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跪席待罪
作者:刹時紅瘦      更新:2020-03-06 22:26      字數:2259
  元宵節後,沈皇後的坤仁宮收到了不少官眷請求麵見的書帖,她專擇了一日集體允見,聽著官眷們七嘴八舌的訴苦,沈皇後麵色凝重。

  這些官眷的丈夫無一不是高氏餘黨,大半皆為東宮屬臣,他們從前當然並非唯沈皇後馬首是瞻,也從來不是豫國公府的人勢,但隨著高瓊獲罪,曾經不可一世的宋國公府轟然倒塌,太子妃高氏又再入子虛庵,眼看著高家再也無望東山複起,沈皇後竟然主動把這些高家舊黨視為了己方陣營,而這回舊黨被徹底清算,罪輕的貶遷罪重的革職甚至流放,東宮的勢力被大刀闊斧的削減,幾近岌岌可危。

  沈皇後這回沒有再往慈寧宮,懇求王太後指點“明路”。

  她已經不能信任王太後了。

  故太子是她唯一的兒子,但不是王太後唯一的孫兒,相比她的諦兒,周王秦詢與王太後更加親近,周王已經大婚立府,而且有了晉國公府這麽一門得力的嶽家,更不說弘複帝竟然留下密旨,意圖將兵符交給慈寧宮節製!

  沈皇後突然意識到太孫最強勁的敵人或許並非齊王,也不是八皇子與十皇子兩個乳臭小兒,是不知不覺就已經羽翼豐足的皇六子秦詢!

  “娘娘可得為我等臣子作主啊!”一個官眷語氣激昂:“外子確然收受賄賂,但滿朝文武有幾個當真是兩袖清風的?分明是趙蘭庭借著改進糧長製的由頭向皇上進了讒言,意圖用這等滿朝文武都心照不宣的所謂罪名斬斷太孫殿下的臂膀,趙蘭庭勢必心懷逆意,娘娘可不能再姑息!”

  沈皇後想到她這幾日遣人一連往太師府遞過數回口訊,但那顧氏竟然閉門不見!

  難道說趙蘭庭果然兩麵三刀、居心叵測?而顧氏一看勢頭不好,也見風使舵、忘恩負義?

  可恨的是她那妹子偏偏遠在汾陽,此時她竟然完全不能探知太師府內部的動靜,縱管她可以強召顧氏入宮,但沈皇後倒有自知之明,她其實並沒有任何把柄可以要脅顧氏,且就算有把柄,顧氏顯然已經

  被聖德太後納入羽翼,沈皇後未必能夠要脅得住。

  但她這時並不能確定蘭庭是否“背叛”,說出的話還是帶著幾分轉圜:“趙逕勿策諫改進糧長製,為的是社稷民生之計,爾等莫因捕風捉影之說便誹議朝政。”

  清察不法乃國政,是弘複帝的治政綱領,這點厲害做為六宮之主的沈皇後還是心知肚明,她當然也不能采納這些官眷淺薄的認知,也認為貪汙受賄是滿臣文武心照不宣的慣例,所以皇帝的罪懲有失公允,但沈皇後也不能坐視東宮的根基被徹底動搖,尤其不能坐視哪怕她的長孫克承大統之後,軍政大權還會旁落於慈寧宮和內閣大臣之手。

  沈皇後決定諫勸弘複帝撤除密旨。

  所以這日,弘複帝就聽聞了他的結發妻子正在坤仁宮跪席待罪的消息。

  立春不久,料峭風寒,高得宜腦門上的汗水卻直往下淌,幾乎沒在禦書房的門檻上絆一大跌,趕在弘複帝盛怒之前連忙把話說完:“娘娘是在坤仁宮內跪席待罪,奴婢知情,是因娘娘遣了人往乾清宮稟知,這件事並未鬧得六宮悚動,皇上千萬不能著急。”因著察實太孫似乎又將行惡,且這回還是針對聖德太後的事體,皇上到底還是犯了一回心絞痛,服下丹陽道長進奉的丸藥後臥床兩日剛剛有了好轉,是再不能動怒的了,怎能想到沈皇後竟然在這節骨眼上鬧出披發除簪跪席待罪的事體。

  但出乎高得宜意料的是,弘複帝這回並沒有龍顏大怒。

  因為疲倦、因為憂慮,因為自己也能感覺這回的風波恐怕難以悄無聲息的平靜,弘複帝在經過一場心絞痛後很清楚的意識到時不待我的危急,他不能留下個爛攤子,不能把自己的責任遺留給嫡母和臣子,無論這回的決定有多麽難下,但仿佛他也隻能麵對了。

  他需要時間,不管是再一次試圖糾正太孫還是痛下決心另擇賢良,他都不能在這個時候被心疾徹底摧毀,他還不能放心的把肩上的重擔移交,因為他還不能確定他的子孫之中有誰能夠承擔這一重任。

  他的嫡母說得對,後宮監權顧命輔政不是良計,那隻是最無奈的時候才應考慮的下策,果然他這君主還並沒有龍馭歸天,慈寧宮就已經成為了有些人的眼釘肉刺,他的一紙密令,根本不能保證這個天下的風平浪靜。

  這回他需要親自的冷靜的判斷,他的發妻他的長孫,還值不值得他一再姑息。

  弘複帝這回看也沒看鎮紙一眼,他撐著定座站了起身:“去坤仁宮吧,朕且看皇後是因何等罪責才跪席請罰。”

  乾清宮和坤仁宮相距不遠,弘複帝這回是緩緩走著過去。

  一路上他難免回憶往昔,他第一次見沈皇後時那個羞澀緊張的女子,漲紅著臉幾近手足無措,但那時候他並不能確定這個純樸怯弱的女子會成為他的發妻,因為一場博弈的失敗,她才成為了他的妻子,他的嫡母告誡他:“無論如何,沈氏都注定是與你生死並進禍福同當的人,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夠彼此信任相互依靠,尤其是你,即便日後克承大統也不能忘了同甘共苦的道義。”

  在他如履薄冰的那些年,沈氏確然不離不棄,沒有抱怨,沒有怯弱,有的時候沈氏甚至比他還要剛強,那個時候他慶幸沈氏是他的發妻。

  諦兒出生時,他們欣喜若狂,諦兒病逝時,他們痛不欲生。

  所以他一直能夠體諒和理解皇後的心情,因為他也是一樣。

  但世事竟如此艱難,他不得不在私心和社稷之間做出抉擇,做為丈夫他能夠寬諒妻子的一切,但做為君主他不能寬諒皇後的某些行為。

  但弘複帝忽而陷入了迷惘,因為他已經不記得皇後的閨字了,甚至錯覺自己從來沒有問起過皇後的閨字,他突然自責,因為做為一個丈夫這實在太不應當,他甚至知道蘭庭的妻子顧氏閨名喚作春歸,因為慈慶宮險變當日,蘭庭情急時不留意失口直接道出了他家媳婦的閨名。

  這才是真正的恩愛夫妻吧,不像他和皇後。

  弘複帝當踏進坤仁宮的兩扇朱門時,無聲的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