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0章 孫寧之證
作者:刹時紅瘦      更新:2020-03-06 22:22      字數:3069
  此日春歸還從蘭庭口中,聽得了關於東墟命案的不少內情。

  “要說手足反目以至於讓吳二貴對兄長痛下殺手,仿佛確然缺乏誘因,據尹仁兄詢察得,吳家兄弟二人,舊歲時是因吳大貴院子裏種植的一棵棗樹起了爭執,也不知為何,吳二貴忽然要讓吳大貴把那棗樹砍伐去,吳大貴卻因棗樹是祖父親手栽種,就不願意,兄弟兩為這事爭執起來,還驚動了裏老調解,都說是吳二貴無理取鬧。可縱然兄弟兩在命案發生之前發生了矛盾,但總不能吳二貴真為了一棵樹,就生謀害人命的惡念吧?”蘭亭不是信不過華蕭霽的證辭,但他經過問察,卻對吳二貴殺兄的動機產生了疑惑。

  “那吳二貴和焦滿勢間,是否存在仇隙呢?”春歸問。

  “兩家人雖然都住東墟,但各處東西向的二牌,自來就沒有交集,我看卷宗,吳二貴否定他和焦滿勢交識,無論吳家的甲鄰,還是焦家的甲鄰,也都作證二人確然沒有矛盾。”

  “那焦滿勢有沒有其餘的仇家呢,尤其是衙門裏的官吏?”

  “經察,焦滿勢和吳大貴雖說在居住一帶家境還算殷實,不過靠的都是自身的勤儉,不是依靠歪門邪道積蓄的家業,焦滿勢性子雖說有些急躁,但也沒有和旁人出生過激烈爭端,吳大貴就更是個正直仁厚的品行,二人應當都沒有仇家。”

  卻一個無端喪命,一個負罪在身不知所蹤。

  “那逕勿就沒察問出任何蹊蹺麽?”春歸也是一籌莫展,想不通吳大貴因何喪命,又是什麽人陷害的焦滿勢。

  “蹊蹺也是有的。”蘭庭喝一口茶,才繼續往下說:“輝輝向我舉薦了安世兄,沒想到我向他請教,安世兄果然對東墟命案有所印象。”

  孫寧字自安,“安世兄”正是指他。

  春歸也覺驚喜:“孫世兄當真留意過此案?”

  “據安世兄稱,當時他正好任刑房的書辦,也還記得當初報案人確是吳二貴,安世兄和仵作接了差遣趕去吳家,刑房司吏問案時,吳母、吳二貴與蔣氏也確然各執一詞,但吳老娘雖說一口咬定長子為蔣氏、奸夫所殺,卻說沒看清奸夫的長相,吳二貴更說他聽見響動趕過來時,奸夫已經不見蹤影,隻見母親在打罵蔣氏。”

  “那又怎麽能牽連了焦滿勢的?”

  “東墟雖由州衙管轄,可吳家命案起初並沒有引起胡端的關注,依據地方上的慣例,他這堂堂通判也的確無需親自審理此案……”蘭庭卻說起了州衙官員們的職責,沒有照顧春歸急於斷案的心情。

  “我知道,好比州縣發生的刑案,一般都是由推官審理,但因為東墟是屬州衙管轄,而通判又對轄區內的刑案訟事都負有職權,也完全可以決斷親自主審,不過一般來說,除非案情重大,關涉廣泛,否則通判更加注重糧運、家田等等事務,而不至於審斷刑案。”春歸打斷道。

  “輝輝竟知官員職能?”

  “也是父親在世時,隨口同我講解過幾句。”

  蘭庭:看來嶽丈大人是完全把春歸當作了承祧家業的繼嗣培養呀,連官場中事,都在其年幼時就有授教。

  他也不再顧左右而言他,惹得春歸更加著急,頷首道:“原本的舒推官,也詢問過四鄰,認為死者吳大貴和蔣氏夫妻恩愛,更加采信蔣氏的證供,懷疑凶手乃吳二貴,奈何蔣氏並沒有親眼目睹吳二貴殺人。”

  據蔣氏交待當時的情形,是她和丈夫已經息燈安歇,半夢半醒時聽見院子裏有響動,蔣氏還以為是進了賊,吳大貴推開窗戶一瞧,罵了一句“二貴這渾人怎麽偏就和祖父栽種的棗樹過不去”,原來半夜三更,竟然是吳二貴從角門裏過來,正揮刀砍樹。

  吳大貴就披衣出外阻止,蔣氏心裏忐忑,在窗子裏支著耳朵聽,便聞兄弟兩吵鬧起來,她更加不安,也穿好衣裳出去勸阻,沒想到待她出去時,已見丈夫躺倒血泊之中,吳二貴呆呆站在一旁,蔣氏驚叫一聲趕上前察看,丈夫已經沒有知覺,她衝著吳二貴哭罵,卻被也已驚醒出屋的吳母喝止,母子兩把她連推帶搡挾製進入房間,吳母威脅她不許“汙陷”小叔,蔣氏不從,且堅持要去告官,遭到了母子二人的阻止。

  蔣氏怎是對手?竟被吳二貴打暈,等她醒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吳二貴去告了官,孫寧等等刑房的吏員正在錄問證供。

  雙方各執一詞,但因為吳老娘是吳大貴的生母,她咬定是蔣氏殺人,向四鄰哭訴蔣氏的淫惡,可憐她長子被害,次子也被冤屈,一番尋死覓活,好不悲淒,倒也讓一些鄰居可憐起吳老娘的處境,輿論便也有了蔣氏是真凶的一說。那舒推官眼看就要到任,擔心處理不好防礙了升遷,便越發猶豫起來。

  “舒推官一時難斷此案,就被胡通判明正言順的接手,又正是因胡端的審理,才察清蔣氏是和焦滿勢通奸,趁丈夫去了二叔家飲酒夜宿的便利,邀奸夫上門偷歡,不料吳大貴回家撞破奸情,蔣氏因而被吳大貴毆打,而焦滿勢為了脫身,拾起院子裏的柴刀砍擊吳大貴後腦,致其死亡。而吳二貴也供訴,當晚他邀兄長飲酒,正是因為棗樹之爭心懷愧疚,打算彌合兄弟之間的友悌,誰料酒酣耳熱之餘,兄長卻一改固執,突然說要砍伐棗樹,並不由分,提了二貴家中的柴刀,就經兩家院牆上開的角門回去,沒想到撞破了妻子的奸情,因而喪命。”

  “胡通判究竟是怎麽察實的案情呀?”春歸仍覺滿頭霧水。

  “說是蔣氏不堪刑訊,自己招供了,且又有焦妻等人輔證,此案就這樣‘確鑿無疑’的審結,就連蔣氏變供之前,那套原來的供辭都被一筆勾銷,不久,舒推官就調職離汾,要不是安世兄正好參與了此案的前期察勘,我甚至不知此案前後還存在這多歧差。”蘭庭冷笑道。

  春歸也是蹙緊了眉頭:“聽著倒像是吳母的證供不清不楚,意圖隻是為了讓吳二貴逃脫罪責,才把長子吳大貴的慘死歸咎於指控次子的兒媳蔣氏,所以她起初的供辭,才說並沒看清奸夫樣貌,倒是這案子被胡通判接手之後,才把奸夫確鑿為焦滿勢。”

  “安世兄和當初參辦此案的仵作也有交情,而他之所以對此案格外關注,正是聽那仵作提起胡端曾經召他詢問過案情。”

  衙門裏的諸多差役,要數仵作的地位最是低賤,那仵作被堂堂通判召見,受寵若驚的心情可想而知,隻道胡通判是盡職責,於是把那晚出值的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就提到他往吳家的途中,經過焦家門口時,剛好撞見了一個熟人,那人是家住東墟附近的郎中。

  結果沒過多久,吳家命案水落石出,凶犯竟是蔣氏和奸夫焦滿勢,仵作深覺訥罕,隱隱猜測不知自己提供的線索是否成為斷案的關鍵,一回飲多了酒,就對孫寧提起,孫寧要比仵作敏銳不少,他根本不認為蔣氏就是真凶,更加相信舒推官一開始的直覺,蔣氏無辜,二貴弑兄!

  不過孫寧隻是懷疑,他沒有能力察明事實更加不能賑救無辜,他隻是一介吏員,且毫無入仕的希望,就算已經察覺不平,也隻有悄悄的感慨和同情。

  直到蘭庭向他提起這樁舊案。

  “如此說來,假設吳二貴是真凶,蔣氏和焦滿勢都乃無辜,那麽必定是胡端這一州通判陷害二人,而為吳二貴開脫!”春歸深覺詭異:“可胡端與吳二貴非親非故,與蔣氏、焦滿勢也無仇無怨,他身為朝廷命官,為何行此違法亂紀的事?!”

  這案件既是在胡端手中才水落石出,且還是他有意模糊檔錄卷宗,那麽渠出先前假設諸如“下吏狡言”的原因就不存在了,一定是胡端故意把這樁命案斷成如此結果,沒有證據顯明他和蔣氏、焦滿勢有仇,那隻餘一個動機,就是為了讓吳二貴脫罪。

  要麽就是胡端受賄,但吳二貴並不具備讓胡端枉法的賄資。

  另一個可能就是吳二貴乃胡端的親朋故交,但這顯然也不存在。

  見春歸的眼神儼然“求知若渴”,蘭庭卻攤了攤手:“這回我也還是一頭霧水,完全找不到線索。”

  春歸失望的長歎一聲。

  卻是暗忖:無論如何,吳家母子也是極關鍵的,隻要此案重審,他們必定會坐立難安,如讓渠出前往窺望,不怕不能確定他們是否有罪,說不定這回,我真能領先一步比逕勿更早察明案情。