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最是人間留不住
作者:蕭衫      更新:2020-04-14 08:48      字數:3790
  往後的兩三天,墨溪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呆在生死台上,看著李溪臣悟道。可是李溪臣卻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甚至連正眼也不敢往墨溪身上瞧一下。

  終於,墨溪在吃完了隨身攜帶的食物後,在墨燃的催促和幫助下離開了生死台。在下山的時候,墨溪的臉上流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像是一種堅定,也像是一種疲倦,但更像是一種可以預見的告別……

  花了整整一個上午,墨溪不辭辛苦的親自下廚準備好了食材,又去內務堂取了幾件嶄新的長袍後,墨溪再次找到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爺爺。

  經不住墨溪的軟磨硬泡,墨燃雖不情願,但最終還是帶著拎著食盒,背著包袱的墨溪來到了生死台下。

  “這種人,對他那麽好幹嘛?有野豬肉吃又不會餓死。”墨燃顯然不願意浪費罡氣在這種地方,“要爺爺說,就應該餓他個十天半月的,隻有這樣他才會懂得珍惜。我孫女要相貌有相貌,要才情有才情,要地位有地位,哪一點配不上他了?混賬東西還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了,真是不識抬舉,不知所謂……”

  類似的話墨溪聽了足足一路,沒想到走到了目的地,墨燃還是喋喋不休。墨溪萬般無奈之下隻好搖晃著墨燃的手撒嬌道:“爺爺求求你別說了嘛……”

  “爺爺就是氣不過,咱們墨家的血脈,什麽時候還需要看別人臉色了。”墨燃拄著拐杖,吹胡子瞪眼道,“我看他還不如秦澈那小子,起碼人家還是個皇子。”

  “爺爺!”墨溪叉著腰道,顯然有些不開心了,“都說了橙子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了,您要是再這麽說他,我就自己爬這座奇奇怪怪的倒懸山了!”

  墨燃眼看寶貝孫女就要生氣,連忙閉上了絮絮叨叨的嘴,將體內的罡氣瞬間召喚了出來。

  墨燃左手執仗,右手拍上墨溪的肩膀,純黃色的戰罡套在兩人身上,如同穿上了一件甲胄。為了不讓柔弱的墨溪感到顛簸,墨燃仔細的駕馭罡氣抬升二人的身體,慢慢的飛上了生死台。

  腳步剛踩到生死台上,墨燃便散去了周身的戰罡。

  墨溪踩上了實地,趕忙朝著生死台中心走去。生死台本也不大,墨溪走了約半顆鍾,便看見了依舊在凝神打坐,感受天地之力的李溪臣。

  自從昨日對墨溪說出那番絕情的話後,李溪臣便心神不安,即便再怎麽努力,也找不到那種陰森的天地之力磅礴而來的感覺。現在的他,不過是在強裝冷靜罷了,所以在墨溪出現的瞬間,李溪臣便察覺到了她的存在。

  然而,李溪臣沒有聲張,依舊眼觀鼻,鼻觀心,偽裝成一副已經入定的樣子。

  “橙子哥哥,吃飯了。”墨溪款款而來,帶著一股少女獨有的味道,語氣也格外溫柔甜美,“吃了那麽多天的野豬肉,你肯定吃膩了吧。”

  李溪臣沒有說話,聞似未聞。

  墨溪吃了閉門羹,也不放棄,反而遇難而進。她從食盒中掏出一個水壺,用其中的水將毛巾沾濕,遞到了李溪臣麵前:“你看看你,臉都髒成什麽樣了,快洗洗吧。這天氣這麽熱,也好涼快一下!”

  李溪臣還是一言不發,留給墨溪一副毫無表情的臉。

  墨溪咬了咬嘴,壓住內心的羞意,伸出手將毛巾細細的擦拭起李溪臣的被風吹的有些幹裂的臉龐。

  至此,李溪臣再也裝不下去了,他輕輕推開墨溪的手,很禮貌的拒絕道:“門主,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您無需這般紆尊。”

  墨溪沒有堅持,收回了手,低下了頭。

  過了好一會,墨溪才鼓起勇氣,再次問到:“橙子哥哥,你並不是不識趣的人,我隻是想聽幾句實話。”

  李溪臣從這句話中,清楚的聽出了墨溪的心痛。

  “門主才貌天下無雙,可以有更好的未來。”李溪臣此言,倒也存著幾分真心,“墨掌教說得對,現在您未見過高山,便把我這根草放在了眼裏。但其實一個人長大了以後,哪裏還會記得以前失去過一根微不足道的糖葫蘆呢?”

  還不等墨溪說什麽,一旁的墨燃先忍不住罵了起來:“你小子他娘的唬鬼呢?這些理由你前前後後,反反複複說了多少遍了?溪兒都說了無所謂了,他爹也鬆了口,秦澈那邊自有老夫替你搞定,況且你隻要點頭,立刻就能成為左右江湖廟堂的巨子!你這麽說,擺明就是把溪兒當作傻子來騙!”

  墨溪這個當事人反倒沒有像墨燃那般歇斯底裏,反而興平氣和的說了一句看似毫不搭邊的話:“可是,在一些孩子眼裏,一根糖人就足夠他甜一輩子了。”

  這句話,李溪臣自然是聽得懂的,他的心猛然一痛,隻好說:“以後你會收獲無數根比小時候更大,更甜的糖人的。到那時候,你就不會覺得原來的那一根是多麽的簡陋粗鄙了。”

  李溪臣的話,實在太過傷人。

  “所以,我隻想聽一句實話。聽完了,也就知道該不該相忘於江湖了。”說完墨溪放下了手中的毛巾,卸下了背後的包袱,就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李溪臣的眼睛等待著他的回答。

  李溪臣不能說心裏話。還不夠成熟勇敢的他,隻好像一個犯錯的小孩子一般把頭低了下去。

  “秦澈雖然貴為親王,我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你當初不名一文,我依舊跟著你走出了北固山。你說要兩年的時間,我雖不情願,但還是等了。父親不願我愛上一個修道之人,我也令他讓步了……”墨溪看著依舊不發一言的李溪臣,眼淚終於不爭氣的掉了下來,而且這次,她再也沒有克製,而是哽咽著說到。“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到最後換來的卻是一句‘不如相忘於江湖’,我更沒有想到,我戰勝了全世界,卻輸給了那個讓我願意為之戰鬥的人……”

  李溪臣緊閉著雙眼,咬緊了牙關,他在心中一遍遍的問到;“爹、娘,風兒該怎麽辦?你快教教我啊……珠崽,我真的是為你好啊……”

  可是斯人已逝,該怎麽做,還是得李溪臣自己決斷。過了好久,直到墨溪的抽噎聲都慢慢停住了以後,李溪臣才睜開眼,依舊看見了墨溪那雙婆娑卻充滿著期待的淚眼,他心中一亂,隻好說謊:“墨老都說了,修道之路無窮無盡,等我修到了一品入神,早就耽誤了門主的大好年華,所以……”

  “放屁!這兩者衝突嗎?”墨燃再次粗暴的打斷了李溪臣的話,“除了鳴沙山那幫禿驢,哪個修道之士不動情?吳易之弱冠與李繡水相愛,還不是成了以一人力壓九州的布衣戰神?王陽明十七歲就奉命成婚,還不是博得了春秋以下第一人的威名?”

  李溪臣再次沉默,他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說出那個讓墨燃爺孫倆滿意的答案了。李溪臣站了起來,對著墨溪認認真真的說到:“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錯,我不該在之前說一些不著調的話,如果我一開始就堅定些,門主也不至於如此傷心。但我想,現在總還不算太遲,所以……”

  李溪臣冰冷的

  拒絕之語最還是沒有說出口,轉而委婉的道:“我之所以那麽做,三分是為了自己,但卻有四分是為了門主你。不管門主信不信,這真的是我的心裏話。從此江湖,各自尋一個活法吧,我真誠的祝福門主獲得一份屬於自己的幸福!”

  聽完李溪臣的如此堅定而決絕的話,墨溪和墨燃都沒有去關心剩下的四分是因為什麽了。

  墨溪隻覺得心口一悶,空虛的感覺從腦海彌漫開來,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墨燃打斷道:“好了,溪兒,話都說到這了,就不必強求了。我們墨家的血脈,從來不低三下四的求人。”

  是啊,墨聖遺脈,三千年來都是天之驕子,還從來沒有為什麽低下過頭顱。

  墨溪認真的點了點頭,用珍貴無比的羽衣袖口擦去了臉頰上的淚珠。

  “橙子哥哥,我就要堅持不下去了,我真的會放棄的……”墨溪擦完了淚水,擠出了笑容,把最美的樣子展現給李溪臣看。

  李溪臣聽得出來,這或許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但他依舊不準備珍惜:“那你就放棄吧。”

  墨溪慘然一笑,絕美的臉上露出慟人的神色。她點了點頭,從食盒的最低端中拿出了那隻粗製濫造的鬥笠還給了李溪臣:“其實我在這座山上,看到你第一個眼神的時候,便猜到了這個結果了。所以此次下山準備食物的時候,便想著把這東西帶上,此刻還給你,也算是斷了念想……”

  李溪臣接過鬥笠,發現其中還有一根苦瓜。他雖然不知道什麽意思,卻沒有問,隻是回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橙子哥哥,也許我是最後一次那麽叫你了……”墨溪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了最後的話,“三皇子那邊,你就別去了。你的修道之路既然要無人打擾,我就自己去解決這件事吧,牽惹上了皇族,總是麻煩事……”

  墨溪此話,明顯是以退為進,想要李溪臣在最後關頭出言挽留。但隻想趕緊讓墨溪死心的他,竟然點了點頭,道了一個“好”字。

  這個字,斬斷了讓故事開始,也是讓故事結尾的牽絲一念。

  這一個“好”字說出口,墨溪臉上最後一點神色終於暗淡了下去,她緊緊的閉上了雙眼,忍著著心口的絞痛……而偏偏這時候,悶了好幾天的天氣居然瞬間下起了瓢潑大雨。

  墨溪站在雨中,發絲散亂貼於雙頰,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混著雨水滴落在生死台上的綠草之上。張仲瑾多次吩咐墨溪最近不可動情傷心,此刻在傷心至極之下,墨溪虛弱的身體便踉蹌的往後倒去。

  墨燃一把扶住墨溪,他再也看不得從小捧在手心裏的孫女受這樣的苦,一腳踢翻了食盒,對同樣傷心的李溪臣怒斥道:“你一心求道,隻會走入邪道,永墮苦海!”

  說完,便扔下拐杖,抱起墨溪,撐開戰罡將雨水擋在身外一尺,轉身離開。

  不再佝僂的背影外那道醇厚無比黃色的罡氣,是那般偉岸,那般無敵。李溪臣搖了搖頭,任由雨水衝刷著身體,自言自語道:“真希望墨老您的一世無敵,兩袖黃龍可以護住珠崽的現世安穩。至於我,就帶著這一身的風雨,去找我自己的江湖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李溪臣也知道他終有一天會後悔今天的選擇,但此刻的他,隻能讓墨溪回到能夠安身立命,暢遊無礙的江河湖泊。

  而他,已決定在這幹涸的泉水中,掙紮出一條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