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為父立碑,千鳥朝鳴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4-14 08:48      字數:4203
  “誰知道你小子到底有沒有孝心,所以你爹我隻好自己先立塊碑了。我吳易之再怎麽說也算是一代天驕,總不能讓悠悠九州留不下我一點痕跡吧。”信的第一句沒有煽情,反而開起了玩笑。

  布衣戰神吳易之倒是蠻幽默的。

  李溪臣想起父親從沒有有過慍色的臉,不禁會心一笑。“當你看到這封信時,爹已經成了一具白骨了,而你也成了經曆過生死的人了。古往今來,能經曆生的人很多,能經曆死的人很少,你要珍惜這種獨特的生命曆程。畢竟,這是父親用性命給你換回來的東西。”

  李溪臣不知道什麽叫經曆死,也完全理解不了經曆死有什麽可值得驕傲的,他隻好繼續往下看:“你小時候一直怪爹,為什麽要給你取‘嘲風’這麽奇怪的名字,但爹一直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現在你肯定又開始疑惑,爹為什麽明明知道五聖遺讖,卻仍然不幫你換個名字。爹死都死了,本不想多說廢話,但為了不讓你誤會和抱怨,還是決定還是寫封信給你解釋一下。其實爹也想過給你取個好養活的賤名,可爹也清楚這必然還是逃不過宿命的安排。與其自欺欺人,不如直麵人生。再說了,五聖給你取的這個奇怪的名字,爹覺得挺好的。

  按爹的理解,嘲風首先是一種瑞獸,他能鎮魔辟邪,有吉祥之意,根本與滅世無關,這也是爹懷疑讖語被篡改過的原因之一。其次,嘲風此獸,好險好望,爹希望你能夠不畏艱險的同時能夠高瞻遠矚,擁有撥開曆史風塵的睫毛,和掃除一切迷藏的定力。由於我和你娘都知道能陪你的時間不會很長,所以一直都傾盡所能的照顧你,滿足你,保護你。久而久之,給你養成了懦弱多愁的性子,其實男子漢是不該這樣的。往後的日子,你要學會堅強和執著,切記不可再輕易掉淚。

  爹畢竟還是個凡人,無法揣度五聖的本意,但爹覺得本意有時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給自己一個假設。佛家有言:心中有佛,所見皆佛;心中有魔,所見皆魔。

  你怎麽看這兩個字,比五聖怎麽判斷你更為重要。

  所以,別管世人怎麽看你,最重要的是你要像爹相信你那樣相信自己,即便千萬人阻擋,也不能自己投降。”

  李溪臣看到這裏,再次被吳易之毫無保留的犧牲和信任所感動。回憶起這些日子自己的反反複複,多愁善感,李溪臣突然覺得萬分羞愧,於是對著吳易之親自做的墓碑保證道:“爹,風兒的命是用您的命換回來的,我不可能用這樣一條命去丟您的臉,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流一滴淚,也必將遵循自己的本心,至死不渝!”

  可信中接下來的話,卻馬上潑了他一盆冷水:“但是,看清自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明白自己的本心就更是難上加難。這需要時間的積累,痛苦的磨難,以及矢誌不渝的堅守,現在的你,還遠遠做到這些。但隻要你有足夠多的時間,終能開悟到自己真正想要追尋的東西。”

  吳易之不愧李溪臣的父親,他早已將自己兒子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就拿墨溪這件事來說,李溪臣幾乎是一會一個想法,毫無定力。他總在某一個時刻找到一點本心的痕跡,便決定了之後的行動。就好像盲人摸象,在感動於墨溪的無私關懷時輕易許下承諾,在發現自己前途凶險時,便輕言放棄。這樣的做法,無疑浪費了大量的時間,也造成了極大的誤會。

  李溪臣畢竟成長於閉塞的山村,沒經曆過長時間風雨的洗禮,人心的考驗。一顆沒有經受紅塵曆練的心,根本無法懂得“本心”二字的真意,更不會知道“定而後能靜”和“謀定而後動”的道理。就像吳易之所說,他還需要時間。

  可李溪臣恰恰缺的就是時間。畢竟弑道劍說不定明天就能修複劍靈,而他開竅悟道則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幸

  好,吳易之也想到了這個問題:“爹也知道這條路很難,所以爹給你留了兩件寶物。這第一件,便是爹親自鍛打的南華劍,它除了樣子唬人之外倒也並無其他用處,在當作一點念想之外,權且拿來防身吧。這第二樣東西,是南華玉。它雖然看上去普普通通,卻是實打實的寶貝。隻要你入定凝神,將神識探入其中便能發現,爹這個並不擅長種地的農民居然有這個世間最為珍貴的秘寶。而且就算是修到爹這個境界,也沒能完全弄清楚這塊勾玉的妙用,這個問題,就留待你來解決吧。”

  李溪臣讀完這一段,看了看地上的南華劍和南華玉,不免心生好奇,出神良久,才重新把目光移回信紙,把最後一段話讀完:“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誰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到底最終會變成什麽樣子呢。爹的建議隻有一個,那就是縱情縱性,活個精彩,莫要辜負父親用命給你換回來的一生。哦,最重要的一點,替父親照顧好你娘,這件事,你切切不可忘懷……本來想和你聊聊修道的事的,但再說下去,爹自己都覺得煩了,所以言盡於此吧。”

  一封信,八成都是絮絮叨叨沒什麽營養的大道理,好不容易有了點實質性的內容,卻突然迎來了一個大轉折,說斷就斷,讓李溪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爹啊!講到關鍵問題反而不說了,您確定沒有在玩我嗎?”

  李溪臣把信紙翻來覆去的看了個遍,卻沒有任何新的發現,於是隻好放棄無謂的掙紮。同時他也知道留著這些紙有害無益,所以在將之背熟後,用火折子將之燒成了灰燼。

  在信紙完全燃盡之後,李溪臣用南華劍細細的削去一株老桃樹下的草皮,隨後徒手在裸露的土中挖了一個坑,將父親的衣服和信紙的灰燼一並埋入其中。在做完這些事後,李溪臣將土回填踩平,鋪回草皮,令這一切看上去與自然渾然一體,幾乎看不出人為的痕跡。

  徒手挖土,讓李溪臣十指鮮血淋漓,但他沒有包紮,反而用血跡在吳易之做成的木牌的另一邊寫上“先考吳公易之,布衣戰神之墓”。

  兩排血書,每排六字,布衣戰神,是吳易之那一戰之後應得的讚譽,而先考二字,則是李溪臣向這是世界宣布吳易之有子存世,並非無主孤魂,不受幽冥之欺!

  李溪臣將寫好的墓碑插入老桃樹的空心樹幹之中,再用灰土將之掩埋,最後鋪上苔蘚。李溪臣也知道萬一有人偶然尋到此處,又恰巧發現這塊墓碑,那自己就會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但他卻仍然決定冒這個險,因為他不能讓這樣父親寂寂無名,死後連一塊墓碑有沒有。

  “爹!孩兒無用,隻能先令父親委身於此,此時無酒無牲,權且把這當作祭奠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九州萬民知道這裏是您的埋身之處!”李溪臣說完,跪倒在了地上,從背後取下葫蘆,向土地中酹了一杯無比珍貴的“四靈之精”,神情肅穆而堅定。

  而後李溪臣站起身子,用包袱中的長袍將長劍包住後負於雙肩,並將勾玉懸於脖頸之上。

  做完這一切,李溪臣踱步回到懸崖之旁,攀著岩石和藤蔓爬上了崖頂。

  下去的時候還是晨曦之時,出來的時候,日已中天。李溪臣走至溪邊的林中,將手上的鮮血和臉上的灰塵洗淨,便順著原路走回。他本想回故居看看,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等到行至村邊,李溪臣隻聽得其內竟然傳出喧嘩之聲。他爬上一株巨大鬆樹的腰部,躲在其茂密的鬆針之中細細的聽了起來。

  “奇怪,這地方自從村民被統一遷走後,可再沒見過這種家養的牲畜了呀。”

  “也許是隔壁村走丟的吧?”

  “你腦袋被驢踢了?附近十裏的村民都被遷完了,哪裏還有什麽隔壁村啊!”

  “唉,我們兄弟命苦被安排

  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如今是要錢沒錢,要東西沒東西,簡直就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棄子,還偏偏走不得!如今送上門來的美味,管他那麽多?直接殺了吃了,豈不美滋滋?”

  “隊長好主意啊!”

  ……

  李溪臣稍加辨別,便聽出聲音是從自家方位傳來的。李溪臣眉頭一皺,心中覺得隱隱不安,也顧不得鬆樹頂端鬆針稀疏,不便藏身,便向上爬去。

  站的高了,便看見了自家的那個小院子。這一看,李溪臣便印證了心中最不願看到的事——那頭自己親手養大的黃牛,竟然被聖帝派在此處的護衛圍在了院中!

  當初布陣是下午之時,李溪臣還來不及去牽回吃草的老黃,便被五教圍困於陣中。看這樣子,李溪臣便猜到,定是老黃有靈性,知道自己被殺,便逃離至深山之中藏匿了起來。如今可能是在山林中覓食之時,聞到了自己的氣味,便不顧危險又回來這裏。

  李溪臣又急又氣,卻又不敢冒然下山,心中恨恨的想到:“難道我要看老黃為我死在這幫混蛋手裏嗎?我做不到啊!”

  李溪臣數了數院子裏的護衛,足足有六位之多。雖然經過三年的混混噩噩的蹉跎時光,他們早已沒有了陷陣衝鋒的強壯身體。但即便已然大腹便便,李溪臣依舊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戰勝他們。更何況戰勝了又能如何呢?為了一隻黃牛,暴露身份,陷於危險之地,那父仇還報不報?真相還找不找?……

  由於答應了父親要堅強,李溪臣隻好咬碎了牙,憋住了眼淚。

  看著護衛抽出腰間的柳葉刀一步步圍向老黃,老黃左衝右突卻無濟於事,反而身上被劃出了無數血淋淋的傷口,李溪臣開始暴怒起來。正在此時,背後嗜血如命的弑道劍應聲而動,釋放凶意,想要控製李溪臣去屠殺一番。

  正當李溪臣想要跳下鬆樹之時,通靈的老黃竟似乎察覺出了李溪臣的輕舉妄動,猛然向他藏身的鬆樹方位屈下四蹄,跪倒於地,留下了幾滴渾濁的老淚。護衛一見一見,不明所以,呆在原地。

  李溪臣見此情狀,靈台為之一清。趁此之時,老黃突然躍起身子,一頭撞向了李溪臣和父親共同壘砌的牛棚之牆。一次撞擊不死,老黃猛然退後幾步,再次用力的撞向圍牆!

  “嘭……嘭……嘭……”一共撞了五次,老黃終於撞碎了自己的牛角和牛頭,從眼口之中流出白沫和鮮血。這一幕,看的護衛目瞪口呆,看的李溪臣悲憤填膺!

  “我去,它這是……在找死嗎?”

  “不會是瘋牛病吧?這讓老子怎麽敢吃啊?”

  ……

  李溪臣閉眼不忍再看,狠狠的咬緊牙關,甚至將牙齦都擠出了鮮血。

  “你們這幫雜碎,連老黃的一根毛也不配摸!你們膽敢吃老黃的肉,我李溪臣就一定會殺了你們全家!”李溪臣睜開雙眼,眼神淩厲陰翳更勝當日對陣秦澈之時,“我說到做到!”

  李溪臣心中想完,山林之中便如對戰秦澈那日一般驚起了無數飛鳥。萬千飛鳥振翅飛翔,在天空中蜿蜒盤旋,發出齊聲的鳴叫,仿佛在哀悼。這種空曠而淒厲的哀鳴,配上黃昏的餘光,顯得萬分肅穆而悲傷。

  六名護衛從未見過這種場景,紛紛好奇的抬起頭仰望蒼穹。這一抬頭,竟發現一隻巨大無比的白雕從鳥群之中脫離,如箭矢一般衝向老黃的屍體。它的翼展足足有五六丈寬,鷹爪更是如同磨盤一盤碩大,更像剛刀一般鋒利。

  護衛見此神鳥,心驚肉跳,爭先恐後的躲入屋內。等到他們覺得安全,再次鼓起勇氣探頭探腦之時,白雕已經帶著老黃不知飛向了何處!

  李溪臣見狀,雖然不明所以,卻也鬆了一口氣。他慢慢爬下鬆樹,快速而安靜的離開了這座埋著無數故事的小山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