應。”在墨燃心裏，沒有什麽東西能比複興墨者，繼承墨聖遺誌更為重要。

  “還是那句話，留鞘還劍，以待來日。”李溪臣的聲音並不響，卻讓墨燃差點跳起來。

  “你小子耍我？”墨燃出離的憤怒了，畢竟相同的套路，你連續用兩次，就有點欺負人了，“你是不是把我當傻子了？我墨燃怎麽說也縱橫江湖半輩子了，豈能再上你的當？”

  李溪臣見墨燃動怒，趕忙解釋道：“墨老，你別著急啊。字雖然還是那八個字，但意義卻是大不相同的。你也知道，我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尋找雮塵珠，我不可能抽出大量的精力來管墨者日常的大小事務，再說我也沒有這個經驗啊。所以，芒種加冠之事我可以答應你，但你也得先幫我暫管墨者一段時間。”

  但李溪臣掏心掏肺的實話，卻換來了百業長的一陣開懷的大笑之聲。

  “李溪臣啊李溪臣，你也太能給自己加戲了吧？誰和你說當巨子要處理教中日常事務了？”墨燃解釋道，“墨者有四十九名墨俠協助處理各項事務，根本不需要巨子操心啊！巨子者，譬如北辰，垂拱而治,除非有重大決定，否則一般都不需要親自出手!”

  李溪臣臉紅了：“這……你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墨燃兩手一攤，頗有無賴的氣質。

  李溪臣無奈的歎氣，看來這個憋，他隻好忍氣吞聲的吃下了。

  ……

  與此同時，東海之濱，風雨大作。

  一艘三帆而八櫓的大船，正從決雲崖駛回大陸。由於海浪滔天，大船顛簸不止，當朝一品大員，尊貴無比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渾身被雨水淋濕，活像一隻落湯雞。

  他雙手緊緊握著圍欄，正大口大口的吐著黃疸水。

  “李溪臣，這天底下，能讓我陸炳受這種罪的，你是頭一個！……以後你千萬別落在我的手上，不然我會讓你嚐遍詔獄十八刑的滋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