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和嬪舊事
作者:刹時紅瘦      更新:2020-03-06 22:24      字數:3603
  剛說著話,結果就聽通傳道“皇上駕臨”。

  弘複帝沉著臉,步子顯得有些慢吞吞,但緊緊蹙著的眉頭也足夠表明他此時焦急的心情了,夕陽照著他斑白的發鬢,王太後眼睛看著突然覺得辛酸。

  皇帝在太子位上提心吊膽二十年,當真耗盡了精力血氣,此時才過不惑之年,莫說保養有方的王太後,就連張太後,看上去精神也要比皇帝煥發幾分,尤其這兩年來,皇帝心疾之症加重,猝然昏迷就已經四、五回,王太後也實在擔心弘複帝的龍體。

  這不是自己懷胎十月的親生骨肉,可一想到恐怕難免經曆白頭人送黑發人,王太後仍然覺得世事蒼涼。人活得太久未見得好,經曆更多的生離死別罷了。

  “母後,兒子實在無地自容。”

  聽弘複帝沮喪長歎無精打彩的這一句話,王太後多少的怒火都煙消雲散了,也跟著長歎一聲:“也怪我這些年來貪圖享樂,沒那意識替皇上分憂解難,以至太孫失教至此。”

  “太子妃高氏,真是罪不可恕。”弘複帝溫吞吞地發一句火。

  “她既已然知錯才於泊寧庵悔過,為顯虔誠,莫如幹脆讓高氏長居南台子虛庵更加清靜,她不是自來歡喜她的侄女高皎麽,高皎自五歲之後,一年間總有七、八個月是伴著高氏住在慈慶宮,正好讓高皎也陪著她長住子虛庵,當侄女的,服侍陪伴姑母合情合理,高氏身邊有了個晚輩長伴,想來太孫殿下就算忙於政務學業疏少看望,高氏總算還不那麽孤單。”

  這話就是提義幹脆把高氏軟禁南台子虛庵了。

  留下高皎相伴,其實也是為了警誡,宋國公府眼看就要被論罪降處,抄家奪爵是難免的,就算女眷不用沒為官妓宮奴,錦衣玉食的日子也是一去不複返了,高皎是太子妃的嫡親侄女兒,高世子的嫡長女,相比淪為賤籍抑或下嫁市井,相伴太子妃於南台至少不會吃苦受辱,要若太子妃知錯能改,皇帝日後甚至可以許高皎一門相對算好的姻緣,讓她得個歸宿,這就是對宋國公乃至太子妃僅有的恩赦了。

  高皎是太子妃擇定的太孫妃,這樣的處治當然如同宣告宋國公府已是窮途末路。

  弘複帝極為氣惱當初給故太子擇了高氏為妻,如今自然不會再多姑息太子妃的罪責,他微閉了眼深吸一口氣,眉頭蹙得更緊了:“母後說得是,但願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裕兒沒了高氏在旁教唆蠱惑,性情還能扭轉過來吧。”

  果然對太孫還沒絕望啊。

  王太後歎都歎不出聲來,對弘複帝的決定實在憂心忡忡。

  “兒子心裏明白,今日要不是母後震懾著,皇後恐怕不會甘心還董姑娘清白,真要鬧出人命震驚朝野,便是把高氏一門挫骨揚灰都於事無補了,兒子聽聞母後已經賞賜董姑娘公主禮服,就體會了母後的用心,這件事沒法當眾為董姑娘洗清誹謗,日後難免造成流言蜚語影響董姑娘的名節,除非是……董姑娘若為皇子妃,餘眾當然不敢再妄加誹議。”

  “這的確是最萬無一失的辦法。”王太後道。

  “晉國公府的嫡出女子,為親王妃當然足夠資格,兒子已經考慮過,賜封五郎為淄王,賜

  婚淄王迎娶董氏女為正妃,隻是……母後也知道,兒子與和嬪說話不過十句就得爭執……還有勞母後一陣後親自向和嬪宣告懿旨。”

  要說來皇太後、皇帝賜婚,其實無需征求妃嬪的認同,不過弘複帝是個仁厚的君主,慣例都會征求皇子生母的意見,和嬪又從來是個直脾氣,惹急了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幹,弘複帝實在沒自信與和嬪心平氣和就五皇子的婚事達成統一,想來想去隻好懇求王太後。

  要說和嬪在這座宮廷裏真心敬服的人,也隻有王太後了。

  王太後當然不會拒絕弘複帝這點子懇求,但想到和嬪這些年和皇帝之間越來越“相敬如冰”的狀態,就忍不住替她說兩句話:“宮裏的女子,誰沒有兩根彎肚腸,就隻有和嬪一如既往是直來直去,皇上那時居東宮,也還喜歡她的性情,否則當年姚氏那件事故皇上也不會聽從和嬪的主張,可到底還是因為姚氏皇上心裏存了芥蒂,埋怨和嬪性情過於好強,漸漸就和她生份起來,其實和嬪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又哪裏至於無論什麽事都故意和皇上對著幹呢?”

  “姚氏雖是和嬪的侍婢,但到底和兒子……和嬪卻堅持要罰她作苦役,即便姚氏有了三郎她仍不願寬恕,並拒絕了將三郎記她名上撫養,她如此妒娨……”

  “當年懲處姚氏,決定可是我下的,皇上若要埋怨也該埋怨我。”

  弘複帝驚得慌忙起身:“兒子怎敢埋怨母後?兒子情知都是和嬪固執己見,母後原本寬仁,無非因為和嬪當晚是為母後侍疾,才讓姚氏得了鑽營的時機,母後為了安撫和嬪才不得不從其願望處治姚氏,後來姚氏生下三郎,母親也願意勸說和嬪撫養膝下,不也是為了寬恕姚氏,至少不讓她一直在役所受苦?奈何和嬪仍然執迷不悟,最終……姚氏乃三郎生母,卻死於役所,兒子每當想起此事,心裏都覺憾痛。”

  “我知道皇上一貫仁厚,不見得對姚氏有多深的情義,隻是想著畢竟她也算一晚侍寢,且後來又為皇上誕育有子嗣,眼看著她死於役所心中難過。不過今日我也對皇上說句實話,當年我決定處治姚氏可不是因為對和嬪心懷愧疚,我的確讚成和嬪的主張。”

  王太後微微蹙著眉頭:“皇上說和嬪妒娨,那我可得問問你了,你當年雖然還是儲君,慈慶宮裏除了太子妃之外,也有了不少姬妾,和嬪什麽時候與她們爭過寵?敬妃那時還在我宮裏服侍,你因常來坤寧宮,看中她體貼溫柔,卻不敢向我張口,連皇後當年都覺你身為儲君卻覷覦嫡母宮人不是件光彩事,莫說開口求賜,這件事千萬得隱瞞著,不能讓彭氏申氏以此為口實動搖儲位。奈何你已經悄悄對敬妃許諾,要納她為妾長相廝守,並不肯負誓,皇上難道忘了是誰替你求到我的麵前?”

  “是……和嬪。”

  “和嬪若真是妒婦,怎麽肯成全你的這一願望,眼睜睜看著敬妃分薄她的寵愛。”王太後歎一聲氣:“她之所以堅持處治姚氏,皇上難道至今仍沒想透原因?是皇上看中了姚氏有意讓她侍寢麽?不是!當晚我受了風寒,病情急重,和嬪懂得醫術聞訊後急急忙忙來坤寧宮輔助醫女診治,因事發突然,沒顧上親自稟報,但她知道當晚你會去她的殿苑,所以交待姚氏替她稟報一

  聲,免得你空走一趟。

  結果姚氏怎麽說?說是奉和嬪之令侍寢儲君,滿口胡言說什麽和嬪自知生養艱難,卻又一直盼望能有兒女承歡膝下,思慮許久才打算薦她侍寢,望她將來能為儲君誕育子嗣,由和嬪記於名下撫養,她將你迎去殿苑,聲稱和嬪為成此事已經借口避往坤寧宮,你當時不知我突感風寒的事,把姚氏的謊言信以為真。”

  王太後此時說起舊事,心中仍覺憤慨:“姚氏為野心私欲背主,你讓和嬪怎麽容她?!如此膽大妄為的女子,我也勢必不肯讓她得逞!但她還真有幸運,侍寢一晚便有了三郎,我之所以想要勸說和嬪將三郎記於名下撫養,一來是相比鄭氏、萬氏,我更信得過和嬪的品行,知道她若答應,就不會為難三郎;再者也是為她考慮,畢竟她堅持要將姚氏罰作苦役,難免妒悍不能容人的誹議,若她能撫養三郎,這些誹議就不足為慮了,再有一點,就是當年我便看出因為姚氏的事,你與她漸漸生份,我也是希望和嬪妥協退讓一步,也能緩和皇上與她之間的僵局。”

  沒想到皇帝看來,王太後這麽做竟然是替姚氏著想,太後娘娘真是哭笑不得。

  “和嬪不願撫養三郎,理由她也當著皇上的麵說得一清二楚,她厭鄙姚氏,遷怒三郎,做不到為姚氏之子的慈母,但她又明白稚子無辜,不應背負姚氏所遺罪錯,倘若她對三郎冷漠相待,三郎不得溫情,對三郎豈非不公?很多事情不能強求,我這才勸說皇上打消讓和嬪撫養三郎的主張,但皇上也細想想,要若和嬪真是妒娨之輩,何需當麵違逆皇上及我?她大可明麵上答應撫養三郎,私底下冷待甚至苛薄,以此懲治姚氏母子發泄心頭怒火。”

  弘複帝聽這話,良久才長歎一聲:“是啊,就像貴妃……那時她總說三郎頑劣不聽教管,我不也信以為真了。”

  “皇上對和嬪心存芥蒂,極大原因也在三郎,鄭氏不慈,對待三郎極盡苛薄,皇上得知後難免懊悔,你啊,其實也相信和嬪不會如同鄭氏一樣的兩麵三刀,認為當初她若能大度一些答應撫養三郎,三郎也不至於受這麽些年的苦楚。”

  “貴妃對三郎如此苛虐,三郎卻從來不肯違逆貴妃,直至如今,對待貴妃一如生母般恭孝,朕想到這孩子自出生以來便未受到溫情相待,的確愧疚心痛。”

  “但皇上也不能因此便埋怨和嬪,畢竟不是她的錯。”王太後正色道。

  “是,母後訓誡有理,兒子的確不應怪錯和嬪,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兒子與和嬪,恐怕再也回不到起初。”弘複帝也極頹喪。

  那些無話不說情投意合的歲月當真已經相隔太久,久遠得他想要追憶時,都如同陷入混沌與渾噩,如今的他也再不能欣賞認同和嬪的直接坦率,她是一點都沒變的,變的是他,是他疲倦了,需要他煩心處理的事情太多太雜,他需要的是像敬妃、惠妃一樣溫柔體貼的女子,和嬪的鋒銳隻會讓他更加疲倦,讓他避之唯恐不及。

  王太後把弘複帝看了一陣兒,最終也放棄了勸說。

  世事往往如此,也許注定一個人和一個人的緣份,就隻有這樣的淺,帝王的情意原本就不能奢望長久,這比普通的人心易變更加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