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淪為配角的主角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4-14 08:48      字數:4161
  李溪臣穿過吳易之在南華玉中種下的滿山桃林,走近那間搭在溪畔的青竹小屋,便看見屋前李繡水親手種下的杏花已然亭亭如蓋。樹蔭之下倒是多了一塊從未見過的青石棋盤,隻是棋盤之上落子並不多。

  推開柴扉,李溪臣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竹子的清香。他環顧了四周,發現屋子裏布局與自己兒時的記憶一般無二,甚至連牆上掛著的蓑衣和魚簍,都和現實中的一模一樣。

  一切都沒有變,隻是已然物是人非。李溪臣撫摸著父親用過的書架,母親抹過的餐桌,自己兒時騎過的木馬……在感到溫馨的同時更覺得悲傷。在感懷的同時,李溪臣當然也不會忘記此行的目的。可是這個屋子的每一處地方,他都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根本發現不了什麽特殊之處。

  曆盡千辛萬苦才有了一絲轉機,李溪臣不可能放棄,隻好不厭其煩一遍遍尋找,期待著這個並不算大的房子中還有自己未曾注意的角落。

  ……

  “李大哥?李大哥?”當李溪臣睜開眼睛的瞬間,便看見了潘二八那種淳樸秀美的臉上帶著焦急之色,正在輕輕的搖晃著自己的手臂。

  “嗯?二八,怎麽了?”李溪臣疑惑的問完,隨後注意到了透過木窗灑進的陽光,這才反應過來現在已經過了早餐時間了。

  看見李溪臣睜開了雙眼,潘二八籲了一口氣:“重九來叫你吃早飯,卻叫不醒你,還說聽不見你的呼吸,所以我才著急起來……不好意思啊。”

  李溪臣入定了整整一晚,卻對父親口中秘寶的蹤跡一無所獲,雖然有些失望,心裏卻明白靠這樣的蠻幹,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

  “爹啊,你說你既然決定把寶貝留給我,幹嘛還藏起來啊?”李溪臣無奈的想完,萬般無奈的起身下床,鬆了鬆已經發僵的身體,然後接過了潘二八遞來的紅薯粥,喝了起來。

  潘二八看著李溪臣大口喝粥的樣子,臉上放心了下來:“李大哥,沒想到你真的能吃的下這些東西啊。”

  “紅薯粥很甜啊,當然二八的手藝也很不錯呢。”李溪臣對吃什麽,穿什麽本不在意,況且現在還寄人籬下,自然要說好話。

  聽李溪臣表揚自己,潘二八無比開心,鼓起勇氣試探著說到:“真噠?那我能不能求李大哥一件事呀?”

  “什麽事啊。你直接說就是了。”李溪臣喝完了最後一口粥,放下了碗筷,很幹脆的說到。

  “就是……嗯……就是……你能不能幫我也取個名字呀。”潘二八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把話說出了口,卻是紅透了臉。畢竟在鄉下,請一個識字的先生取名寫信,少不了要一頓馬屁,五個銅板。

  “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不過這對李溪臣來說無異於舉手之勞,更無需搜腸刮肚,他隨手摸了摸下巴,便開口答到,“你的名字叫二八,二八是及笄之年,也是女子最好的年紀,所以也叫做碧玉年華,嘶……我看不如就叫做潘玉兒好啦,好寫也好記嘛。”

  李溪臣說完,用手指蘸著碗中的茶水,在桌子上寫下了玉兒二字:“喏,你看,這兩個字不難寫吧。”

  潘玉兒歪著頭看著桌子上的字,伸出手指在袖中偷偷描寫了起來,眼神中更是透出一股崇拜:“好好聽的名字啊,而且還有那麽多道理可講,我看我們這十裏八村的,就沒有一個人能有李大哥這樣的本事。看來這人呐,還是要多讀書。真希望以後我弟弟可以成為你這樣的人。”

  “哈哈哈,你羨慕我,我還羨慕你們姐弟倆呢。要是有可能,我情願做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簡單之人。”李溪臣雖然笑著說,但語氣之中也帶著幾分落寞,“再說我這點本事算什麽呀,也換不了一頓飯吃。誒,對了,看這時間不早了,二八,咱們還是趕緊去

  幹活吧……”

  “你怎麽還叫我二八,我不是有名字了嗎?”潘玉兒語氣之中略帶嬌嗔。她顯然和潘崇久一樣,早就不想用這個代號了。

  李溪臣一愣,隨即笑道:“是是是,潘玉兒,咱們去幹活吧。這床起那麽晚,我總得把時間給它找補回來啊,不然我豈不是真成了混吃混喝的人了。”

  “李大哥,你怎麽又那麽說。你能來,是我們一家人的福分啊……”

  ……

  一個白天,潘玉兒硬是不讓李溪臣插手一點家裏的活,甚至是連他昨日換下的長袍也用自製的皂角給搓洗的幹幹淨淨。李溪臣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腳,很難幫得上玉兒的忙,隻好識趣的帶著崇久上山去試試運氣,看看能不能捕幾隻野鳥或是捉幾條小溪魚回來。

  李溪臣從小在田間地頭野慣了,家務自然不擅長,可是掄起追雞攆狗,確實是一把好手。所以即便在這座貧瘠的矮山之中,李溪臣也成功的弄到了一些東西,其中最為難得的是,李溪臣竟然捉到了一隻翠鳥。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潘玉兒便將李溪臣捉到的小魚小蝦一鍋燴了,好不容易見了點葷腥,玉兒也狠下心往其中放了些油鹽。一盆蕨菜,一盆燴雜魚,一碗黴幹菜,雖然也算不上豐盛,李溪臣卻吃的格外痛快。

  “玉兒,今晚的菜怎麽那麽好吃呢?”李溪臣把第三碗飯咽下肚子,不由得疑惑問到。

  “菜這個東西,隻有肯放油鹽油鹽,沒有不好吃的。”潘大娘看著李溪臣狼吞虎咽的樣子,語氣之中有些不悅,對著潘玉兒道,“可是二八你也不想想,就這種做法,咱家那油鹽罐子能撐幾日啊?這年頭鹽可不便宜啊……”

  潘大娘的話自然不全對,但是也沒有錯。對於一貫溫飽都難以解決的她來說,正常的飲食便是奢侈了。

  “娘,都跟你說了,我有名字啦。”潘玉兒嘟著嘴,不無埋怨的道,“再說今天即便是殺一隻雞吃,也無妨的嘛!”

  潘大娘一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道:“你叫什麽名字我不管。我隻問你,你是撿到元寶啦?還是失心瘋啦?還殺雞吃呢,今兒個過年啊?!”

  李溪臣聽到這話,臉上有了尷尬之色,心中忖道:“難不成今晚我吃的太多了?唉,下次還是吃個半飽就行了……”

  玉兒聽了潘大娘的話,卻沒有按往日那般退縮,反而說道:“娘,我沒有胡說,就李大哥下午捉回來的那隻翠鳥,拿到集市上賣,能換四五兩銀子呢。就算是這滿院子的雞加起來,也值不了那麽多錢!”

  “真的?”潘大娘看著籠子裏拳頭大的藍鳥,顯然不相信。

  潘玉兒把籠子提到跟前,指著其中的翠鳥對潘大娘道:“上次我進城賣雞蛋,看見有獵戶往采蝶軒送過這種鳥,他那隻還不如這個大呢,都換了五兩銀子哩。”

  “可這也沒有多少肉啊。”潘大娘覺得再好吃,也不該值那麽多錢。

  “娘,這鳥可不是用來吃肉的。采蝶軒是姑蘇城裏最有名的首飾作坊,這翠鳥的羽毛啊,可以用來點翠,點過翠的首飾,即便是一粒耳環,就最少值十多兩銀子呢。”潘玉兒沒錢買這些東西,卻聽過城裏的小姐丫鬟談論過這些事。

  這話一說出口,甚至連李溪臣都搖了搖頭歎道:“唉,真是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十兩銀子,可夠咱們吃個一年半載了。”

  “一年?三年都用不了那麽多。”潘玉兒邊收拾桌子上的碗筷,邊糾正道,“不過咱也不羨慕東西,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嘛。”

  玉兒將碗筷收拾到木盆中,重九便站在凳子上,拿起抹布擦起了桌子,一邊擦還一邊奶聲奶氣的道:“我也不羨慕,有錢有什麽稀奇的?他們能和溪臣哥哥那樣會飛嗎?”

  李溪臣一

  聽這話,才想起自己在捉這隻翠鳥的時候確實跑了快了些,但這種速度到了崇久眼裏,怎麽就成了飛呢?於是他連忙擺手否認道:“你別聽崇久亂講,我隻不過比常人跑的快一些罷了。”

  潘玉兒沒有理崇久的誇大其詞,也沒有相信李溪臣的妄自菲薄,反而輕聲問到:“李大哥,你是不是也是修道之人啊。”

  “你也知道修道嗎?”李溪臣對潘玉兒知道修道之士感到震驚,卻沒有直接承認自己修道的事實,“看來你眼界還真的是挺開闊的嘛。不過你看我這落魄的樣子,哪裏會是悟道之人啊。”

  李溪臣隻說自己沒有悟道,並沒有提及自己是不是在修道,所以並不算說謊。可是這句實話在潘玉兒聽來,確實有些傷人自尊了:“李大哥怎麽那麽瞧不起人?我娘都知道修道的事,我憑什麽不知道啊?再說現在姑蘇城裏,哪一個說書人不是天天在講‘吳易之以一敵萬’的故事啊!”

  “就是就是,布衣戰神的故事,我都會背了……”潘重九從凳子上跳下,立正了身子,裝成說書人樣子,裝模作樣的開口說到,“上回書說到,布衣戰神吳易之指劍向天,輕輕一揮,劍氣便擋住了五教合力方才使出的地火風雷。再一劍,天地之間便湧來了大潮之音,一擊‘秋水斬’,那真是有鬼神莫測之巧,天地難敵之力啊……”

  看著潘重九用漏風的小嘴學著抑揚頓挫的語氣,潘玉兒一下子被逗笑了,摸著弟弟的頭道:“行了行了,我看你以後還是別讀書了,去當個說書先生,絕對餓不死你!”

  李溪臣沒想到,父親死後,威名竟然如此之盛,以至於山村之中的一個小孩,都對那一戰的事跡了如指掌。同時李溪臣也想知道,世人是怎麽看待他的,於是巧妙的試探道:“吳易之當然是英雄無敵,可是主角難道不該是他兒子嗎?”

  “嘖,你說吳嘲風啊?說書人也沒說他的事啊。”潘重九被姐姐的粗暴磨滅了表演的欲望,心情為之大挫,語氣也平淡了下來,“不過我估計就算說書先生願意講,也沒人會去關心一個隻知道哭爹喊娘的小屁孩的。”

  被一個真正的小屁孩說成小屁孩,李溪臣簡直哭笑不得,卻偏偏還無法反駁,心中酸酸的想到:“沒想到世人還是很尊重爹的嘛……唉,可是我怎麽反而成了可有可無的配角了呢?”

  吃完了飯,潘玉兒將藥熬好端給大娘後,便坐著與李溪臣閑扯了片刻。其中也沒多少新鮮的內容,隻是說明日一早入城送雞蛋時,順帶將籠中的翠鳥帶去,看能不能換個三五兩銀子回來。李溪臣表示願意與她一同進城,卻被潘玉兒攔了下來:“李大哥,你不願意讓你認出你來,就不要與我進城了。再說娘和重九也需要有人照顧不是。”

  李溪臣思考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下來:“雖說姑蘇城治安不錯,可你還是要小心啊。尤其是那翠鳥,可千萬用布給他包好了。”

  潘玉兒笑著點了點頭。

  此事說完,兩人便相顧無言起來。過了片刻,李溪臣覺得有些尷尬,便主動表示今日有些累了,要早些睡覺。潘玉兒聽李溪臣這麽說,雖有些失望,卻還是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房中。

  看著潘玉兒失望離去的身影,李溪臣眉頭一皺,覺得有些不安,卻又想不出哪裏不對,隻好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走向自己的那間房子。

  過了一刻多鍾,李溪臣再次入定,走入南華玉中,父親留下的幻像。

  “我想,奧妙一定就在棋盤之上!”李溪臣今日思考了一天,覺得從未見過的棋盤肯定是唯一破局的機會。

  蹲下身子,盯著散落於棋盤四角的零星棋子,李溪臣陷入了沉思。

  他是如此的專注,甚至忽略了頭頂杏樹的枝椏之上,竟然結出了一朵粉紅色的花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