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聖朝爛在了山野之間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4-14 08:48      字數:3941
  剛走出溪城村沒多久,弑道劍便暴虐了起來。

  李溪臣不敢在如此危險的地方停止腳步,隻好強忍住從背部蔓延而出的刻骨寒意,連滾帶爬往的向溪城村反方向跑去。這般行進不到兩裏,李溪臣就隻能靠意誌支撐著肉體,才不至於昏迷。

  直到覺得稍微安全了些,李溪臣才喘著粗氣,靠著樹幹滑到在地。他顫顫巍巍得把葫蘆挪至身前,用盡力氣舉起葫身,又用牙齒咬掉葫嘴,狠狠的咽了一口四靈之精後,便閉上了眼睛,蜷縮成一團,抵抗著由內向外散發著寒意。

  足足扛了將近兩刻鍾,李溪臣的身體才慢慢止住了戰栗。身體恢複控製後,他便強撐著精神再次起身,躥入樹林之中,挑著滿是荒草的山路,原路返回。這條路,他走過一次,心中便有了數,他計算著再有半個時辰,便可走出梧舟郡。等出了郡界,一切都可以過去了。

  現在月色很好,李溪臣的心也很疼,所以他跑的很快。

  滿腦子都是老黃一頭頭撞向牛棚的樣子,李溪臣幾乎就要發狂,他隻能靠著這種肆意飛奔,才能克製住心中的難受:“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我什麽也沒做,就成了什麽狗屁應讖之子!如果說父親是以命換命,那老黃有什麽錯?狗老天,你為什麽要讓它替我去死?難道受過了千刀萬剮之痛,弑道極寒之苦,還不夠嗎?你還要我失去父母,失去墨溪,失去老黃……你就一定要逼我應讖嗎?你就非要讓我將這個殺的幹幹淨淨嗎?你一定要讓我把這個你這個混蛋屠的天翻地覆嗎?……”

  李溪臣自從失去了李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被弑道劍侵染了心神。如今的他,心中的惡念和邪念時不時就會因為外物的勾動而萌發,假以時日,恐怕便會適應甚至依賴這種黑暗。

  但現在的李溪臣又有什麽辦法呢?失去了李子的他,唯一的手段就是依靠四靈之精才能暫時滿足弑道劍的欲望。但走出北冥這半年的時間裏,他已經將這一葫蘆“酒”喝了足足兩成了。按照現在的兩三日一口的頻率,恐怕也就還能再撐個兩年左右的時間。

  到那時,恐怕就萬劫不複了。

  所以李溪臣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按他父親在信中的教誨,去嚐試找到自己的本心。即便短時間內無法做到,也要提前謀劃好自己接下去要走的路。如果再盲目而行,衝動做事,恐怕就真的全完了。

  李溪臣也知道,如今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回到祖庭,接受巨子之位,取回李子,然後從長計議,相機而行。相反,如果還是一味的顧及墨溪和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麵子,為了兒女情長之事而誤了本來目的的話,那麽就無法得到墨家這個參天大樹般的庇佑,以及其精微奧妙之道術,更會增加弑道劍提前蘇醒的概率,這無疑是下下之策。

  上策,李溪臣厚不下臉皮。下策,李溪臣豁不出小命。

  萬般猶豫,千般糾結,李溪臣在思慮之中不知不覺已然走出了梧舟郡。

  看著界碑,李溪臣長籲了一口氣,但同時也迷茫了起來。

  接下去,該往哪裏走呢?

  “本心,到底什麽是我的本心啊?”李溪臣無力的靠在界碑之上,他看著黑暗而無盡的森林,心中萬分彷徨,“爹,我現在是明白了,為什麽你老是把‘心’這個東西說的那麽重要。沒有它的指引,孩兒就如同在森林中的一隻無頭蒼蠅,跳不出其中,看不見方向,更無力抵抗。”

  但往往一個人無路可走,卻又必須硬著頭皮走下去的時候,便是難得的成熟之契機。李溪臣現在,就隻能硬逼著自己那顆

  浮躁的心沉靜下來,想一想現在,也想一想未來。

  李溪臣自己都覺得,他從來沒有這樣通盤的思考過一個問題:

  “如今的我,雖然在弑道劍的幫助下重新凝聚了肉身,但就如同一隻待宰的羔羊,是生是死隻能看弑道劍的臉色。就現有條件分析,最多三年,自己必成劍傀,到時候弑道劍便會控製自己的心神大殺四方。也就是說自己如果不回墨家祖庭,就必須在這三年內想辦法進入聖都禦極殿取回脊柱,奪回身體的控製權。此事本就極難極凶,況且一旦取回脊柱,那自己的身份馬上就會暴露,到時候還怎麽尋找真相?

  而另一條路,就是按照鯤爺爺所謀劃的那般進入皇極殿翻閱四大專藏之一的《始帝大典》,從中查找有關當年五聖遺讖的線索。但是想要進入禁製重重的皇極殿,就必須得到聖帝的恩旨。從古至今,隻有兩類人得到過這種殊寵,其一是立不世之功,另一種成為五教之主。這兩條路,對於毫無背景的我來說,除了拜入五教之外,根本就沒有任何其他辦法。而五教之中,除了日沉西山的墨家,其餘四教恐怕根本瞧不上我這麽一個即將弱冠卻沒有開竅的朽木。

  況且,墨家祖庭還有李子。這件神物,甚至都不在鯤爺爺的計算之內,可謂是天降奇遇。

  很顯然,上策隻有一條路。其他路都是下策,甚至都是死路。

  傷了墨燃的心,無法履行對墨溪許下的諾言,卻還要利用墨家的資源和背景,這般無恥和自私的事,我真的做不來啊!況且萬一在祖庭遇上墨溪,我又該何以自處呢?”

  知其不可而為之,必是勇也。知其可為而不為,亦非怯也。

  世間有很多事,是要有些骨氣的。

  李溪臣不能為了一點利益,放棄了心中的良知。

  “隻能期待父親真的給我留的寶貝了……現在的我,已經學會了凝神內視,若是南華玉中有什麽修道的秘寶,或是有能夠克製弑道劍的法門,那自己也可以迂回致勝。對了,自己可以就在姑蘇城外找個地方躲起來研究南華玉,這樣一來,成可以另辟蹊徑,萬一敗了,走投無路之時也可以隨時再上祖庭……唉,萬不得已,禮義廉恥也就隻能放一放了……”

  李溪臣“愚者”千慮,也總算是有了一得。這條路,可謂是中策。

  “看來,人還是要學會全盤考慮。”李溪臣對自己這番謀劃得出的方案頗為得意,決心以後都不可再輕舉妄動。

  此時夜色已濃,身心俱疲,想出辦法來的李溪臣卸下了壓在心頭的石塊,大為輕鬆,不多時竟靠著界碑慢慢睡了過去。

  夢中,他無數次看見老黃滿頭鮮血的樣子。

  ……

  當第二天晨光熹微,萬物睡意朦朧之時,李溪臣便醒了。此處雖不是官道,但也不能肯定就不會有人來。李溪臣揉了揉眼睛,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後立刻向姑蘇城的方向走去。

  此時空氣清新,鳥語花香,李溪臣心情也有好轉,看著時辰尚早,四下無人,李溪臣竟哼起了兒時放牧學會的小曲。這般走了片刻,竟看見前方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背著滿滿一捆柴火從山坡上往下爬。這山坡頗為陡峭崎嶇,老者斜著身子,扶著樹幹,一步一步往下挪。

  李溪臣先是老臉一紅,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向來五音不全,隨即又眉頭一皺,因為他擔心暴露行蹤。不過最終還是迎了上去,接過老者背後的柴火,在老者的連連稱謝之下將之背下了山。

  “老爺爺,幹嘛這麽早就上山砍柴啊。這天灰蒙蒙的,多危險啊。”李溪

  臣好奇的問道,當然也有試探之意。

  老者喘著粗氣,從腰間摘下一個水囊,喝了幾口水後才穩住了氣息道:“沒辦法啊,人老了,砍不動了,來得晚了就撿不到柴火了。再說家裏的老伴白天也需要人照顧,所以……唉。”

  老者說完,將地上的柴火背在了身後,朝著李溪臣要去的方向走去。

  李溪臣看著這般艱苦求生的老人,惻隱之心大起,再次背過柴火道:“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一個方向,所以再送送您吧。誒,對了,你的子女怎麽不來呢?”

  “老漢我就兩個兒子,大兒子前年得了場病,按理說也不嚴重,可還是去了。唉,這年頭的藥啊,也是忒貴了點。”老者搖了搖頭,語氣之中卻沒有過多的哀傷,似乎對這種疾苦早就習慣了,“至於小兒子,倒是壯的很,隻是今年開春被征了徭役,要兩年才能回來。”

  “現在徭役很重嗎?”李溪臣心中不忍起來,語氣頗為不平:“聖朝號稱四海升平,怎麽還如此重徭厚賦?您這般年紀,居然還要將您唯一的孩子都強怔了去……”

  “孩子,別胡說!要是讓當差的聽了去,少不得皮肉之苦!”老者著急了起來,好意提醒道,“再說沒有咱老百姓的稅賦,哪來的肉食者的錦衣玉食呢?所以說四海升平是他們的,自古以來,老百姓隻要有口飯吃也就行了。”

  這句話,頗有哲意,讓李溪臣沉思了起來:“興亡百姓苦。這悠悠九州,赫赫聖朝,底子裏也是爛的……”

  這般無言走了兩刻鍾左右,老者帶著李溪臣走進了一處小山村。這裏大概有十多戶人家,看樣子都是打獵種菜為生的山民。

  走進一處籬笆小院,老婦人正拿著簸箕在曬地瓜幹,她麵容枯槁,皺紋深的如同樹皮一般,還時不時發出讓人揪心的咳嗽聲。老婦人看著老頭帶著一個年輕人進來,很是欣喜,哆哆嗦嗦的用一個竹筒舀了一碗水遞給了李溪臣。

  李溪臣知道,她是把自己假想成了半年沒見的小兒子了。李溪臣的心很軟,見不得人悲傷,當下便要走。老婦人見留不住,竟包了一大包地瓜幹遞給李溪臣,讓他帶著上路。

  李溪臣雖然兩手空空,卻不願收:“老奶奶,這是你們的口糧,我不能要,我有東西吃。”

  可老婦人卻生起了氣:“小娃娃心好,幫我老頭子把柴背回來,本就該謝的。”

  老婦人的話雖發自肺腑,但李溪臣還是不忍這麽做。

  白發老者把柴火堆在屋簷之下後,便硬將地瓜塞進了李溪臣的胸口之中,接著說到:“我們老了,打不到獵,這是我們家最好的東西了……你可別嫌棄。”

  山野之人不但不小氣,還重情義。這般說辭,李溪臣也就隻能收了下來。

  李溪臣感受著胸口鼓鼓囊囊的地瓜幹帶來的充實感,心中一酸,二話不說,拿起柴刀,扭頭便回了山中……

  半個時辰後,李溪臣背了一大捆柴和十幾隻野兔子回到了老者院中。然後在夫婦倆的千恩萬謝中將柴火堆好,兔肉醃成,才下了山村,重新上了路。

  一路上,李溪臣心中不由得想起姑蘇城裏仗勢欺人,肆意妄為的家奴,想起溪城村中大腹便便,收受賄賂的看守,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心中的感受,他隻覺得天地不仁至斯,也太他娘的不公平了。

  渴飲山泉,餓食地瓜幹,白天趕路,晚上練劍,也就用了六七天的時間,李溪臣站在山頭,再次望見了那座揮金如土,鍾鳴鼎食的姑蘇城。

  李溪臣聞著空氣之中彌漫的脂粉之氣,覺得一陣惡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